曹宗渭不是貿然對大房提出分家的,而是先同母親商量了一番,畢竟父母尚且健在,兒子就提出分家,是很不孝順的一件事。孟氏大約也知道一點貓膩,她的意思是,可以分家,但暫時兩房還不能分開住,不然侯府沒有女主子打理,後宅就不得安甯。就算另找族裡人來接手,到底是外人,多有不便不說,也不是那麼快就能上手
的。
曹宗渭也考量到這個了,所以隻說他有這個意思,若真要分家,還得詳細商議。
那時孟氏借機道:“你若趕緊娶個媳婦回來,不就都解決了?這樣吧,我這幾日精神頭還不錯,我叫柳媽媽幫着……”
曹宗渭吓得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兒子自有主意!”
聽到這話,孟氏眼睛都亮起來了,靠在迎枕上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驚喜道:“可是看中哪家姑娘了?今年十幾了?沒許人家吧?有沒有孝期?”
這是巴不得曹宗渭一個月之内就把媳婦娶回家呢。
曹宗渭為難地看了孟氏一眼,道:“母親,娶媳婦又不是打仗要速戰速決。”
孟氏笑了笑,自前一個兒媳婦難産去世已經有七年了,她都快懷疑兒子在軍營裡待久了有龍陽之癖,曹宗渭總算動了這方面的心思,她也就安心了。孟氏本不欲多問,兒子二十七八的年紀了,這些事他自有想法,可忽然就想起忠信伯夫人的那張臉,臉上笑容頓時就僵了,狐疑地看着曹宗渭道:“你看中哪家姑娘都不要緊,便是和離回了娘家的都行,但
是你可别給我胡來,曹家的聲譽可不是一個人的事。”
有夫之婦還身有诰命,若是中軍都督和這樣的婦人牽扯上,那才是京都一大談資,隻怕全國百姓要議論一年才消停!
這種有辱門楣的事,孟氏絕對不允許發生。
曹宗渭一臉肅穆道:“兒子有分寸。”律法和道德,他都不會能違反,這便要盡快助賀雲昭拿到和離書了。
同孟氏略作商議,曹宗渭便親自去大房以分家之事威懾他們。就算他現在沒有辦法及時找到合适的管家人選,也足夠陸氏居安思危了,這些年的體面生活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她完全不能接受。
關于提出分家的事,基本就是這樣,曹宗渭隻對賀雲昭簡單說了兩句,并未詳談。至于孟氏對新兒媳的态度,他也沒有多說,畢竟現在事情沒有辦成,她的身份還有些尴尬,不便過早言他。
曹宗渭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他既然喜歡上她,并且想讓她常伴身旁,必會替她掃除所有障礙,讓賀雲昭真心實意順順利利地嫁給他。
……
賀雲昭還未把曹宗渭送出二門,外院的小子匆忙跑進來,說大門出事了,何家的人硬闖了進來,門房攔都攔不住,便使了個人先進二門通報一聲。
賀雲昭面色一沉,道:“怎麼攔不住?盧氏一個婦人就算帶上護院,前院的護院人手不夠嗎?”
何家的護院人數規格可是遠遠比不上忠信伯府的,就算盧氏把人都帶來了,程家的護院想要攔住他們綽綽有餘。
這就是小官小吏之家和伯爵侯府的區别。
小厮愁眉苦臉道:“夫人,不是何夫人,是何大人來了,還提着大刀,護院們就是不怕死,也怕傷着何老爺啊!”
何雲昭的親爹來了。
賀雲昭冷哼一聲,道:“來便來了吧,叫護院們先把人請到前院去!”正好賀雲昭也想會會這個何千戶,到底是什麼狼心狗肺才能把親女兒逼到這種田地。若非重活在婆母身上,她都不曉得何雲昭成日裡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那時候隻怕不被大火燒
死,也要郁悶死。
在賀雲昭心裡,何家的人和程家人一樣可惡,甚至是罪魁禍首!
