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風和陸雨滿懷忿怒的目光之中,陸仁深深的吸了口氣,語氣平緩而沉重的道:“那些該死的胡人說,我們漢人種的是五谷,至秋收割,而他們胡人卻是以我們漢人為五谷!對我們漢人,他們可以随意的收割,我們漢人辛苦勞作得來的東西,在我們漢人被他們收割之後也就是他們的獵物!這些胡人根本就不将我們漢人當成人看,而是視作田中五谷、林中鳥獸,任由他們随意的收割與獵殺!”
“呯”的一聲悶響,卻是陸風在憤怒之下一拳砸到了台案上,桌案上放置着的茶杯與食碟中的小吃也因此而散落在了桌案上:“豈有此理!這些北方的遊牧部族不将我漢家子民當成人看,而是視作糧谷牛羊!他們又以為他們是什麼!?”
陸仁歎了口氣,看似平靜的道:“他們都是狼,草原上兇狼狡詐的野狼。”
陸風怒道:“老爹,我……”
“給我坐下!”
陸仁的這一聲怒喝吓了在場的幾個人一跳,也把小陸風後面想說的話給喝了肚子裡。再看陸仁吼完了這一句之後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才走到陸風的跟前,伸出手在陸風的肩頭上輕拍了幾下道:“臭小子,你心中激憤,老爹我能夠理解。事實上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老爹我每每聽到或是看到這一類的事情,那也是憤恨得牙根都癢癢的,恨不得能把這些畜生一般的遊牧賊寇全都活生生的咬死。”
“但是風兒你要記住,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會像你所想得那麼簡單。就拿現在來說,你在這裡怒發沖冠有什麼用?别說我現在給不了,就算是我能給你幾萬人馬,你又真的能夠将整個北方草原上的遊牧部族全部抹殺掉嗎?在這世上,誰又敢說自己有那個實力?”
“這、這……”
小陸風當時就沒了脾氣,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低下了頭。而陸仁瞪了小陸風一眼,接着道:“你小子别不服氣。你到現在看過的書也不在少數了,那我問問你,在文景之治之後,大漢的國力強盛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而漢武帝舉兵讨伐匈奴的時候,出動了多少軍隊、動用了多少民夫以運送補給?但是到最後,又隻是打成了一個什麼樣的局面?風兒,那可是整個大漢最強盛的時期,整個大漢能夠調集的人力、物力、财力之龐大,不是你所能想像的。而我們夷州雖然也算是搞得不錯,可你認為能和大漢最強盛的時期相比嗎?”
陸風擡起了頭,但目光中卻仍帶着幾分不甘之意。陸仁又歎了口氣,扭頭向貂婵道:“阿秀,讓人弄盆冷水給他洗洗臉,讓他好好的冷靜冷靜,不然我說的話他可能會聽不進去。”
貂婵應了一聲,向廳外喚來侍從,過不多時一盆冷水便送到了陸風的面前。此時的陸風心中雖然是怒火萬丈,但看看陸仁那有話要說的神情,隻能乖乖的把整張臉都埋入了冷水之中,借此來讓自己先冷靜一下。這時一旁的陸雨亦來到了陸風的身側,自盤中捧起冷水拍打自己的俏臉,顯然她也一直是在強壓着怒氣,需要這點冷水來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下。
好不容易的,陸仁見倆兄妹都勉強的冷靜了下來,自己也收了收火氣後才道:“風兒、雨兒,你們老爹我可不是那種冷漠無情的人。你們現在年紀還小,碰上事情會有着一份小孩子的沖動,所以現在的你們根本就不會明白老爹我其實是在下着一盤什麼樣的棋。
陸風深吸了口氣,再努力的調整了一下心态之後才問道:“老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仁道:“有些事現在說給你們聽,你們多半會聽不懂,所以我還是說些你們聽得懂的事吧。這麼說吧,千百年來草遊牧雖然屢犯中原,但其意都隻是重在劫掠而非攻城掠地。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大多是輕騎而來搶了就走,行蹤飄忽不定,而且自身大多都不會有何顧慮之處,哪怕是吃了敗仗也可以退還草原和我們中原軍隊玩捉迷藏。反過來我們中原的軍隊追襲不易,冒冒然的進入草原又受到給養等諸事的限制,因此隻能是在緊要關隘駐軍防守,但也隻能是防大卻難以顧小。這是他們的優勢,我們的劣勢。再簡單點說,就是他們想打就可以打,我們卻往往是空有氣力卻無處可施。”
陸風皺起了眉,思索了片刻道:“那我們中原就真的不能揮師進入草原了嗎?”
