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便在明華殿住了下來,懷帝賞賜了許多貴重的東西,但洛河興緻乏乏,第一天,她就登上了那個高塔,誰也不帶,看着遠方遼闊的天空,一看看好久。通過她身邊的一個貼身老仆福媽媽,菱妃這才知道,那日她停在明華殿,其實是為了那座能登高望遠的塔。
菱妃原本怕她的心,變得有些柔軟。
像她這樣的異域公主,容貌出衆,小時候一定是衆星捧月,自由快樂地長大,現在卻因為和親之故不遠萬裡來到大郯,以後再見親人的機會恐怕很少,再說,大郯禮教甚嚴,她又是不拘小節的人,心裡一定束縛煩悶得很吧。
菱妃自己也是遠嫁入宮,一年也見不到陛下幾次,所以很能與洛河公主感同身受。為了讓洛河高興起來,菱妃就日日做好吃的,介紹好玩的給洛河,晚上還與她一起看星星賞月亮說心事,畢竟有人陪伴,又都年少,所以很快就熟悉起來。
洛河并非脆弱的女子,在菱妃的陪伴下,她很快恢複了活潑。西丹人,遇到困難總是勇于直面而上的,躲在角落哀怨不是他們的作風。她為了将來融入大郯,學地理,學妝容,學穿衣,學禮儀。她本就聰明,學得很快,宮裡那麼多繁複的禮儀,她也能學得有模有樣,隻是偶爾對着菱妃練習,見菱妃一本正經,便偏要逗她一逗。
有時吓得菱妃花容失色,有時羞的菱妃嬌嗔不語,更多時是笑得花枝亂顫。
“笑起來也是個美妙佳人,怎麼天天作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唔,我知道了,定是你們陛下不理你,所以你才如此不快樂。”
洛河手托下巴,悠悠點評道。
菱妃臉上一紅:“沒有,沒有啦!你别亂說,萬一被人聽到了,傳到陛下和皇後娘娘耳朵裡,又要訓斥我了。”
洛河頓了頓,眼眸中透出幾分不解,道:“我就不懂。在我們西丹,狼王一生隻娶一個人,除非妻子逝後,才能再考慮下一個人,如果沒有孩子繼承王位,就從有才識膽略的親貴裡挑出王位繼承人。我父王至今還能對我母後說出不重樣的情話,從沒讓我母後哭過,就連西丹内亂,他不小心受了重傷也能逗笑我母後,非常恩愛。怎麼你們陛下娶了這麼多女子,卻隻是擺放在那裡,又不讓人家傾訴相思之情,連說一說想一想都不可以,被人聽到還要獲罪,這是什麼道理?他到底是想要你們愛他,還是不想呢?”
菱妃聽到這麼新鮮的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道理,咬着唇道:“大郯曆來注重子嗣,陛下的後宮越多,産下的龍子龍女就越多,生生世世安定同心,那麼大郯也就會越繁榮昌盛。至于,至于你說的愛不愛……我,我也不知道……進宮的女子,一輩子都以陛下為尊,但也分高低貴賤,我們這等沒出息的嫔妾,自然,自然是沒資格說愛的……”
“是嗎?我小的時候,常聽我母後念叨,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句話不是從大郯傳過去的嗎?怎麼你們反而不信守呢?”
“這……”菱妃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了:“大概也是分人的吧……”
洛河蹙眉,一拍桌子,吓得菱妃心髒都要跳出來了,隻聽洛河大聲道:“你們那個陛下真是個普天之下最大的騙子!騙我父王,說給我足夠的自由去挑選自己心愛的人。若是大郯男人都信奉三妻四妾,那我豈不是跳進了火坑?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論!”
“洛河公主,你别去,這種話不能當着陛下的面說的!”菱妃追了出去,隻見洛河走得飛快,一會兒就沒影了,菱妃扶着門,弱弱地補了一句:“可别跟陛下說是我說的……”
菱妃一直等了很久也沒等到洛河,她困得很,不小心就睡過去了。第二天一早,看到洛河好好地睡在旁邊,她這才放下心。但是又很疑惑,洛河怎麼睡在自己身邊?
“洛河公主,醒醒,你怎麼在我房裡睡覺?”
洛河眸子迷蒙:“你們陛下占了我的房間,我沒有地方睡覺,隻好跟你睡!”
“啊?”一大清早起來,菱妃腦子不是很清楚。
“其實是他要跟你睡,不過我一看那麼多人要湧進來,又是脫衣服又是沐浴又是很多規矩的,不是要把你吵醒嗎,所以我就跟他換了。”
“啊??”
“不用擔心,我看你們陛下欣然應允,也沒什麼問題。他昨天非要跟着我來明華殿,我也不能攔着他,不過他還算規矩,答應我不會來吵醒我們。這會兒應該已經在上朝了,你也不用去請安了,正好可以睡個回籠覺。”
“啊???”
菱妃越聽越匪夷所思,連連驚叫。毋庸置疑,陛下昨日擺駕明華殿,而她作為妃嫔,沒有侍寝就算了,早上也沒伺候穿衣上朝,甚至連禦用的蒲團都沒拿出來……她一定是沒命了,現在宗人府的人一定已經拿着鎖鍊在來的路上了!
吾命休矣!