曹宗渭本想快些出了伯府安排好接程懷信回來的事,可是何偉業來了這麼一出,他就不敢走了,那個莽夫若是傷了賀雲昭該怎麼辦。
“夫人,我同你一道去,敢鬧到伯府來,便不止是父女之間的事了。”
以武定侯府和忠信伯府的關系,曹宗渭完全有責任插手這件事。
賀雲昭身子雖不似前兩月單薄,到底隻是個姑娘家,也怕到時候出了亂子,傷着了自己,曹宗渭願同她一塊兒去,讓她倍感安心,不再有孤軍奮戰的孤獨感。
二人一塊去了前院向南的大廳裡,廳外圍了一圈護院,個個身強體壯,拿着木棍蓄勢待發,時時刻刻準備拿下何家跟來的護院。
賀雲昭和曹宗渭到了這邊,護院們才略微收了氣勢,讓出道兒來讓兩人走進去。
曹宗渭怕何偉業不分青紅皂白闖出來傷了賀雲昭,稍稍加快了步子走在前面,擋在她身前,做她的護盾。
賀雲昭自然明白曹宗渭的心意,也慢了一步,跟在他後面。
遠遠看去,兩人很是般配,也默契地像成婚有些年頭的夫妻。入了正廳,何偉業果然提着刀沖了過來。有曹宗渭在前,賀雲昭自然是不畏懼,她冷眼看着方臉男人深邃的五官,雖然有一臉的絡腮胡子,長的倒是人模狗樣,就不曉得為何人皮獸心,連自己女兒都護不
住。
何偉業是認識曹宗渭的,中軍都督的大名他豈會沒聽過,不過出嫁女兒帶給他的憤怒完全足矣讓他忽略任何人。舉着刀過去的時候,他都沒預料到,自己碗口粗的腕子會被人一把掐住。
曹宗渭輕而易舉就掰彎了何偉業的手腕,那把他常用的大刀掉在地上發出鐵器争鳴之聲。
畟畟刀鋒寒光刺目,賀雲昭上前把刀拾起來,握着刀柄道:“何千戶就是這麼待自己親生女兒的?”
何雲昭為了家庭和睦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賀雲昭可真替她不值得,這樣父親,根本無需犧牲自己成全他。
何偉業疼得臉色漲紅,憋着氣兒道:“侯爺,這是下官家事……”他這句話讓何家的護衛都不敢上前,這般威風凜凜的侯爺還有哪個侯爺?自然是那個手握京都一半兵權的武定侯了!
曹宗渭推了一把,何偉業連連後退,跌坐在圈椅上,捂着手腕神色痛苦地看着正前方不怒自威的男人。
曹宗渭背着手,居高臨下道:“你到忠信伯府來尋釁挑事,現在告訴我這是你的家事?我那兄弟雖然病了,也容不得你這般欺負他家人!”
何偉業咬着牙,抖着手腕道:“何雲昭是我女兒!”随即轉換視線,看着賀雲昭含怒道:“是不是連我見了忠信伯夫人也該下跪行禮!”
何偉業能說出這種話,不難想象盧淑珍回了何家是如何編排賀雲昭的。
賀雲昭哂笑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在何家的時候,我已經夠遷就你們了,我嫁到伯府,你們也不肯放過我麼?難道真要榨幹我,才覺着養大的女兒終于收回了本?”
何偉業氣得發抖,他身為人父,要的隻是兒女的孝順,怎麼到她口中,就變成了一樁買賣似的?
“何雲昭,老子把你養得這麼大,你就這麼對待我?”何偉業痛心疾首。
賀雲昭冷笑道:“何千戶是如何把我養大的你難道不清楚麼?這二十年來我在何家過的什麼日子,你難道不清楚嗎?”何偉業一愣,旋即道:“你母親去的早,你繼母雖然待你不算親厚,但日常吃穿用度卻未曾短了你的,你便是不記她的恩也就罷了,嫁出去兩月有餘,回門之日不回家,這兩月來也不曾回家一次,還把你母
親扔出府。我使人送了帖子過來,你也置之不理,你薄情至此,可想過我是你父親?!”
