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蘭一路跟着程懷仁,隻見他沒去别處,直接去了秋水苑,還在裡面待了很久才出來,隐約能聽得見争吵聲。
程懷仁不光跟沈玉憐吵了起來,他還打了沈玉憐。
當程懷仁沖進院子之後,直接踹門進了内間裡邊,把丫鬟都呵斥了出去,直言道:“當票在哪裡?”
沈玉憐緊張兮兮地随手握着個茶杯,說不知道。
程懷仁自然不信,什麼解釋都不給,狠心道:“你若再不承認,我便直接把你交給夫人,夫人的手段,你比我清楚。”
沈玉憐吓得魂兒都丢了,賀雲昭都敢大庭廣衆之下打沈蘭芝,三千兩銀子的事,隻怕她真會被扒光了打死!眼下應當隻有表哥知道這事,她很清楚,怎麼做才是最好。
沈玉憐到底是承認了,哭着道:“是我一時沖動,才拿了……”
程懷仁問她:“你為什麼要拿?”難道真像嫡母說的那樣,是因為記恨上他了,才偷了當票,要害死他嗎?
這麼些年來,程懷仁自認為待表妹不薄,她卻這般陷害他,辜負他!
沈玉憐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原因,她不肯承認,在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恨程懷仁。後來也是因為後怕才把當票燒了,沒想到表哥還是知道了,怎麼會這樣。程懷仁拂袖怒道:“我不管你為什麼要偷,趕緊把當票交出來,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夫人面前保你,從今以後,我再不會偏袒于你,但凡你和姨娘做了錯事,我便是睜眼看着你們被打死,也絕不會伸出一根手
指頭!”
這話忒狠,沈玉憐覺着自己的心都被戳爛了,憋紅了臉吼道:“我燒了!你幹脆殺了我吧!”這會子,她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程懷仁也沒有手下留情,一個重重的耳光甩過去,直接把沈玉憐打倒在小桌上,茶壺茶杯掉了一地,瓷器破碎的刺耳聲響刺激着兩人的耳朵。
沈玉憐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程懷仁,礙眼道:“我便連一張當票都不值?!”
程懷仁掐着她的下巴道:“你可知那張當票值多少錢?三千兩!”
自嘲地笑了笑,沈玉憐算是明白了,她連三千兩都不值得。
程懷仁面若冰霜,咬牙道:“沈玉憐,你若隻是一時氣頭上偷了當票,我也不怪你,可是你竟然燒了!我告訴你,從今以後别說你主動送身到我院子裡,就是脫光了站在我跟前,我都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沈玉憐心如死灰,隻是靜靜地淌眼淚,她沒想到,自己在程懷仁眼裡已經一文不值了。也是,破了身的女人,還有誰會看得起?
沈玉憐尤其後悔在迎春居的那一夜,簡陋的屋子,老舊的床……她最好的東西,就這麼給了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程懷仁将沈玉憐推倒在地,冷漠道:“我既然答應擡你做妾侍,自然言出必行。但如果你後悔了,想重新嫁人,我也肯松手,替你找家老實的鄉下人,讓你安生的過日子。”
沈玉憐勾唇冷笑,嘲諷道:“鄉下人?我就配的上一個農夫?!”對比起來,賀雲昭當初說給她找個殷實的舉人夫家,簡直再完美不過。
她好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身子給了程懷仁這種男人,明明她可以做舉人夫人的!明明她也能有錦繡前程的!
程懷仁毫不留情地轉身走了,他說這是最後一次保沈玉憐,那就是最後一次,從此以後,他們表兄妹的情分,算是徹底斷了。
回了一趟勤時院,在屋裡略坐了坐,程懷仁長長地吐了口氣,站起身徑直往修齊院去。
賀雲昭早聽文蘭說了情況,心裡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等程懷仁來,告訴她當票不小心落在水裡,已經泡爛了,無法恢複如初的時候,賀雲昭一點也不意外。
儀态閑閑地喝着茶,賀雲昭也未深究,因為她知道,程懷仁從秋水苑裡出來,居然這般冷靜,而沒有生氣抱怨,足矣說明他和沈玉憐之間,所剩無幾的那點感情,徹底的斷了。這個時候,賀雲昭不該追究,否則程懷仁說不定還會對沈玉憐有些同情心。假裝不知道把這事兒揭過去了,沈玉憐算是徹底沒了地位,從今以後,賀雲昭想怎麼磋磨這個賤人,就可以怎麼磋磨,因為已經
沒有人護着她了。
賀雲昭的骨肉,不會白死!低垂眼眸,按下繁思,賀雲昭把玩着茶杯蓋兒道:“當票爛都爛了,那也是沒法子。為今之計,隻有再兌一間鋪子出去,先把另外兩間鋪子周轉過來,等有了閑錢再買一間。周轉的事暫時不急,鋪子也不用
再拿到當鋪去當了,等有了買家再賣,這樣也穩妥些。”
“也隻能這樣了,隻是那間鋪子本值三千五百兩,隻當了三千兩銀子出去,到底是虧了。”
賀雲昭揚唇道:“本來可以不虧,最後還是虧了,能怨的了誰?”
