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人群中有一陣騷動,每個人都下意識的朝一個方向看過去,咕噜咕噜的腹鳴聲四處響起,大家都聞到了香氣,這是糧食和油鹽的香氣,自從那一夜天崩地裂以來,除了偶爾在官府和大戶人家周圍聞到,再也沒有遇到過,不是沒米了嗎?這是什麼?
“讓開,讓開!”有人吆喝着喊道,香氣愈發濃烈。
靠在外面的人已經能看到,有壯漢兩人一個,擡着木桶進入了場中,木桶上蓋着蓋子,從縫隙裡冒出熱氣。
隻有很少的人注意到傳經人已經站在高處,所有人都被那木桶吸引了,裡面到底是什麼珍馐美味,那香氣讓每個人的饑餓感進一步的加劇。
蓋子順應民心的打開了,是一個個米飯團子,用幹草葉包裹,露出來的米上泛着油光,那可是油光,多少人都在向前擁擠,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實在是太饞人了,不是說庫裡隻能多吃麸皮草根了嗎?這可是十足的糧食!
如果不是擡着木桶的壯漢都帶着刀斧,現在就有人要沖上去搶了!
“撲通”一聲,有人受不了這味道的誘惑,饑餓感爆發開來,卻沒力氣擁擠到前面去,直接昏倒在地上,可根本沒有人去理睬,餓昏了算什麼,餓死的都有,這些日子以來,往往一晚上過去,臨時搭建的窩棚裡就要擡出幾具僵硬的屍體。
“各位兄弟姐妹,各位鄉親,兄弟昨夜這邊遇到了難事,昨晚庫裡沒米了,麸皮也是少的很,能做出十幾個餅子來就不錯,兄弟一晚上都沒睡着!”那傳經人故作沉痛的說道。
不聽完就沒得吃,大夥再怎麼餓肚子,也隻能強忍着聽,那土台子上有人講,下面還有人在附和。
“沒錯,昨天俺跟着香頭去掃庫,看到幾隻老鼠都是瘦的,那還有什麼糧食,麸子都少了!”
“一共才十幾個巴掌大的餅子,能有什麼用處,香頭愁啊!”
在人群中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述,大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盡管沒幾個人去看過那倉庫,可也覺得昨晚的确沒糧食了,人在饑餓的時候,連想都不願意多想。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能是燒香求告,求郓城的徐真人保佑,求彌勒佛祖和無生老母幫忙,就這麼念經到了下半夜,突然就聞到了香氣,不瞞大夥說,我當時念經就停了,忍不住口水啊!”
這逗笑的話,惹得下面響起一陣笑聲,那傳經人繼續吆喝說道:“過去一看就傻了眼,昨夜開始空的木桶裡面,有一個桶裡全是這樣的飯團子,白米摻着高粱,抹了油,還有腌菜,俺想着就一個桶不夠,趕快拆散了和麸皮混起來,給大夥熬粥吃,好歹是好糧食,結果你們猜怎麼着,根本拿不完,拿出一個多出一個,一直把這屋子裡的木桶籃子全裝滿了。”
“太神了,香頭叫俺們起來幫着,俺們都看見了!”下面有人附和。
“真是不見少啊,一個一個都裝滿了,天亮才停,俺都吃了好幾個!”
下面百姓信衆的情緒已經完全被調動了起來,本就是身體虛弱,再被這香氣一勾,各個頭暈眼花的,那還顧得分辨真假,這些話前面有了鋪墊,在這時候應和附和的人又多,好像許多人都是看見,這麼多人看見那還有假,下意識的也就信了,随即就是狂熱起來,這是神仙顯靈了,要是有這樣的好東西,大夥不就都能吃飽肚子了嗎?
這時候台上那香頭突然跪了下來,嘶啞着尖聲說道:“當年我在郓城和徐真人學了仙術,當時活神仙徐真人讓我帶那個木桶過來,說這東西早晚能有大用,有大用的時候,就是西天仙國現世的時候,這一顯靈我就知道仙國現世了,果然,把裡面幾十個木桶裝滿,就收到了我師傅的百裡傳音,告訴我西天仙國降臨,在那裡人人能吃飽穿暖有瓦房大屋,不光吃飽,還能吃好,還有魚有肉!”
如果是太平時節,哪怕在災荒來臨之前說這個,稍微清醒些的人都不會相信,可在這個時候,尤其是已經虔信迷信聞香教的時候,聞着那令人迷亂的飯團香氣,被這些日子的絕望和饑餓催逼,下意識的就是深信,何況身側還有人不斷的吆喝鼓動:“當時就被吓了一跳,突然間老神仙的動靜就在天上響起了!”