乍然一聽,何家女兒确實做的太不厚道了,而且極為不孝,正該打死才好。心知身後有無數雙耳朵,賀雲昭豈會在這裡吃盧淑珍的啞巴虧,提着刀往前一步朗聲道:“第一,盧氏日常吃穿用度就是短了我的,除開何家人一起用膳的時候,廚房裡另做的點心菜肴我從未嘗過,但凡我
單另要個什麼,廚房的人從來都是推三阻四。而且這麼些年來,我一兩銀子都沒攢住,不然不會不和嫁妝一并帶出來,可我的嫁妝有幾斤幾兩,你該不會不清楚吧?”
何偉業被噎住了,沉默了一瞬才道:“你為何不同我說?”
賀雲昭譏笑一聲,道:“以盧氏的脾氣,我說了又如何?你不就是叫我一忍再忍麼?”
盧氏太能鬧騰了,何偉業最怕吵架,日日心神不甯,在衛所裡都不得安甯,常常是犧牲一時的利益,維持表面平靜。作為原配所出的嫡女,何雲昭常常被迫委屈求全。
何偉業不是不知道的,隻是他以為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女兒能平安長大就很好了。賀雲昭見着何偉業臉上有意思愧疚之色,繼續道:“第二,我未回門是因着生病的緣故。我是新入府的婦人,身邊連個趁手的丫鬟婆子都沒有,生病期間娘家也沒有一個人來看我,當時境地,你覺得我該回
娘家麼?我又該怎麼回去?回去了能怎麼辦?”
何偉業又是無言以對,他以為人少清淨的伯爵之府,日子應當很好過才是。賀雲昭毫無感情劈頭蓋臉砸下最後一段話:“第三,我可沒收到何家的帖子。您要是覺着我說謊,隻把伯府門房喊來問一問就是,又或者,回家去好生問問辦這事的人,帖子到底送了沒有,送到哪裡去了。
”
這帖子,是何偉業讓盧淑珍送出去的,她說送去了半個月都了無音信。他硬生生忍了這麼多天,直到聽說賀雲昭有功夫去武定侯府,卻沒時間回何家,暴怒之下才帶着護院沖過來要好好處置不孝女。
然而沒想到來了之後居然是這麼回事,仿佛他以前聽妻子說的事都被反轉了,何偉業開始心虛了,他的怒氣突然地沒有了發洩的資本。何偉業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冷冷地看着曹宗渭,對賀雲昭道:“你母親說你進退無度,與外男往來密切,是怎麼回事?你把何家的臉,忠信伯府的臉往哪裡放?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事,害得你妹妹親事沒了,
人也一病不起!”正好他的這回,還捉了個正着!這不就是側面證明了妻子所言并非虛假嗎?
賀雲昭氣極反笑,盧淑珍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厲害,隻是不曉得她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難道良心不會不安嗎?不等賀雲昭解釋,曹宗渭便道:“何千戶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夫人進門之前,我在京都任職之時,我便是三五天的往伯府來,或是伯爺往我家去,難道夫人進門了,我就該斷了和伯府的交情嗎?還有今日我
來伯府是老夫人相請,有她名帖為證,你不會以為你是伯爺嶽丈,就有權利管老夫人想見誰了吧?”
曹宗渭把謝氏的名帖遞上去,以證清白。
何偉業接都不用接,就知道曹宗渭所言非虛,不然他沒事帶着謝氏的名帖幹嘛?又不是軍事機密,得貼身收着。
眼看着何偉業沒話說了,賀雲昭才道:“盧氏女兒的婚事與我可無關,與她說親的那家人為的是盧氏的刻薄才悔婚,你可别冤枉我了。”
曹宗渭也幫腔道:“何千戶可真是大方,嫡長女要嫁伯爵之家隻給三十六擡嫁妝,其中還有十幾擡是拿爛木充數,現銀隻有五十兩……這是嫁親生女兒嗎?”