自然是怨沈玉憐!程懷仁兇口堵着一口氣撒不出來,更不敢在賀雲昭面前亂說話,隻好硬生生地憋着。
處理完這事,賀雲昭便把程懷仁打發了,這樣的人,多看一眼都嫌煩。
程懷仁一走,文蓮便上前問道:“夫人,您明知道是姑娘拿的,為何不問問?”虧損五百兩,可不是小事,都夠得上伯府一個月的開支了。
賀雲昭看着院子裡的一顆栀子樹道:“總不能一口氣把人逼死了,仁哥兒心裡自有主意,隻要伯府上下安甯,旁的又有什麼要緊。”對她來說,待在伯府裡,隻有報仇才是第一件要緊事。
而文蓮和文蘭兩個,還覺着賀雲昭是宅心仁厚。
……
大暑也接近了尾聲,樹葉顔色漸老,墨綠的葉子油光水亮。蛙叫蟬鳴依舊不斷,但暑氣終于沒有那麼重了。
下午天還未黑,隻染上一層水墨色的時候,搬一把椅子在庭院裡打着扇子乘涼,再來一碗稍冰的綠豆湯,是最舒服不過的事。
程懷仁最近為着出手鋪子的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白日裡要學習,太陽下去時候便要出門奔波,好歹算是把這事辦下來了,才終于有了歇口氣兒的功夫。
賀雲昭才在院子裡乘了涼,程懷仁便趕來把鋪子的事同她說了。
鋪子怎麼樣,賀雲昭是一點都不上心的,好不好都與她沒什麼幹系,因是聽罷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程懷仁略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自己也沒做什麼能讓嫡母信任的事,賀雲昭這般待他也是情有可原。
猶豫之下,程懷仁開口道:“兒子想把鋪子交給母親打理。”
賀雲昭笑道:“你信得過我?”以前程懷仁母子防她防的跟什麼似的,這會兒轉性了,她都有些不适應。
程懷仁點頭道:“信得過,兒子現在隻信母親。”
“好,那以後我就讓管事的去打理,月末我親自查賬。”這等好事都送上門了,賀雲昭總沒有辜負的道理。等到年末程懷信也要回來了,就算是她送的見面禮好了,兩間鋪子加一些現銀,也足夠體面了。
……
第二日,這些鋪子的掌櫃的便來了伯府見新主子,賀雲昭隻略敲打了兩句,讓他們心裡有數,她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便把人放了回去。
兩個掌櫃的才走,午膳時候快到了,一直在前院教書的汪舉人便來了。
除了汪舉人頭一次來伯府的時候,見過賀雲昭一面,他一向不往後遠走,這回來,必定是有事,還不是小事。
賀雲昭便整理好衣衫,在明間裡見了汪舉人。
汪舉人穿着灰色長衫,五十上下,蠶眉豆眼,兩撇八字黑白須相間的胡子,薄唇甚是紅潤。他沖賀雲昭作揖道:“夫人,老朽是為着小公子讀書的事來的。”說着,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丫鬟。
賀雲昭道:“先生請坐。但說無妨,都是我貼身的丫鬟,守得住話。”
汪舉人坐下揭開茶杯蓋兒,聞到一股峨眉雪芽的清香,擡眼道:“貴公子沒什麼天分,一篇文章三天都背不下來,這馬上就要下場了……恕我也無能為力。”呷了口茶,表情倒是沒半點自責的樣子。
賀雲昭淡淡道:“他才跟着先生學了多久?自然怨不着先生。至于沒有天賦,那就隻能比旁的人更勤奮,更努力才行。先生教書經驗豐富,想必自有辦法。”
程懷仁日日不得安甯,外面有事,心裡也有事,哪裡的靜得下心來讀書背書?
