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三囡正美滋滋的幻想着周芸芸出嫁時的盛況,完全忘了自己曾一度極力反對周芸芸出嫁。事實上,吃貨的本質叫她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各種美食,全然憑着本能在各桌旁轉悠,時不時的添些糕點糖果,順便被動的接收一些來自于族人、村人的贊美。
“瞧瞧周家的大小囡囡,咋都那麼出挑呢?叫人瞧着就想領回家裡去,怪道周老太這般喜歡孫女,擱我有這樣的孫女,我也不疼孫子了!”
“得了吧,說得好像你沒孫女一樣,也沒見你有多稀罕。”
“那能一樣?就那些個丫頭片子,黑乎乎髒兮兮的,連眉眼都看不清楚,疼啥啊?我瞅着她們我眼睛疼!”
“照你這說法,人家周老太是瞧着孫女長得好看才疼的?得了得了,那你趕緊給你兒子換個媳婦兒,興許娶個長得好看的,往後生的孫女就能好看了呢!”
“要這麼麻煩幹啥?索性把周家的囡囡領回家呗!”
“誰不想啊?唉,還有周家二囡兒,白便宜了孟秀才。”
明明是三河的喜宴,可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新娘子的娘家人都沒将注意力放在這對新人身上,而是皆不約而同的擡頭打量着三囡,也有人往周芸芸那頭看,唯獨沒人好奇新娘子。
三囡一臉無所謂的遊走在各張桌子之間,一直到手上的糕點糖果都發完了,才轉身去了竈間那頭。
周家經過了這幾年的擴建,除了日常住的房舍多了好幾間外,變化最大的莫過于竈間了。最老舊的那個竈間,如今大半間都用來堆放柴火和部分木炭,另外小半間的兩個竈台則基本上不用于做飯,而是煮豬食。
後改造的周芸芸專屬竈間,則淪落為的公用的,今個兒當然也是如此,好些個被周家二伯娘喚來的村裡婆娘都在這裡忙着做飯燒菜,也虧得這裡大,加上好些飯菜都是早先就做好的,隻放在堂屋的炕上暖着,到點直接端出來即可,倒也不顯得有多忙碌。
而這會兒三囡去的則是最晚造好的小竈間,隻有兩個竈台,卻有一個碩大的烤箱,裡頭櫥櫃很多,類别劃分得很細緻,看起來精緻小巧又功能俱全。
進了竈間後沒多久,周芸芸也跟着過來,隻是面色卻有些不對。
三囡是過來添點心的,結果才添了不到一小半,就看到周芸芸沉着臉走了進來,奇道:“阿姐你怎麼了?可是聽到人家說閑話了?想說就讓她們說去,方才我還碰到個大娘,一個勁兒的拽着我的手不放,直說她有多喜歡我,還說我長得跟天上的仙子一個樣兒,你說這有多扯?”
托周家二伯娘的福,三囡在備受打擊的情況下愣是堅持了下來。不過,這也直接導緻了一個很嚴重的後果。
如今的三囡,堅定不移的認為自己的确很像阿奶。這裡的“像”,指的并不是性子脾氣,而是單純的長相。
試問,三囡都已經認為自己像阿奶了,再誇她長得跟天上的仙子一個樣兒,有意義嗎?
完全沒有。
隻是,擱在素日裡聽了這話或許是笑起來的周芸芸,這會兒卻隻僵着臉扯了扯嘴角,遲疑了半晌才道:“你方才有沒看到旁的什麼眼熟的人?”
“誰?眼熟?村裡的人哪個不眼熟了?”三囡一臉的詫異,雖說她也不常跟人打交道,可甭管怎麼說,她也要時不時的放鵝、放羊。再加上這幾年頻頻買地租賃等等,哪怕有些事兒是能叫她阿爹幫忙的,可到底還是免不得跟村裡人碰面。
見得多了,哪怕素日裡并不常對話,那也能混個眼熟。況且,周家原就是楊樹村的兩大姓之一,多數村裡人都能拐彎抹角的跟周家攀扯上親戚關系,在周家發了财之後,自是不缺人主動上來套近乎。
說真的,三囡都習慣了,估計整個周家也就不怎麼出門的周芸芸還有些不大習慣。
可周芸芸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靠近院子外頭空地上擺的那幾桌,你沒注意到嗎?大伯娘也在。”
“我看到了,她還跟我要了兩塊點心。”三囡頗有些不以為然的道,“可我沒給她,我叫她自個兒去找阿奶要,還跟她說,要是再不走,就去喊阿奶過來了。再後來,我轉了一圈回去後,就沒再瞧見她了。”
大喜的日子,三囡也不願惹事,可不惹事不代表她就怕了周家大伯娘。
“你知道她這些日子跑到哪裡去了嗎?”頓了頓,周芸芸壓根就沒打算叫三囡回答,而是沉着臉道,“她去找……李氏了。”
“啥?”三囡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時隔多年,這是周芸芸在李氏被休後,第一次看到她。說真的,第一眼還真沒能認出她來,可緊接着,周芸芸就看到她身邊一臉鬼祟的周家大伯娘,愣神之間就被大伯娘拽到一邊,指着李氏叫周芸芸喚娘。
周芸芸當時就直接掙脫了周家大伯娘,轉身走人。
“……到底是三河的喜宴,我又不能當衆跟她吵起來,可你說她這麼做是啥意思?我分明記得當年阿爹跟我說,李氏嫁到外村去了,咱們家又不可能跑到其他村子去請人,難不成真的是大伯娘特地把人請來的?可三河成親,又不是大金成親,她來幹嘛?”