何偉業看着賀雲昭張着口低聲道:“雲昭,不是你自己林出嫁前硬把嫁妝留下,要留給你弟弟将來讀書娶婦用嗎?”那時候他還覺着大女兒好貼心呢!賀雲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吐了口氣道:“看,就算我說了不是我自願的,是盧氏逼我的,你信嗎?你信了之後又會怎麼做?說句心裡話,我早對你們失望透頂了,除了這條命,其餘的能還的我都還給
你們了。”
這是前一世,何雲昭在母親忌辰醉酒時說的一句話,恰巧被賀雲昭聽見了,現在她替婆母還給何偉業。
何偉業腦子亂得很,他胡亂抓了抓頭發,有些無措的看着賀雲昭,這些年來,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心地去了解過女兒的想法,他以為何雲昭每次答應了妥協了,都是心甘情願的,是無傷大雅的。
沒想到女兒的心早就死了。
這場鬧劇收場後,何偉業臨走前滿懷歉意,躲開賀雲昭的眼睛道:“能讓你嫁到伯府來,也許是她做的唯一正确的決定。”
何雲昭的性子何偉業了解,膽小懦弱,嫁到這種人家也算合适的。
賀雲昭冷笑答他:“那她怎麼不讓自己的女兒嫁過來?伯府又不會要子嗣,便是住來先享福兩年再成婚也不遲,她卻把這等好事推給我,您覺着是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盧氏對這樁親事不滿意,才不會給自己女兒,活守寡的婚姻,有什麼盼頭?
何偉業這時候也覺着盧淑珍太過分了,可是他心裡隻有怒氣,還未有恨意,又思及盧氏為他生了一雙兒女,尤其是生了個兒子,給何家傳宗接代了。何偉業他不想妻子和女兒關系僵硬,心下雖把盧氏罵了千萬遍,這邊仍舊替她說好話,道:“雲昭,是我對不起你,左右你日子過的尚可,這婚事也是你自己親口答應過的,歪打正着也是緣分。你不認她也
就罷了,我怪你,何家終究是你娘家,日後遇着難處,莫要忘了爹。”
賀雲昭微微搖頭,果然是習慣了息事甯人的性格,親生女兒都被欺負到這個地步,他都無動于衷,那她就再添把火,“您可知我為何會答應這門親事?”
何偉業還是會考慮女兒的感受,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之前,他也親自問過何雲昭,是她親口答應了,他才許盧氏着手操辦。
何偉業搖首道:“難道不是你自願的?”
“盧氏說,我若不肯嫁進伯府,她就把我嫁給五十歲的老頭做小妾,她說有法子讓你同意,我被她欺負慣了,當時害怕,就隻能答應了。便是你來親口問我,我也不敢反抗,我就是這麼嫁進來的。”
聽了這麼多秘密,何偉業已經冷靜了,但不代表他沒有情緒,他對盧氏的怨已經變成了恨,若盧淑珍現在在他眼前,他定要掌掴死她!
何偉業發白的嘴唇顫抖道:“雲昭,你受委屈了,我回去會好好教訓她!”“呵?教訓?如何教訓?罵一頓還是打一頓?我的一生也就這樣了,她所付出的代價就是點皮肉之苦而已,和我受的委屈比起來不值一提。或是您準備休妻還是打殺了她?何家隻有一個哥兒,還是盧氏生的
,他若舍不得母親,您又下的了手嗎?”
