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正月初三。
一大早,吳帆徽就出城了,不過他們沒有直接到十裡鋪,而是在南門外等候,馬繼剛和孫凱林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雖然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等候在身邊,三人悉數都騎着戰馬,沒有誰下馬,吳帆徽的眼光,一直都看向官道。
米脂縣的春節一點都不熱鬧,吳帆徽從小生活的馬鞍山村,早已經是十室九空,絕大部分的莊戶人家都加入到流民隊伍之中,不知所終,吳帆徽忙于縣試、府試和院試,等到他從西安府城回來,再次到馬鞍山村去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馬鞍山村已經看不見什麼人,吳帆徽試圖從記憶之中搜尋小時候的夥伴,但怎麼都想不起來。
耕地抛荒,無人耕種,這幾年耕種都沒有收成,誰還會種地。
盡管吳帆徽對馬鞍山村幾乎沒有什麼感情,但出現這樣的情況,他還是有些悲傷的。
馬鞍山村原耆老王振貴被官府斬首示衆,原裡正吳慶雄最終被流放到雲南,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馬鞍山村迅速開始了衰落,村子裡餓死不少人之後,更多的莊戶人家為了活命,都加入到流民隊伍之中去了。
一直到親耳聽見族長吳緬清說到馬鞍山村的吳家,吳帆徽才知道,馬鞍山村的吳家說起來也是吳氏家族的人,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當年家族之中出現叛逆之徒,被趕到了馬鞍山村,于是馬鞍山村也出現了吳家,因為距離縣城不是很遠,所以輩分一直都沒有亂套,隻是老祖宗曾經立誓,吳氏家族的子子孫孫,都不準承認馬鞍山村吳家為本家。
所以馬鞍山村的吳姓之同宗出現饑荒,吳氏家族是不會伸出援手的。
吳帆徽對這樣的事情很是憤怒,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抱着老祖宗的話語不放,這等于是活人被尿憋死了,都是吳氏家族之人,為什麼不能夠出手相救。
官道上出現了兩個小黑點,吳帆徽看的非常仔細,等到這兩個小黑點逐漸增大的時候,他的臉上顯露出來凝重的神情。
兩個頭發蓬松、面帶菜色的人,來到吳帆徽的面前,撲通跪下了。
“大哥,我們給您拜年了。”
其中一人帶着哭腔開口了。
吳帆徽早已經下馬,迅速上前扶起了兩人。
“王寶福,王德才,起來吧。”
等到兩人站起身,吳帆徽再次開口。
“去十裡鋪,王寶福,王德才,你們兩人還可以支撐嗎。”
十裡鋪,吳帆徽的神色異常嚴肅,他看着王寶福和王德才兩人狼吞虎咽,沒有開口說話,李勇、馬繼剛、孫凱林、劉方恒和戴能祥看着吃飯的兩人,同樣沒有開口,從兩人身上破舊的幾乎看不清楚顔色的衣服,可以知道兩人是朝廷軍士。
終于等到王寶福和王德才吃飯的速度慢下來,看樣子兩人的确是餓壞了。
“王寶福,王德才,你們遇見了什麼情況,吳寶貴怎麼了,詳細說說。”
王寶福站起來的時候,忍不住打嗝。
“大哥,寶貴哥被流寇抓走了。”
“流寇,什麼流寇。”
“總兵大人承那些暴民為流寇,軍中的兄弟們都是這麼稱呼的。”
吳帆徽點點頭,他記得崇祯四年,農民起義軍離開陝西,進入山西之後,朝廷才開始稱其為流寇,原來那是史書上的記載,流寇這個稱呼在崇祯二年底就出現了。
“我們、我們兄弟們全部都散了。”
王德才也站起身來,兩人站立的姿勢,能夠看出在軍隊之中呆過。
“去年寶貴哥帶着我們到了甘肅,很快進入到軍營之中,到了五月份的時候,寶貴哥作戰勇猛,還被提拔為隊正了,我們和流寇打了好幾次,不過寶貴哥和我們覺得,我們的對手好像就是流民,厮殺的時候,他們就知道逃命。”
“十一月上旬,我們突然接到命令,說是要到京城去保護皇上,後金鞑子圍困了京城,我們從甘肅出發,走到金縣的時候,兄弟們忍不住了,吃不飽不說,還被催促快一些,兄弟們在軍營的時候,領不到軍饷,餓肚子是經常的事情,王德才和我在軍營大半年的時間,就是領取了兩次軍饷,一次隻有幾錢銀子,這次出征到京城去保護皇上,大夥以為皇上肯定是拿出來錢糧了,誰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在金縣的時候,所有兄弟都跑了,沒有誰聽總兵大人的,寶貴哥無奈,也帶着我們跑路了,我們本來想着,回到甘肅去看看,如果情況不行,那就回家,誰知道遇見了流寇,拼殺的時候,王德才和我逃出來,寶貴哥不見了。”
