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看着神情各異的莊頭們零亂的退下,示意苗忠留下,端起茶抿了兩口,才接着吩咐:“請黃嬷嬷進來。”
黃嬷嬷就在外面,立刻就進來了。
李苒放下杯子。“三件事,一是府裡要有個帳房,你這裡有能管帳的人嗎?”
李苒看向石南。
石南忙搖頭道:“回王妃,沒有,小的管帳,其實就是記個收支,從領俸祿那天起,到下一回領俸祿,算一回帳,結一回帳而已。”
“嗯,你這裡呢?”李苒看向黃嬷嬷。
“劉穩媳婦,從前一直管着城外莊子裡的内帳房。”黃嬷嬷忙欠身答道。
“嗯,叫她進來。”李苒吩咐了青茄,接着道:“第二件,你那天說的莊子裡的菜果,來得及的話,從明天起送進來。”
李苒看向苗忠吩咐,苗忠忙垂手應是。
“采買上,從明天起,都歸到你這裡,之前的帳,你和石南對一對,把帳接過來。”
李苒接着吩咐黃嬷嬷,黃嬷嬷忙欠身應是。
外面小丫頭禀報:劉穩媳婦到了。
李苒叫了劉穩媳婦進來,打量着她。
微胖微矮,膚色微黑,顯得十分敦實,一身素淨的秋色衣裙,妥帖安然,磕了頭站起來,迎着李苒的打量,微微欠身。
“這府裡,不分外帳房内帳房,隻有一個帳房,内外支出,都從你這裡經手。”
李苒看着劉穩媳婦道。
她從不以相貌取人,打量了劉穩媳婦,隻是認人而已。
劉穩媳婦明顯一個怔神,“是,那對牌呢?”
“隻用一套,都從我這裡支用。”李苒已經明白這個對牌是什麼意思,簽字權麼。
“是。”劉穩媳婦答的極快,隻有一套,那就好辦,對她來說,還是隻管一個帳房。
李苒又吩咐了幾件事,當天的事大緻安排妥當了,站起來,和石南一起,帶着黃嬷嬷,劉穩媳婦和青茄,去看庫房。
石南走在最前,一直走到前院和後園之間,穿過一個掩在一片枯藤後面的角門,進了一條橫着的胡同。
石南站住,指着一排七八間隻有個門的形狀的門,看着李苒道:“這些都是庫房,先從哪邊看起?”
李苒看的怔神,這門都沒有,那一小箱子鑰匙,有什麼用?
“那邊吧。”李苒随手一指。
“是。”石南過去,擡腳踹在那一圈門框中間,一陣木闆爆裂的清脆響聲,一層薄薄的白漆木闆後,漆黑的、厚重的大門顯露出來。
李苒看的目瞪口呆。
“這幾間庫房,從堆進東西,到現在,王爺從來沒理會過,為了……”
石南舌頭打了個結,有幾分含糊道:“清楚明白,這是小的的主意,油漆薄闆封門,這油漆之下,有小的和西青他們幾個合寫的封條。”
石南說着,彎腰從破裂的薄闆上,一點點抖動着,抽出一張細密的棉紙,棉紙上,寫着石南等人的名字。
李苒接過棉紙看了看,遞給石南,想笑又覺得無語。
石南封這門,這是瓜前李下的避嫌啊。
看來,這庫房裡的東西,真象謝澤說的,沒數,他沒數,别人,也沒數。
青茄已經打開懷裡的小箱子,按上面的标識,拿了鑰匙出來,見李苒點了頭,上前打開庫門上那把又重又大的青銅鎖。
李苒往後,看着石南和黃嬷嬷、劉穩媳婦一起,用力推開那兩扇沉重的包銅木門。
一陣陳腐之氣從庫房中撲面而出。
黃嬷嬷和劉穩媳婦退到門口,石南有備而來,摸了根大蠟燭點着。
李苒進了庫房,轉身看着堆的高到屋頂、密不透風的大箱子。
箱子堆的很整齊,寫着編号,貼着封條。
“箱子很重,小的一個人搬不動,小的叫個人來?”石南看着李苒請示下。
“嗯。”李苒點頭。
石南出去回來的很快,帶着兩個小厮,搬着梯子,随便找了一排,從最上面擡了隻箱子下來。
李苒撕了封條,打開箱子。
箱子裡雜亂的塞滿了馬蹄銀,中間夾雜着大大小小的金锞子。
“這是,打仗分來的?”李苒看的心裡有些堵。
“是。”石南指着封條,“這是攻陷蔡城那一戰的獎賞,将軍十七歲那年。”
“先放回去吧,過了年再慢慢整理。”
李苒合上箱子,退後幾步吩咐道。
石南應了,看着小厮将箱子放回去。
李苒看着鎖了庫房門,吩咐石南将庫房門口收拾幹淨,自己徑直回去了。
謝澤中午沒回來,晚飯也沒回來吃,周娥和安家兄弟也沒回來,直到亥初,謝澤才回來。
李苒正坐在炕上,看劉穩媳婦送進來的一本帳。
這本帳十分的講究和複雜,術語和符号很多,李苒一點一點,看得很慢。
謝澤掀簾進屋,李苒擡頭見是謝澤,咦了一聲,急忙合上帳本。
“你先别過來,你衣服單薄,我身上寒氣重。”
謝澤去了鬥蓬,又脫了外面的大衣服,伸手握了握李苒的手,“是我不讓她們通傳的,外面下雪了,很冷,吃過飯了?在看什麼?”