賀雲昭對何雲昭的苦楚感同身受,這一連串由心而出的發問,叫何偉業啞口無言。
賀雲昭捕捉着何偉業臉上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這個程度的質問,還不足以讓何偉業下得去手,她看了身後的何家護院一眼,對何偉業道:“您讓他們先離大廳遠些,我還有話對您說。”
何偉業擺擺手,何家護院和忠信伯府的護院都遠遠地退開了。
賀雲昭望着曹宗渭道:“多虧有侯爺照拂,不然這連條命我也還給何家了。”
何偉業睜大眼睛道:“什麼意思?”
曹宗渭把賀雲昭遇襲的事說了一遍,“何千戶要是不信,跟我去一趟侯府就是。”
何偉業心如刀割,他對女兒的慚愧如潮水湧上心頭,恨不得殺了盧氏,一時間哽咽地看着賀雲昭竟然口不能言。
賀雲昭道:“這條命我也都還給你們了,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幹吧!若您覺着是我太薄情寡義了,那便報官,叫官府來裁決。”
何偉業當然不會選擇把事情鬧大,女兒委屈了這麼多年,他不想再讓她名譽受損,受人诟病。而盧氏,真的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家宅之所以不甯,都是因為這個臭婆娘的緣故!
最後厚着臉皮,何偉業低着頭對賀雲昭道:“若是一切屬實,爹會給你一個交代。”
賀雲昭根本沒想要這個交代,把大刀扔到何偉業手中,疏離道:“不送。”
曹宗渭作一揖對賀雲昭道:“夫人,我本顧及與伯府的情誼才頻頻來此,沒想到反倒給夫人造成了困擾,叫外邊的人這樣子編排夫人,實在抱歉。”
“侯爺客氣了,伯府和孤兒寡母沒有區别,多虧你的照拂才讓我和仁哥兒少了許多煩憂。”
兩人說起客套話一套套的,何偉業沒臉再待下去,先一步出了大廳,他人一走,曹宗渭表情就變了,艱難啟齒道:“若是早些與你相識就好了,你父親真是……”
真是一言難盡啊,做人不會做,身手也就一般,難怪這麼大年紀才混到個千戶。到底是賀雲昭親爹,曹宗渭也不好直言。
賀雲昭笑着調侃道:“實在是個草包。”平日裡怕盧氏怕成那樣,這會子又被她訓得像孫子,不是草包是什麼?
敢這麼說自己父親的,也隻有賀雲昭了,不過她的貶低之意絲毫不讓人覺着違和,何偉業這種人,這麼說他已經算“誇獎”了。
曹宗渭見賀雲昭能笑對這些糟心事,心裡也跟着松快了一些,這種父親,就不該為他傷心。曹宗渭蓦地發現,賀雲昭的情緒已經能影響他的心情了,這種感覺很微妙。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有時候常常會告訴自己,也許是同情,也會警告自己,這是他兄弟的妻子,盡管隻是名義上妻子,并無
夫妻之實,他也不該有那種念頭。但賀雲昭悲慘的命運,善良又爽利的性格,又讓他覺着,這個女人根本不該過這種日子。
她适合更好的人生,賀雲昭應該是被疼愛,被憐惜的。
曹宗渭不是不愧疚的,忠信伯府風雨飄搖,賀雲昭的到來可以說是一根能穩住局勢的頂梁柱,他作為忠信伯的戰友,就算兩人沒有夫妻情分,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不能肖想程志達的妻子。
曹宗渭也清楚的知道,不追求賀雲昭這是不可能的。他舍不得看着她受苦,更害怕将來她還會遇着别的人。
現在曹宗渭能做的,就是盡快助她拿到和離書,在這之前,與她以禮相待。将來程懷信回來,伯府有謝氏操持,或是新少夫人嫁進來,程家也就有救了,賀雲昭也就自由了。
……
别了賀雲昭,曹宗渭騎馬便帶着何偉業往侯府去了,路上二人基本沒有話聊。
到了侯府,曹宗渭把人證物證俱都擺在何偉業面前,多的一句話都沒說。
唯一活下來的浪人除了骨折暫時沒有重傷,還能正常說話,何偉業也從他口裡知道了事實真相。和浪人交易的人,确實就是盧氏的三弟無誤。
知道這件事和親眼見證這件事是兩種感受,在如山鐵證面前,何偉業臉色黑青,他是萬萬想不到,盧氏竟然心狠手辣至如斯地步。
何偉業走後,曹宗渭毫不留情地把那人結果了。
何偉業從侯府出去後直奔家中。
盧氏從來不肯吃虧,上次丢了個大人,還把女兒的婚事給搞砸了,她不撺掇着何偉業扒了賀雲昭的皮才怪!她以為丈夫這次去忠信伯府絕對會替她報仇,會給繼女難看!