别怪周芸芸心生埋怨,一來她跟李氏原就沒什麼母女情分,二來以這個年代的習俗看來,李氏也的确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倘若當初李氏被休後一直待在娘家并未選擇再嫁,那興許等她老了以後,大金還要贍養她終老。可她既是再嫁了,那同前頭的孩子便是再無瓜葛了。當然,無瓜葛跟喝喜酒并不沖突,可若是周家大伯娘故意帶人過來惡心周家,那就太過分了。
三囡愣愣的看着周芸芸,放下手裡的點心袋子,轉身就沖出了竈間門。周芸芸擔心她太沖動,趕緊跟了出去,卻隻見她站在竈間外頭的廊下,伸長了脖子看着遠處的情況。
半晌,三囡又回了竈間,一臉的驚疑不定:“還真的是她呀!阿姐,咱們要告訴阿奶嗎?”
周芸芸慢慢的搖了搖頭。
告訴周家阿奶意味着一場大戰,況且單從這事兒來看,人家隻是來吃喜酒的,什麼事兒都沒錯,就這樣将人轟出去顯然是不現實的。還有一點,周芸芸到現在還不能肯定是不是周家大伯娘将人帶來的,還是說這僅僅隻是個巧合。
“阿姐,我擔心到時候你嫁出去,她也會在!”三囡見周芸芸搖頭,就不再堅持要告訴周家阿奶了,畢竟她們所處的那一桌是因着院子裡擺不下那麼桌子,特地挪到外頭去的。也就是說,那幾桌的客人都是不重要的,雖說菜色是差不多,卻明顯受到了不少冷落。
“她要在也沒辦法,人家是來吃喜酒的,隻要沒鬧事,咱們就不能把人往外頭趕。”
周芸芸想了想,索性轉身拿過三囡裝了一半的糕點糖果袋子:“我幫你去分,你去瞧瞧大金在哪兒,攔着他千萬别叫他瞧見了。”
“嗯。”三囡皺着眉頭答應了,仔細想想,還真是沒旁的法子,當下愈發犯愁了。
……
……
“我說你夠了吧?”院子外頭,周家大伯娘努力的伏低身子,好不叫人瞧見。虧得被安排在外頭的都是些原本就跟周家不熟悉的人,有些則幹脆就是臨近幾個村子聽說有喜宴特地趕來混一頓的。因此,大伯娘倒是沒叫人發現端倪,可那是先前,待的時間越久,對于她來說越麻煩。
偏生,李氏卻不這麼認為:“咋叫夠了?周家娶新媳婦兒,我過來吃酒又咋了?我家就算隔了有些遠,真要算起來,說是楊樹村人又咋了?”
周家大伯娘嗤笑一聲:“就你?還楊樹村人?”
“咋了?不就是隔了個小山包嗎?咋就不算了?我家還賃了周家的田種,年年都要給周家好多的糧食,吃他家一頓咋了?這辦喜宴不就是叫人吃的?”
李氏才不管這些,她早就不是老周家的人,還怕什麼?再說她也沒打算幹啥,騙一頓吃食而已,多大點的事兒啊!見自己昔日的大嫂還在跳腳,她索性道:“要走你先走,我是要吃飽了再走的。這麼多大肉大菜的,老周家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可真好……”
“能不好嗎?單水田就有上千畝了!”周家大伯娘見叫不走,心頭是又氣又惱。
說來也不知是她幸運還是倒黴,那日離了周家,她是打算去找孟秀才麻煩的。哪裡有還沒成親就拿親家銀子的?況且,就算将來成了親,那也沒有當孫女婿管媳婦兒娘家讨要銀子的。還是讀書人呢,丁點兒臉面都不要了!!
