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鐵彪根本也不理會插話的馬六,隻是盯着馬沖昊說道:“老馬,事情你肯定也明白,公爺派我帶着人來,是給你壯壯聲勢,或者頂多打個太平順風的仗,然後就把好處銀子拿了回去分潤,不是叫我們來真打的!你看看眼下這個局面,他那幾千兵吓人啊,我從軍這麼多年了,就聽說當年戚大帥當年帶的兵是這個樣,你想想,戚少保,那是何等的人物!如果這趙進的兵能和當年戚家軍媲美的話,我們帶着的這小幾百騎兵去就算了也是送菜不是?雖然不濟事,但這些人是我們公爺和其他幾位爺的命根子,死一個,死十個我擔得起,要是死的再多,我這腦袋都不夠賠的,别說我腦袋了,就算我家公爺那位置都未必穩啊!如果你要是不服我這決定,你找公爺說理去,隻要公爺點頭了,我徐鐵彪刀山火海都給你沖,絕沒二話!”
聽了徐鐵彪這話之後,馬六張張嘴沒有再說了,他心裡知道雖然看上去對方說得豪氣,其實是吃定了魏國公一定不會同意自己帶兵去冒險。說來也對,這些勳貴們的家兵家将,即是自家的産業,某種程度上也是國家的編制,用去做沒有任何名義的私鬥,如果輕松赢下還好,要是死傷太多,本就會有大麻煩。更何況武功勳貴的立身之本就是這些家底子,如果損失太大,難保國公一族和其他勳貴家族的内部會有發難,到時候物議洶洶,如果鬧到朝廷去,換了個人來襲爵都有可能。
再說了,即便沒有這麼多朝廷法度上的事情,平日裡公爺起居儀仗裡,這些親衛精銳也是要的,太平時節,南京一個祖上傳下來的勳貴,就算是國公之尊,但是人在南京不在京城,在朝廷裡活動不下什麼事情,再加上家裡有沒有女人在皇宮裡得寵,還能靠什麼來保住國公的體面和威風,靠什麼聚斂好處呢?還不是依靠着幾百家兵家将,那是絕對不能輕易折損的。
勳貴們在城外圈占田地的時候,需要家兵家将,在城内撕破臉彼此相鬥的時候,要靠家兵家将,輪換上做南京守備的時候,想要做事順便斂财,想要抓住營頭,還是得要靠着這些家兵家将。
這樣重要的家底命根子,平時拿出來擺威風賺好處還罷了,如果真要冒險去拼,而且還是沒名沒分的拼,那就完全犯不上了,就算徐公爺本人在此,恐怕也是同樣的話吧。
剛才雨中觀陣,趙字營巍然不動,這等森然殺氣,讓懂行的徐鐵彪已經膽寒了,他可是明白,面對這樣的兵馬,自己這幾百騎兵根本沒有什麼勝算,說騎兵對步卒居高臨下優勢巨大,可陣列如山,如何撼動!如果沖不動陣線,騎兵失去了沖擊力,陷在了步卒的戰陣裡,那怎麼還能保住性命?
看到這樣的軍陣,先前那些離譜的傳聞一下子就變成了實情,這一路上聯想到那些,徐鐵彪更不敢動了。所以他很快就橫下一條心,不顧面子和交情,直接向馬沖昊提出了自己要打退堂鼓。
他本以為馬沖昊會急眼,因為這一路上他們分潤到了多少好處,馬沖昊為了籠絡徐鐵彪他們這個最大的一夥,着實多分了不少,如果馬沖昊認真起來,還真是為難解釋。但是徐鐵彪已經橫下一條心了,比起馬沖昊來還是國公府的家底重要,到時候就算火并起來,有些事也顧不得了。
徐鐵彪心裡不住的算計,卻沒想到低頭坐在馬車上的馬沖昊呆愣半天之後,卻緩緩點頭了,沒有生氣,甚至連幾句挽留的話也沒有。這動作頓時讓徐鐵彪松了口氣,畢竟他也不想直接同馬沖昊撕破臉。
“老馬,這次是徐某欠你的情,徐某會記着的。等你回來,下次徐某請你到秦淮河邊喝兩盅,好好給你告聲罪!”
說完,徐鐵彪就不再說話了,情分他已經點到了,也給了馬沖昊面子,至于老馬還回不回得來,他就管不着了。
可馬六卻急了,因為馬沖昊這點頭的動作好像整個人沒了魂一樣,木讷的不像活人,之前那種意氣風發的豪氣已經完全不見了。
“他娘的,你說大夥無冤無仇的,這個馬沖昊不是設局坑人嗎?這裡明明是個龍潭虎穴,趙進的小兵個個如狼似虎,是難得一見的精銳,他卻說什麼過來就能抓人!這他娘的倒好,要是真聽了他的話去打,别說銀子撈補到,我們怕是還要把一大半人折在這裡,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被公公責罵,不管了,反正老子是不幹了,等下馬上就點齊人馬給帶回鳳陽去……嘿!這等混人,怪不得要從京師被踢出來,我看啊,在南京那邊也呆不長......”