所以盧氏這會兒正心情愉悅,穿着時興的菱紗料子裁制的新衣裳,壓根不知危險将至。
自何偉業出家門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丈夫終于回來了,但表情似乎和盧氏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登時意識到不對勁,盧氏試探着上前,體貼地挽着何偉業的手臂,道:“老爺怎麼了?那死丫頭給你難堪了?”
“都給我滾出去!”——這話是對盧氏房裡的丫鬟們說的。
鑒于何偉業從來未發過這麼大的火,盧氏身邊貼身的丫鬟也隻是不安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還是乖乖地退出去了。雖然家裡大小事都是盧氏做主,但何家還是依靠着男主子過活,下人們也都很會看風向。
屋子裡人都走光了,門也緊緊地閉上了,盧氏才生硬地扯個笑容出來,道:“老爺,到底怎麼了嘛?”
盧氏今年三十有八了,兩人成婚十幾年,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何偉業以前聽妻子偶爾撒嬌下,還覺着有情調,眼下隻覺得惡心!這個女人不光狠,還很毒!找人奸污他的女兒,那是人幹出來的事嗎!
何偉業掐着盧氏的脖子,咬着牙問道:“你為什麼要逼着雲昭嫁進伯府?你為什麼強迫她留下嫁妝?為什麼騙我說帖子送出去了?為什麼還要找人侮辱她?盧淑珍,這些年我待你不夠好嗎?!”
不管是原配張氏還是盧氏生的孩子,何偉業都喜歡,可能喜歡兒子更多點,但女兒在他心裡也是有地位的,他接受不了妻子這樣作踐他的女兒。盧氏聽到前面的幾個問題還想着該怎麼解釋,最後一個問題讓她發覺大事不妙了,前面的那些事都是後宅之事,鬧起來也不過是得個狹隘名聲而已,但最後那件事,可是違法能被下獄的事!而且她也沒做
過這件事!
本着争取最好結果的心态,盧氏立即推卸責任道:“老爺,你可冤枉我了!”
何偉業手上的力氣越發大了,掐得盧氏喘不過氣來,他恨恨地道:“浪人我都親自見過了,還有你弟弟給的信物,哪一件不是真的?!”
盧氏為着活命,下意識便道:“不是這樣……是程志先的夫人黃惠仙……是她!”
何偉業一聽貌似有内情,才松了手,饒過盧氏一命。
得了生機的盧氏咳嗽了幾聲,圓潤的臉腫脹得通紅,摸着脖子哭了起來。這些年何偉業都沒跟她動過手,一動手就是要她的命。她給何家生了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哥兒,難道她的命比不過繼女的命嗎?
何偉業冷眼瞧着盧氏道:“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想知道真相,也想給盧氏一條生路,這畢竟是他兩個孩子的娘。
盧氏抹着眼淚道:“何雲昭把我扔出來就沒見老爺這般替我出氣,她随口就污蔑我,你就來要我的命!天可憐見,我真是命苦啊!”
“盧淑珍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不把事情說清楚,你就等着被休吧!”