結果,她卻撲了個空。
見孟家沒人,原本氣憤異常的她被冷風一吹,也就漸漸冷靜下來了。冷靜之後,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若非為了自家三山子的前程,她何至于想出這種主意坑人?再說了,這原也不算坑人,當年她不也将自個兒的親閨女灌醉了給送到人老丁家去嗎?丁家那小子哪哪兒都不好,便是這樣她仍堅定的認為自己做了件好事,若非如此,周大囡嫁得出去嗎?
如今周芸芸也是這樣,若不是她想出了這般好的法子,就算周家阿奶這般疼愛孫女,最後也頂多找個鄉下泥腿子嫁了。嫁給秀才公?做夢吧!!
最叫她想不通的是,她明明是為了大家好,怎麼就那麼多人責怪她呢?
試想想,周芸芸嫁給了孟秀才,那她就是秀才娘子了。孟秀才娶了周芸芸,不等于是娶進了個金娃娃嗎?想也知道周家阿奶一定會給很多陪嫁的。而且,一旦周家和孟家成了兒女親家,她的三山子不就可以繼續進學了?先生哪裡有姐夫親近,一旦成了親戚,還怕孟秀才不盡心盡力的教導?
到時候,等她的三山子先考上秀才,再考上狀元,當上大官,娶了書香門第的好姑娘,那她……不止她,整個周家都可以跟着享福了。
――哪哪兒都好的事兒,怎麼就沒人理解她呢?!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堅信自己最初的夢想。既然孟秀才不在家,她待在人家門口也沒啥意義,最主要的是,她猛的醒悟到,自己是不能跟孟秀才為敵的,要不然回頭他不願意再教導三山子,咋辦?哪怕孟秀才真向周家阿奶讨了銀子,她也隻能捏着鼻子認了。其實,隻要想想将來,這麼點兒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才這般安慰着自己,周家大伯娘正琢磨着是繼續回周家鬧着要留下,還是去隔壁楊柳村的娘家再擠幾日,就看到久違了的妯娌李氏。
……
李氏當年被周家休棄後,在娘家人的安排下,很快就再次發嫁了。
雖說年歲已經不小了,又嫁過人生過孩子,可因着對方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兩家很快就達成了一緻,對方以兩鬥米下聘,李氏孤身一人什麼都沒帶,徑自跟人走了。
對方是個年過五旬的屠夫,結發妻子早幾年就沒了,倒是留下了五個兒子。不過,這五個兒子都不用李氏操心,因為年歲最小的那個,也不過比李氏小了兩三歲而已。事實上,李氏嫁過去的時候,看到的不單有她未來的相公,還有五個兒子五個兒媳,并一群孫子孫女。
盡管早已知曉了真相,李氏還是覺得有些暈眩。早幾個月前她還是周家的年輕媳婦兒,膝下就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結果幾個月之後,她就有了一堆的兒孫……
話雖如此,她還是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隻因在新的家裡,她的日子很是逍遙。活兒都有兒媳來幹,孫子孫女也無需她來操心,她每日裡都無所事事,這屋轉轉那屋瞧瞧,連自個兒的針線活兒也可以拿去叫兒媳幫忙做,小日子過得别提有多舒心自在了,就連吃食也比周家要好。
可惜,舒坦的日子沒過多久,随着自個兒男人年歲愈發大了,能攬到的活計也愈發少了。尤其離家最近的楊樹村這邊原就有個屠夫的,他們家是外來戶,人家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楊樹村的,人脈自是比不得。
最叫她生氣的是,周家開始大量的養豬,可每年殺豬時,都喜歡叫村裡的屠夫,而非請她男人和兒子。也因着屠夫生意不好做,他們家隻能向人賃了地,想着多少也能添些進項。
到如今,她家裡的日子不能說差,卻也稱不上有多好。尤其家裡的孩子越來越多,一天到晚的吵鬧不休,偏生家境日漸窘迫,漸漸的就沒錢買好吃好喝的了,起碼沒法隔三差五的吃一回肉了。
……
說來也是湊巧,那日李氏想着自己好歹也在村子裡頭待了好些年,琢磨着要不去瞧瞧誰家的豬快殺了,哪怕不是為了賺錢,屠夫在殺完豬以後也能得主家感謝,多拿一些肉或者豬下水回去。
結果,生意是沒尋到,倒是叫她看到了昔日的大嫂。