在另一輛馬車上,那為從鳳陽來的胡千總,卻在那裡大聲罵道,好像是故意要讓聲音被這邊聽到。在這種羞辱面前,馬沖昊的幾個親信都朝着那邊怒目而視,可馬沖昊就那麼呆愣的低頭,沒有做任何的反應。
他們這些人就這麼回到了莊園裡,然後馬上就給大軍的宿營地裡帶來了騷動。一回到那邊,楚千總和施坪敖派出來跟随的親信,就急忙趕過去回報自己看到的訊息,而徐鐵彪和胡千總的兩個人則更是毫無二話,直接就傳令下去,糾集起了自己的部衆。
留在這裡的各路人馬,原本個個都是興緻勃勃,都在那裡等待自家人的好消息,等着有人來描述趙字營如何色厲内荏,如何外強中幹,如何魂飛喪膽,隻要大家到那邊吓唬吓唬,立刻就可以把人抓到,然後就等着接收這金山銀海。
可誰也沒想到,他們帶回來的消息卻好似一盆涼水,把每個人火熱的心思徹底澆滅了。能來這邊的,都是各家的精銳,雖然下面兵當成叫花子去養,但他們卻都是懂行的,聽首領和同伴描述那如山戰陣,描述那暴雨中的隊列巍然不動,這種精悍和銳氣,大家當然明白意味着什麼,即便那不信不甘心、還要嘟嘟囔囔再去搏一把的,在自家頭目的嚴令下,也隻能住了嘴。
徐州參将周寶祿派來的楚千總還有狼山副總兵陸全友派來的施坪敖,聽到了手下的回報之後,早就對馬沖昊的做派窩了一肚子火的兩人,沒有再做任何的遲疑,立刻糾集部衆然後下令離開,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而從鳳陽過來的胡千總,因為從頭到尾也沒撈到什麼好處,這次走得也很幹脆,隻是臨走之前還是留下了一堆冷嘲熱諷,顯然對這次毫無所獲的遠征十分不滿。
隻有徐鐵彪這一幹人最多,糾集準備花費了些時間,可他們也在臨天黑前離開了莊園,集結和開拔的速度竟然快得出奇。不過他們的想法也是簡單,既然已經摸清楚了那邊的情況,那自然還是走得越早越好,留在這邊實在是太危險了,萬一何家莊那夥虎狼撲過來怎麼辦。
南京錦衣衛指揮佥事馬沖昊回來後一直昏昏沉沉的,馬六伺候着他換上了幹爽衣服,還喊人熬了姜湯送過來,可馬沖昊隻是喝了一口,整個人就暈到了。
看到自家主人這個樣子,馬六當時就慌了,連忙喊人把馬沖昊擡到床上,然後安排人去城内請郎中過來,擡的時候摸了下額頭,那邊已經是火熱滾燙,顯然是着了風寒發燒了。
不過馬沖昊練武之人,一直打熬身體,風吹雨打都沒什麼事,這次昨日還好好的,今日裡突然就得病了?這隻能說是心病了,還是因為看了趙字營的陣勢,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之前謀劃一切成空,所以才急怒攻心......
郎中過來一看,隻說是感染了風寒,診脈之後開了藥,說得也很明白,這病人身強力壯的看着像是練武的,昏着也沒什麼大礙,等醒了之後吃藥休養很容易就會能恢複過來。
等處置完了病情後,郎中急着走,說是進爺那邊派人進城,征發郎中過去看病,城内所有生姜和治療發熱風寒的藥材全部被買走,據說進爺的家丁今天都淋雨了,雖然沒有幾個病倒的,可進爺慈悲,要确保沒有萬一。
事到如今,馬六如何顧得了這個,隻是花了兩倍的價錢,又說了一大堆的威脅的話,才把郎中留了下來,再讓他仔細地給馬沖昊看了,又抓了幾服藥備着,就在那裡等着馬沖昊醒來。
錦衣衛這一百多騎裡,有六十幾人是從南京錦衣衛那邊征調的,這幫人當然想着跟随馬沖昊建功立業發财,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歡天喜地,可事情到了眼下這個局面,他們也明白一切都已經成空了。既然如此,那還不走,還等着這裡幹什麼?
這馬瘸子就算回到南京之後也會有大麻煩,現在不走,難道等着沾染更多晦氣嗎?現在誰還在乎這個指揮佥事。
抱持着這種想法,幾個頭目稍稍合計了一番,也都是上馬走人,來個哄堂大散。對這些離心離德的人,馬六也沒有理會,而且就算想攔也攔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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