“嗯,看帳,你的手有點兒涼,下雪了?”李苒兩隻手握着謝澤的手。
“下得很大,明天再看雪吧,我剛從城外回來。”
謝澤由着李苒握了一會兒,才坐到炕上,淨了手,接過碗湯喝了半碗。
“周将軍,還家安家兄弟幾個,跟你一起出城了?”李苒看着謝澤喝了湯,才笑問道。
“嗯,去了趟長安侯軍中。你一直在忙家務?沒累着吧?”
謝澤拿起帳本翻了翻。
“不累,我今天去看了庫房。”李苒托腮看着謝澤。
“嗯?看得怎麼樣?”謝澤眉梢微擡,饒有興緻的問道。
“你知道你的庫房裡堆了多少東西,都是什麼東西嗎?”李苒看着謝澤問道。
“以前是我的,現在是你的,我從來不理會那些東西,都是什麼?”
“就看了一隻箱子,都是金銀。”
“應該都是金銀。”謝澤既不意外,也不在意。
“石南說是你攻陷蔡城的獎賞。”
“蔡城……”
謝澤想了想。
“嗯,當時占據蔡城的,叫牛強。牛強挑夫出身,兇悍強壯,糾結了一幫挑夫,先是打劫了找他們幹活的商号,接着洗劫了幾個村莊。
亂世裡,憑着一份兇殘,占據了蔡城,就稱了帝,把蔡城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搶到他的後宮。
我攻打蔡城時,牛強已經是苟延殘喘,又趕着青黃不接的時候,牛強拿活人充軍糧,慘不忍睹。
攻城時,他把那些女人捆在城牆上,叫肉盾。
那一戰周娥是先鋒,活捉了牛強,周娥要剝了他的皮,我就允了,周娥親自動的手。”
頓了頓,謝澤看着李苒補充了句,“周娥剝皮的手藝不錯。”
李苒好一會兒才緩過口氣,挪了挪,頭抵在謝澤兇前,歎了口氣。
謝澤撫着她的後背,“都過去了,蔡城如今很熱鬧。”
“往南,過了年就開戰嗎?”
李苒緩了一會兒,才從謝澤懷裡擡起頭,看着他問道。
“可能要晚一晚。”
謝澤仔細看着李苒的神情,擡手撫着李苒的後背。
“牛強這樣的,就是當年,也沒有幾個,你别多想。
南邊借着仁宗仁義之名,很是愛民。幾家舊族,也都是有識之人,南邊很好。”
“真要兩強并存,争鬥起來,誰知道是不是又一個亂世。”李苒苦笑。
“放心,現在有你,民心大義上,就占了先手,還有安家兄弟,到現在,已經比原來多了很多勝算。”
謝澤頓了頓,接着道:
“有件事,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前梁那位狀元,你還記得嗎?”
“丁未年狀元?自稱黃子安的?”李苒記得很清楚。
“嗯,我帶你走後不久,他就出了家,法号慧安。
咱們成親那天,他在京城,看着你我過去,出城之後,一路高歌往北去了。
慧安在南邊的士子,特别是貧寒士子心中,極有威望。
太子和皇上是在聽說慧安出家時,下定了收複南邊的決心。”
李苒凝神聽着,好一會兒,低低歎了口氣,“受之有愧。”
“世家傳承,靠的就是一份皿脈。你是仁宗唯一的皿脈,樂平公主的女兒,這就足夠了。他們敬的,也不過是這一份皿脈而已,你無愧。”
謝澤低頭在李苒額頭上輕吻了下。
她的想法常常和世人不同,他很明白她所思所想,有時候,他也是這樣想,隻是,他年長于她,知道的,想到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