。。。
王寶福口齒還是不錯,盡管沒有什麼學識,但能夠将事情說的清楚明白。
“你們在什麼地方遇見的流寇,從什麼地方回來的。”
王寶福臉色有些茫然,他對地形不熟悉,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就知道跟着官道走。
吳帆徽看着王寶福和王德才茫然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拿出了一張簡易的地圖。
這張地圖是他自己繪制出來的,幾乎涵蓋了陝西全省,至于說一些地方的地名,則是李勇等人補充的,當然吳帆徽可沒有那麼好的記憶力,他也是在縣衙的戶房偶爾看見了一張全省的地圖,類似于魚鱗圖之類的,感覺到非常重要,于是憑借着記憶畫下來。
吳帆徽的手指向了甘肅的固原州和平涼府兩個地方。
“你們駐紮的地方是固原州還是平涼府,你們駐紮的衛所叫什麼名字,你們的總兵大人叫什麼名字。”
“我們駐紮的地方是甘州所,總兵大人楊大人,什麼名字我們不知道。”
吳帆徽的腦海裡蹦出了楊嘉谟這個名字,甘肅總兵,崇祯二年十一月奉三邊總督楊鶴之命令,率軍前往京城勤王,結果所率軍士抵達山東金縣嘩變,全部逃離,楊嘉谟不知所終。
或許想起了什麼,王寶福補充了一句話。
“總兵大人帶着我們駐紮的地方變了好多次,我們最後駐紮的地點有個名字我記住了,叫做驿馬關。”
“少爺,驿馬關在慶陽府府城的附近。”
李勇的補充,讓吳帆徽微微點頭,看樣子楊嘉谟是率領軍士從慶陽府出發,前往京城的,有一點他必須弄清楚,那就是王寶福和王德才是從什麼地方回來的,這個信息非常重要,便于吳帆徽知道外面的情況。
“王寶福,王德才,你們是從北方回來的,還是從南面回來的。”
“是從北方回來的,我記得葭州一些地方,對了,寶貴哥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問過路,我們經過的有一個叫做河曲的地方。”
這一下,不用李勇開口,吳帆徽也知道王寶福等人回來的路線了,從山西的河曲進入到延安府所轄的府谷,經過神木,葭州,回到了米脂縣,這也難怪他們會遇見流寇,府谷和神木等地,是流寇最為活躍的地方。
“說說你們一路看到的情形。”
“我、我們就知道逃命,沒有注意其他的。”
吳帆徽再次的歎氣,這就是沒有文化的惡果,不過他不會輕易放棄。
“你們從那個叫做河曲的地方,走了多長時間,就遇見流寇了。”
“這我記得,好像不到十天的時間,應該是五天左右,我們在官道上碰見流寇的,他們人好多,寶貴哥也帶着幾十個兄弟,一下子就被沖散了,我們親眼看見好幾個兄弟被殺了。”
“這之後你們遇見了流寇嗎。”
“沒有了,要是再碰到流寇,我們也回不來了。”
“官道上的行人多嗎,我是說流民多嗎。”
“不是很多,我們也遇見了一些流民,聽他們說去投奔流寇有飯吃,不會餓死,我們是想着回來給大哥拜年,不會去投奔流寇的。”
“你們被流寇沖散之後,走了多長時間回到米脂縣的。”
“大概走了二十多天,王德才和我到村裡其看了看,看不到什麼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昨天我們就是在村裡睡覺的。”
“被流寇沖散了之後,你們往回走的時候,就沒有聽到有什麼流寇嗎。”
“聽到過,都是那些流民說的,他們也不知道,興許是瞎說的。”
吳帆徽一直都盯着地圖,看着府谷、神木和葭州等地,盡管說洛川、宜川乃至于三水和白水等地,都有流寇出現,但流寇最為活躍的地方還是在府谷和神木,崇祯三年三月底,陝西流寇從神木進入山西,更大的波動出現,自此之後,陝西、山西-、河南乃至于湖廣等地,悉數出現流寇的身影,朝廷也被迫陷入到兩線作戰的窘境之中。
王寶福說的情況盡管不是很詳盡,但是通過這些隻言片語,吳帆徽已經捕捉到不少信息,結合他腦海中的曆史知識,對于北邊的情況有了大緻的判斷。
曆史關于流寇的記載,基本都是正确的,這為吳帆徽做出準确的判斷,提供了依靠,彌補了信息不靈的缺憾。
或許這一次的遊曆,會變得很有趣,xh:.254.198.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