汪舉人八字胡動了動,看着賀雲昭道:“夫人說得對,天賦和勤奮總要占一樣的,那我日後便隻能更加嚴厲了,請夫人到時候莫要溺愛放縱。”
“先生大可放心,舉業這事半點馬虎不得。嚴師出高徒,您盯緊些,将來我和仁哥兒對您隻有感激的,沒有怨的。”
所謂勤奮舉業,實在背不下來的東西,那便隻有往死裡抄的法子了。賀雲昭喜歡這種法子,程懷仁也該吃吃身體上的苦頭。
汪舉人從賀雲昭這裡喝完茶走了之後,下午教課的時候果然沒有手軟,程懷仁幾乎是抄了一個下午都沒停過,用晚膳的時候手臂都在抽抽,連筷子都拿不穩,還是拿勺子吃的飯。
……
賀雲昭的日子過的越來越悠閑,府裡的事基本交給兩個丫鬟打理,外面的事也隻偶爾過問下管事,她成日裡就是吃吃喝喝,或是陪兩個小公子玩耍。
這日,曹家兄弟又帶着東西來了忠信伯府,都是些新鮮的瓜果,和蓮蓬。
賀雲昭陪着哥倆在次間裡坐着,叫丫鬟們拿了幹淨的盤碟來,把東西都擺上,叫他們一起吃。
已經是半上午了,賀雲昭叫他們少吃些,省得待會兒用不下午膳。
哪知曹正允傻兮兮道:“夫人,我們晨起沒吃東西,就是為着能陪夫人一起吃這些。”和夫人一起吃東西,食欲大增呀。
賀雲昭皺眉道:“怎麼能餓肚子?先别吃這些了,我去給你們做些吃食,就在小廚房裡,一會兒就好。”
曹正允撫掌道:“夫人要親自下廚啊!”果然餓肚子是值得的呢!
賀雲昭吩咐小廚房的人先拿些糕點來給哥倆墊墊肚子,便去了那邊親自洗手做東西。
兩人都還是空腹,賀雲昭便撿着現成的馄饨和面條,做了水滑面,煮了兩碗馄饨。
這兩樣都熟得快,哥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賀雲昭生怕他們吃不好,又去做了幾樣拿手的吃食。一樣酥兒印,用生面攙豆粉同和,手捍成條,像筷子頭一樣粗,切二分長,逐個用小梳掠印齒花收起,放酥油鍋内炸熟,漏勺撈起來,趁熱灑上白砂糖細末拌之。外皮咬起來甜脆可口。再一樣雪花酥,油
下小鍋化開,濾過,将炒面随手下了,攪均,和成一處。上案了捍就開,切成象眼塊。好看又好吃。
賀雲昭就着廚房裡現成的東西,又做了一份野雞絲小薄餅,用醬菜中的甜包瓜、豬肉、鮮嫩生姜切成細絲烹制而成。油汪汪、亮光光,紅黃相間,色彩豔麗,甜中透鹹,又帶點麻辣,油而不膩。
縱使哥倆在侯府裡吃慣了重油重料的東西,這幾樣依舊把哥倆饞的口水直流,一口氣吃到停不下來,還是賀雲昭讓他們喝了好些茶水,道:“這些油重,不能多吃,隻偶爾吃一次就好。”
曹正允吃的滿嘴是油,粉紅的小指頭都油得發亮,仰腦袋含糊道:“隻能偶爾吃一次,那這次更要多吃了!”夫人親自下廚,這種機會可不多。
曹正麾和曹正允吃的很歡,也沒有違背曹宗渭的命令――他們沒有喂賀雲昭,也沒有叫賀雲昭喂,但是吃了夫人親手做的東西,幸福的感覺更濃了啊!
二人吃飽之後,抱着肚子在羅漢床上休息,哥倆對視一眼,眼裡都是滿足。
賀雲昭又給他們倒了杯消食的茶,道:“我看你們倆中午是吃不下了,消消食下午歇會兒再吃些東西罷。中午就不吃了。”早知道哥倆這麼能吃,她就不該太縱着了,倆小子都撐傻了。
曹正允傻笑道:“好吃,比廚娘做的還好吃,中午還要吃。”
看吧,果然撐傻了。
賀雲昭摸了摸曹正允圓滾滾的小肚子,笑道:“你還吃得下?你瞧瞧的你的肚子。”
曹正允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隻要是夫人做的,它都能裝的下喲。”
便是真能裝得下,賀雲昭也不會再做了,這倆得好好消食才行。
休息了一會兒,曹正允才想起來一件要緊事,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拿出一塊象牙梳子,道:“夫人,給您的,總不好日日白吃白喝。”
賀雲昭也喜歡這種禮尚往來,接了梳子捏在手裡看了看,曹正允便說要幫她簪在頭上。她半彎腰,傾着腦袋,身子像柳枝輕拂。象梳戴上之後,正好和羊脂玉顔色相配。
曹正麾也送的則是一串檀木手串,十八顆珠子,每一顆都刻着米大的字,“雲昭”兩字間隔而刻。
賀雲昭眼尖,驚喜道:“還真是巧奪天工,像長上去似的。”
因為曹正麾不僅親手刻上,還稍加打磨了一番,打了蠟,當然看起來光滑自然。
曹正允氣呼呼地看着曹正麾道:“你怎麼又背着我使心眼,明明說好了一起送差不多的物件的!”