周家大伯娘說起來真是不聰明,加上當時又頗有些心神恍惚的,被李氏幾句話下去立馬掉了底,恍恍惚惚之間就被她騙回了她夫家。
等到了三河成親這一日,李氏直接将人往周家拖,美其名曰,想看看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實則不過是想瞅瞅有沒有便宜可占。到了之後才發現,周家果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富得流油,單是喜宴就這麼奢侈,回頭她可得好生跟親兒子親閨女聊一聊。
“走了!趕緊走了!吃什麼吃,你咋這麼能吃呢?走走走!”周家大伯娘遠遠的瞧見周芸芸走了過來,隻一臉的懊悔。
方才,她是想着趕緊将事情了結了,想着周芸芸是姑娘家臉皮薄,相對來說應該會比較同情被休棄的親娘,這才拉着她想叫她喚李氏一聲娘,想來李氏滿意了就會趕緊走了。結果她卻是想岔了,李氏壓根就連個眼皮都沒擡,明擺着就是一副管周芸芸去死的态度。
直到那一刻,周家大伯娘才暗自叫糟。
同樣都是當娘的,還都是一樣不在乎閨女,李氏這會兒的想法太好猜了。來周家,美其名曰是想念親兒子親閨女了,實則不過就是想撈點兒好處。這若是前者,那尚且可以用感情叫她就犯,若是後者,除非占的便宜能叫她滿意,不然李氏怕是就會像一塊牛皮糖一樣,再也甩不脫了。
周家大伯娘黑着臉伸手去扯李氏,被後者狠狠的打開了手後,她終于忍不住爆發了:“你夠了吧?真要惹來了阿娘,看她怎麼收拾你!!”
“收拾我?你傻了吧?打人殺人都是犯了王法的,她算是哪個銘牌上的人,還敢收拾我?我今個兒是給她老周家面子,這才特地趕了大老遠的路過來吃口喜酒,她謝我還來不及呢!”李氏翻了翻白眼,自顧自的拿出了特地從家裡帶過來的瓷盆,旁若無人的開始裝盆。
“你你你……要是被人知曉是我帶你來的,我咋辦?!”
“一道兒被休呗,能咋辦?”李氏譏笑着看向她,“被休了以後就啥也不用擔心了,你就算指着她的鼻子罵她烏龜王|八蛋,她能拿你咋樣?今個兒是她孫子娶媳婦兒,再多的閑氣她也得忍着!”
“我不能被休!”周家大伯娘真的要氣死了。先前李氏還沒被休棄時,就不把她這個當大嫂的放在眼裡,如今就更不用說了。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死豬不怕開水燙。
可真要說起來,李氏這話還是有點兒道理的,人家又不靠周家過日子,憑啥……
忽的,周家大伯娘心下一動,隻壓低了聲音威脅道:“你要再這樣,我就告訴他們,你家也賃了周家的地。”
李氏翻着白眼看向她,冷不丁就拿起一盤隻剩下湯底的盤子,二話不說扣在了周家大伯娘頭上,嗤笑一聲:“唉喲,手抖了,真對不住啊!”
“您這手抖還真及時。”周芸芸拎着那半袋子糕點糖果,皺着眉頭看着莫名就掐起來的倆人,心下暗道,難不成是她猜錯了,李氏并非大伯娘特地搬來的救兵?再轉念一想,的确有可能猜錯了,除非大伯娘真的打算跟周家徹底決裂,要不然請李氏來作甚?總不能是被李氏逼着過來的吧?
還真别說,這一回周芸芸是真相了,可惜她本人并不知曉。
周家大伯娘原本正要抓狂,猛的見周芸芸過來,登時住了嘴,隻惱怒的拿手抹着湯汁。
一旁的李氏笑嘻嘻的看着周家大伯娘出糗,欣賞了一會兒才擰過身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芸芸,半晌才道:“喲,方才都沒留意,你還真是長大了,像個大姑娘了。對了,聽說你也定親了?要嫁給孟家那秀才公?不錯嘛,比你娘我強多了。”
這話并不好接,因為周芸芸全當沒聽到,隻面無表情的道:“你是來吃酒的還是來搞亂的?”
“當然是來吃酒的。”李氏理所當然的道,“三河小時候我也幫着帶過,我還給他換過尿布呢,如今他娶媳婦兒了,我來吃口酒咋了?等你嫁出去了,我也會來吃酒的。”
見周芸芸瞥了一眼滿頭湯汁的周家大伯娘,李氏拍着兇口保證道:“放心,我保證不搗亂。倒是她,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一頭栽到了湯盆裡,豬都比她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