菱妃啊啊啊個沒完,洛河不為所動,用被子蓋住頭,翻了個身繼續睡。等她睡飽後起床,看到菱妃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畫了一個最好看的妝容,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放了豐盛的早飯,熱氣騰騰。
“你怎麼了?”洛河自己洗漱完,坐下來吃早飯,直覺菱妃有些怪怪的。
菱妃看洛河吃飯吃得挺香,心無旁骛,人又那麼美,用手拿包子都拿的那麼美,心裡實在恨不起來,可是又委屈,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無辜。
她小嘴一撇,哇地一聲哭了。
洛河嘴裡咬着包子,愣了。
包子味道是很不錯,小菜也很精緻,自己是多吃了幾個,但,但也不至于氣哭吧……
“那我不吃了,都給你吃,多吃點,一會兒在路上的時候就不惦記了……”洛河忙放下包子,推到菱妃面前。
上路前,好吃最後一頓麼?
菱妃聽了,悲上心頭,淚如泉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哭抽過去了,把洛河急的團團轉:“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但人總是會再見的啊,早走晚走又有什麼區别……”
“嗚嗚嗚……那我要你跟我一起走……”菱妃哭得很厲害。她才不要一個人下地獄,冷冰冰黑漆漆的,嗚嗚……
洛河愣了一下:“呃……我又不是你們陛下的妃子,這不合适吧?”
菱妃仰起哭花妝容的臉,臉蛋上挂着晶瑩的淚珠,還在抽噎:“啊?”
“難道我沒有告訴你,你們陛下已經将你封為菱妃,今日就要去謝恩嗎?”洛河咽盡包子,撫了撫兇口,見菱妃仍然一臉震驚,她又有些不是很确定,自顧自問道:“我真沒說?我明明記得我說過呀,就昨晚……難道是在夢裡說的?”
菱妃晶瑩的淚水未幹,生氣大叫:“你在夢裡說的,我怎麼可能知道!!!”
洛河捂住耳朵,可憐兮兮道:“那,那現在知道,也不晚嘛……”
菱妃氣得跑到院子裡,恰在此時,一群宮人進了明華殿,捧着紅綢蓋着的托盤,站成兩排,恭敬行禮。為首一名大太監唱了若,捧着聖旨,菱妃連忙跪下了。太監宣讀完聖旨,菱妃才意識到原來洛河說得是真的,她真的被提升至妃位,成為菱妃了。
接完聖旨,其他宮人都紛紛下拜,紅綢随風飄蕩:“參見菱妃娘娘,奴婢是奉皇後娘娘的令,特來伺候娘娘生活起居的。”
那天簡直如做夢一般,明華殿從未出現過這麼多人,從未如此受過恩寵,她小小的一個賤嫔,突然就越上枝頭,成為四妃之一。她驚慌地捧着聖旨,站在一群跪着的人前面,倉惶地想找洛河。
一回頭,洛河早已立于門口,明眸皓齒,眉眼彎彎,笑得陽光明媚:“現在,你總算有資格說愛不愛了吧?”
那一刻,菱妃心裡湧起了巨大的浪潮,悲傷,喜悅,細細密密如細雨綿綿,又轟轟烈烈如傾盆大雨。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活在宮裡,從來也沒人這般看重她,問她喜不喜歡,愛不愛,也從來沒人會在乎她的心情和生活,可是那個異族來的公主,輕易就瓦解了她的懦弱,教她勇敢去面對自己的心,教她學會重視自己。
她含着淚,抱着聖旨泣不成聲,對着微笑着的洛河公主,重重點了點頭。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菱妃已然成了最受寵的妃子。她才知道,正是因為自己和洛河說了那番話,使得洛河闖入禦書房,對正在批閱奏折的懷帝一通大罵。所有侯在外面的人都以為懷帝會龍顔大怒,将洛河五馬分屍,但是懷帝隻是靜靜聽着,在洛河的大罵聲中繼續批閱奏折。
洛河罵累了,就坐在禦案面前,兩眼一眨不眨看着懷帝,頗有些不給解決就不走的意思。
當時的懷帝,一國之君,容貌氣勢自是沉穩不凡。
當時的洛河,年少貌美,受了狼王與王後的影響,盡管身負和親使命,仍然飽含着對愛情的期待,由内而外散發着緻命的氣息。
洛河的高談闊論,讓整日批閱枯燥奏折的懷帝,心中微微動蕩。何為喜歡,何為愛?他是帝王,自然該擁有後宮所有的愛,也自然會讓子民擁有表達愛的權力。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将明華殿膽怯懦弱的小嫔升為四妃之一,并為洛河準備了史上最浩蕩壯闊的招親儀式。
*
菱妃幽幽歎了一口氣。
“狼王将洛河送來和親,是希望兩國交好,達彼意,通文化,以築安平之基。”
“曆來和親,女子多是嫁入皇室為妃為後,以此保證母國不受侵犯。陛下當時已有納洛河為妃的意思,他喜歡洛河,所以才縱容着洛河去尋找所愛之人,就像是将風筝放飛在天上,看似自由,實則暗中藏有私線。他堅信整個大郯,沒有比他更尊貴,更強大的男人,盡管他有三千後宮,但古往今來的帝王多是如此,洛河不能對他如此苛刻,她終會認清現實,重新回到他身邊的。”
“倘若洛河不是來自西丹,不是狼王的女兒,隻是大郯普通的女兒家,以她對陛下的感情,或許會認命。可是,也就是這個時候,洛河命中的死劫——杜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