盧淑珍氣得要死,卻又不敢扯開話題,便垂着眼皮道:“找浪人教訓雲昭,是有這麼件事,但事情不是老爺說的那樣的。”盧淑珍悲痛無比道:“那天我被雲昭命人扔出了忠信伯府,淪為了整個京城的笑柄!老爺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外面的人都怎麼指責我的。平心而論,我雖對她沒有對親生女兒那麼好,但也算可以了。哪個
繼母像我這樣替繼女找這麼好的一樁親事,從說親到定親最後到成親,什麼都沒叫她操心,我把什麼都安排好了。她出嫁那日多風光,老爺你多體面,難道你心裡沒數嗎?”
這是實話,長女嫁給忠信伯府的那天,官職十幾年沒升遷過的何偉業着實風光了一把。
何偉業闆着臉道:“那麼好的親事,你怎麼不讓詩姐兒嫁給嫁進伯府?難道雲昭才是你親生的?”
盧氏被怼得無言以對,忠信伯是什麼人?嫁過去鐵定要守活寡,她怎麼舍得這麼糟蹋自己的女兒?肯定是把繼女嫁過去給自己的兒女做光輝前途的墊腳石啊。絞着帕子擦了擦眼淚,盧氏道:“詩姐兒什麼性子?她活潑鬧騰,嫁進去能合适嗎?雲昭生性膽小内斂,嫁進伯府裡,上面婆婆不管事,下面也隻有一個哥兒,連個妯娌都沒有,雖然沒有個體貼的夫君,一
生衣食無憂卻是可以保證的。”
盧氏以前就是這麼說服何偉業的,女兒自己也答應了這門親事,并且又是高攀,還夾雜着點私心,想通過忠信伯府攀上達官貴人,他才允許了。
可是這些日子京城裡關于伯府的傳言,就他所聽到的而言,程家庶出的哥兒和他的生母沈姨娘都不是好惹的家夥,這樁婚事除開個衣食無憂,有個诰命夫人的體面身份,幾乎是沒有旁的可圈可點之處。
盧氏哀怨道:“我這個後母真不好當,親事明明是你們父女倆都答應的,現在她後悔了,就來埋怨我,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讓她嫁了!”
何偉業一個打耳光甩過去,龇牙道:“我就是被你蠱惑了,不然我絕不會答應!還有雲昭,她怎麼答應的你心裡沒數嗎?你不逼她嫁給五十歲的老頭做妾,她會答應?”
盧氏捂着發燙的臉吼道:“什麼我逼她!我不過随口一說,她那個年紀,那副輕佻的長相,要不同意了忠信伯府的親事,不給人做小妾,她還有别的路嗎?”
話是這麼說,但何雲昭生性膽小,盧氏當時說這種話,和威脅别無二緻。
揭過這個不談,何偉業惡狠狠道:“嫁都嫁了,我先不跟你計較這個,找浪人害她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盧氏一臉委屈道:“我這個做母親的,做長輩的被她那樣欺負,這張老臉都丢光了,憋一肚子氣沒地兒撒,便聽從了程家大夫人的主意,找幾個人教訓教訓雲昭。但是我沒想過讓人真的把她怎麼樣啊!奸污
的事,肯定是她為着誣陷我才說的!”
何偉業自認為還是挺了解盧氏的,她雖潑辣,但是外強中幹,也許是刻薄了點,違法的事,她真未必敢做。
何偉業一下子想到黃氏身上,他覺着,自家夫人是被人當槍使了!
細問之下,何偉業才明白,纰漏也許出在盧氏的弟弟身上,畢竟和浪人打交道的是盧三郎,而非盧氏本人,于是他立馬着人去請了盧三郎來。
何家的管事沒有把盧三郎帶回來,帶來的消息是他已經失蹤好幾天了。
盧三郎是盧家最小的兒子,最受溺愛,仗着父母和兄弟姐妹們的勢,最愛胡來,一連幾天不回家也是有的。
這一次盧氏卻有不詳的預感,她渾身發涼,壓根不敢細想。
何偉業怒火漸漸平息了,指着盧氏說風涼話道:“你爹娘若知道你害了你弟弟,你就等着吧!”