土台上的香頭已經淚流滿面,朝着郓城的方向不斷磕頭,整個人好像瘋狂,邊磕頭邊揮舞着雙手說道:“各位兄弟,我今日就要去往那西天仙國,去那極樂家鄉享受太平,徐真人不願意讓大夥沉淪苦海..”
“房子壞了,糧食被官府收走了,呆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現在想種莊稼都來不及了,看這個年景今年又是大旱,到時候隻能餓死,我們願意跟香頭一起去,去那極樂仙國享福!”
“我們要和香頭一起去,誰不去就讓他死在這邊!”
“香頭快發飯團吧,去的給他一個,不去的不給!”
“我們願意去!我們願意去那西天仙國,跟着神仙過好日子!”
“誰不去就是傻子,路上這聚寶盆還會出來無窮無盡的糧食!”
人群中的鼓噪聲越來越大,讓饑餓絕望虛弱的人們已經失去了判斷力,他們不知道何去何從,不過有一點卻很清楚,沒了香頭的赈濟,大部分人找不到糧食,也沒有活路,跟着走,不管那仙國是不是真的,好歹不至于死在這邊。
不知道誰帶頭,有人開始念誦聞香教的經文,大家都跟着齊聲念誦起來,聞香教的教義源于佛教,自然有救苦救難脫離苦海的經文。
在這狂亂迷惘的時候,念誦這經文讓人沉靜,可也讓人愈發相信那西天神國的消息,很多人沉靜片刻之後就越來越激動,這苦日子終于到頭了,總算能夠脫離苦海了,這兩次地震,這苛捐雜稅和沒完沒了的折磨,死了又能如何?
當人連死都不怕的時候,也就沒什麼可在乎的了,土台上的香頭發現香衆們的反應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心裡禁不住忐忑,卻沒想到一陣誦經之後,喊叫聲卻突然爆發,每個人都在吆喝大喊:“去西天仙國,去西天仙國。”
在太平時節,在還沒有爆發地震的時候,這麼多人在城内嘯聚咆哮,馬上就會有差役過來驅散,如果還不散的話,官兵會來,甚至本地士紳豪霸的鄉勇團練也會來,可現在這個時候,官府自顧不暇,士紳豪霸或者破敗消散,或者隻在自家土圍寨子裡自保,誰還敢多管閑事。
拳頭大小的飯團每人隻有一個,很多人拿到之後就大口吞咽,吃着吃着就是淚流滿面,不知道是為了以後能吃到更多,還是下意識覺得以後吃不到了..
也就是這一天,巨野縣各處燒香的香衆百姓紛紛向着郓城而去,都說那邊已經有了人間仙國。
人潮滾滾而動,縣内幾家大戶都是松了口氣,他們是這縣内最頂級的豪強了,地震中雖有損失,可接下來還能把自家守的周全,即便這樣也都是緊張異常,在這山東地面上,大家都是見慣流民的,知道這些平日裡軟如羊的窮戶一旦發作起來,那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波及到自家那就是滅門之禍。
所以聞香教把糧食攤派到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不敢有絲毫的違背,在這個當口上,官府無力,自家的豪強團練完全對抗不了教衆,還是乖乖聽話的好。
那些團子都是分攤給各家做出來的,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大戶們被嚴令家人不得外出,這自然有種種不方便,可在滅門的威脅面前,什麼都能忍受。
不過這還這不算什麼,縣内還能維持的大戶都被勒索了一筆錢糧,這些和前面的攤派一樣,誰也不敢不給,隻能捏着鼻子從命。
難受肉疼之餘,縣内豪強大戶又有點竊喜,走得人多了,留下來的無主田地也就多了,自家的田産也能跟着擴大,至于種地的人,有田地還怕沒佃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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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野縣向東四十餘裡就是嘉祥縣,嘉祥縣向東四十餘裡則是濟甯州,彼此距離不遠,可境況卻大不相同。
這次地震,巨野縣城牆崩壞,殘破不堪,一直沒有什麼赈濟,而嘉祥縣這邊則不同,雖說地震對縣内縣外也有破壞,可很快就有了修整和赈濟,原因無他,這邊靠着濟甯州,縣内不少靠運河吃飯的大戶,有錢有糧,百姓們也大多是為這些大戶做事的,境況遠好于巨野等處,嘉祥縣的狀況也是山東的常态,靠着運河近一些,多少能有貼補。
嘉祥縣坍塌崩壞的城牆已經用夯土填上,城内城外倒塌的民居也開始重建,重建過程本身也算是一種赈濟,各項活計都要工錢和口糧,可以收攏無事可做無處可去的百姓,算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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