曹正麾懶得理曹正允,他就知道,這一次又是他别出心裁取勝。
誰讓曹正允蠢來着。
賀雲昭笑着安撫道:“我都很喜歡,兩樣我都能常戴着。”
曹正麾微微一笑,聲音不大道:“夫人喜歡就好。”
曹正允撇撇嘴,下一次,他一定不要再相信哥哥了,再也不把送夫人的東西提前給曹正麾看了!
哥倆又是歡歡樂樂地過了一天,下午太陽小了之後便回家了,在甬道上遇到了曹宗渭。
曹宗渭讓兩個兒子跟他一起回書房,曹正麾便沒回自己的院子,也跟着去了長松院。
曹宗渭常不得閑,不能像兩個孩子一樣粘着賀雲昭,便隻能從兄弟二人的嘴裡略了解一些夫人的事兒,隻能聊以慰藉相思之苦了。
曹宗渭仍舊端着父親的姿态,坐在靠背椅子上,十指交握道:“今兒沒有勞動夫人喂你吃東西吧?”這話特地說給曹正允聽的,這小子最會粘人,最會煩夫人!
曹正允底氣十足道:“沒有!”
還不等曹正麾來得及捂住曹正允的嘴,他便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道:“今兒夫人親手給我們做了吃食,三樣呢,整整五個盤子裝着,可好……”吃……
曹宗渭都沒把話聽完,就已經嫉妒的發瘋了,夫人都還沒為他洗手作羹湯過,憑什麼這兩個小子就這般有口福了。他一把揪着曹正允的領口,拉到自己跟前,瞪着他道:“五盤,都吃完了?”
曹正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這還不吃完了……”這種機會可不容易得啊。
曹正麾捂着臉,不去看曹正允――曹正允果然挨了打,腦袋們都被曹宗渭彈紅了。曹宗渭擰着曹正允白白胖胖的小臉,龇牙道:“你看你都吃這麼胖了,像個團子似的,還吃吃吃。也不曉得給你爹留點,《詩經》裡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
報之德,昊天罔極’難道先生沒有教過嗎?!今晚給我把這句話抄一百遍!!”
曹正允委屈兮兮地道:“沒教過呀……”真沒教過啊!
訓完了曹正允,曹宗渭便放過了他,把視線挪到了曹正麾身上。
曹正麾吓得一機靈,忙把荷包解下來,拿出裡邊藏着的一塊酥兒印,道:“爹,我給你留了一塊呢。”
曹宗渭一把搶過來,咬了一口,然後整個的都塞嘴裡去了,真好吃啊。他怎麼不知道夫人還有這般好手藝。
曹正允噘着嘴看着曹正麾道:“哥,你怎麼還私藏了一塊兒啊!”
那當然是為着防着曹正允這個傻小子什麼都跟親爹說了,醋壇子打翻了可不得遭殃,不留個心眼怎麼行!
曹正麾松了口氣,總算逃過一劫。
不過他還是高興的太早了,曹宗渭重重地拍着曹正麾的肩膀道:“你小子,就留了一塊?”
果然……人都是貪心的,尤其是他爹。
曹正麾捂着肩膀哇哇叫,以後再也不敢吃獨食了!
曹宗渭看着倆孩子在他書房裡蹦來跳去,才放過他們,道:“趕緊走吧!”小氣的倆兒子,越看越來氣!
路上,曹正麾一本正經地教訓曹正允道:“以後在父親面前謹言慎行,夫人對咱們好,咱們要藏着些。”曹正允好了傷疤忘了疼,撇嘴道:“可是夫人一對我好,我就開心,一開心,心裡就甜甜的,都能從五髒六腑和七竅裡冒出來,哪裡藏得住啊……”好想大聲吼出來讓天下人都曉得才好呢,他的夫人是世上最
好的人!曹正麾歎了口氣,跟這個蠢貨實在是說不通。他怎麼會有這麼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