盧氏真的吓到了,父母多麼疼愛小弟她最清楚不過,若是盧三郎真因為她的緣故出了事,隻怕爹娘會要了她的命!
盧氏當機立斷,跪下來求何偉業道:“老爺,看在夫妻情分上,你可千萬别把這事說出去啊!”
何偉業不敢相信地看着盧氏,道:“不說?不說能循着線索找到你弟弟?”越找的晚,盧三郎活着的希望就越小。
盧氏渾身顫抖,明明是大熱天,身上寒的冒冷汗,她目光無神讷讷道:“再等等……咱們先派人去找找,實在找不到再想法子……”
何偉業答應等了一天,然而不用再多等,盧三郎的屍體已經被盧家找到了。
事情已經這樣了,何偉業為了不和嶽丈家裡交惡,很識趣地選擇了沉默,同時也保護了賀雲昭的名聲。
盧氏卻吓得半死,狀态十分不好。
何偉業認為盧氏是自作孽,半點都不同情她,他親自去侯府同曹宗渭說了其中詳情,便匆匆去了盧家吊喪。
曹宗渭收到信之後頗感驚訝,沒想到還有内情,盧氏的背後還有一雙手!
曹宗渭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準備去鎮國寺接程懷信,離出發沒有多長時間了,他便把事情寫在信裡,打算找個不會引人耳目的人交給賀雲昭。
這件事就落在了曹正允身上。
曹正允才六七歲,和族學裡的孩子年紀差距的有點大,遂平日裡請了先生在武定侯府教習,這會子人就在前院書房,曹宗渭使人去喊,小崽子噔噔噔地跑過來了。
曹宗渭一說是去給賀雲昭送東西,曹正允歡天喜地地應了,不過他自己沒單獨出過門,便問父親如何去忠信伯府。
曹宗渭告訴他,要想法子去的像作客一樣,不能讓人知道他是為了送信才去的。曹正允立即想到了主意,道:“我讓哥哥帶我去,他和程公子一起在後邊胡同裡進學,同窗之間相互往來是應該的,帶上弟弟也是應該的,去了人家家裡要去拜見長輩也是應該的,于是我就能見到夫人啦!
”
饒了這麼大一圈……倒真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好辦法,沒人會注意小孩子的動向。
曹宗渭沒有否認,隻道:“若你去的成,就按你說的法子去,若去不成,就叫管家送你去見程老夫人,明白嗎?”
曹正允頭如搗蒜,嗯嗯道:“明白明白,我是去見老夫人的,不是去送信的。”曹宗渭準備出發了,讓曹正允趕緊去族學找曹正麾,哪曉得小崽子居然道:“爹,空着手去不好吧?我記得夫人來咱們家最愛吃紅豆棗泥卷、肉松香蒜花卷、如意糕、山楂糕、炸糕、蓮藕蜜糖糕,要不我叫
廚房做好了帶點去?”
……這到底是誰最愛吃的的啊?
曹宗渭彈了下曹正允的腦門,道:“你想帶就帶吧,少吃點,牙齒壞了長大了就不俊朗了,就沒姑娘喜歡你了。”
曹正允一派天真道:“夫人不就喜歡我嗎?我有夫人喜歡就夠了,不要别人喜歡!”
曹宗渭很嚴肅地告訴他:“夫人最喜歡的人可不是你。”
曹正允仿佛受到了傷害,皺巴着小臉道:“是誰啊!是誰啊!!”
曹宗渭笑而不語,曹正允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父親,夫人應該不會喜歡他爹吧?他爹除了有身份有地位,長得好看身材好,很有男子氣概,根本就沒有其他優點了吧!夫人為什麼最喜歡的是他爹不是他!曹正允表示不相信,等見到夫人,他要親口問問,她最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