陸仁搖搖頭:“當然不是。隻是我們中原想揮師進入草原掃平胡患,卻有着太多太多的限制。這裡面的事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所以接下來的話你們給我好好的聽、好好的記。另外你們得記着,為父接下來的話中有太多驚世駭俗的言論,一但輕傳出去,為父搞不好就會是天下人的衆矢之的,所以在沒有達到一定的條件之前,你們不可以随意的說與旁人知曉。”
陸風和陸雨面色一凜,各自點頭。
陸仁要說給倆兄妹聽的話,其實是陸仁查閱了大量的曆史資料之後得出來的結論。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外傳出去,是因為漢末時大量的腐儒思想已經深入人心。特别是當時主要掌權的士子、世家階層,一但聽聞到陸仁的言論,诂計是全天下的士子與世家都會聲讨陸仁。
而陸仁自己也是靠着幾個世家起的家,雖然這二十多年來有在漸漸的改變這幾個世家的思想觀念,但顯然現在還不是可以大力變革的時候,這不得不說是陸仁的一個悲哀之處。想要這些言論至少能在自家的地盤上立住腳,陸仁诂計少說還得需要兩代人才行。
首先,這種言論最先所指的就是皇權。
皇權是什麼?皇權是絕對的權力,但随之而來的就是絕對的腐敗、腐朽。最要命的,是這種絕對的權力其自私與疑心的程度,使其沒有半點的包容之心。最明顯的一個體現之處,就是所謂的“功高震主”。
華夏曆史上,其實從來就不缺能夠将草原遊牧打得元氣喪盡的人物。當然滅絕的事是不敢說,不過打得五胡服服貼貼,然後老老實實做人卻還是沒問題的。此刻的陸仁雖然不能向陸風和陸雨說出諸如嶽飛這一類漢後的人物,但現時點能抓出來的人一樣一大把。
像春秋戰國時期的李牧,把守邊關數十年,五胡不敢犯境半步;秦時的蒙恬,率三十萬秦軍北讨匈奴,匈奴不敢犯其鋒;漢初的李廣,一句“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渡陰山”就很能說明問題;還有衛青、霍去病……
隻是這多的名将,除去霍去病是英年早逝,二十幾歲就病死之外,其餘的人無一例外的都受到了皇(王)權的猜忌與迫害。李牧的晚年流亡于七國,最後的下場何其悲慘;蒙恬是直接置身到皇權之争中,落得個自刎的結局;李廣幾乎是終身未得重用;衛青嘛……作為武帝的叔舅,情況還稍好點,但也是數次下獄。這是霍去病病死得早,不然會出什麼事還真不知道。
當陸風和陸雨向陸仁問及“為何會如此”時,陸仁隻能無奈的告訴倆兄妹,這就是所謂的“功高震主”,皇權認為這些人的存在危脅到了皇權的統治的結果。此外,這一類的人由于兵權在手,又常年駐守在邊境,對皇權來說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因此為了皇權,皇權階級甯可犧牲掉邊境百姓,也不願這些人繼續帶兵。反正皇權階級可以在華堂大舍之中酒池肉林,區區邊境百姓的死活又與他們何關?而且在犧牲了邊境的百姓時,還可以換來遊牧部族所謂的平靜,這些皇權階級也是很樂意看到這種虛假的和平的。
這番話一說出來,陸風和陸雨這兩個少年還好,貂婵卻大驚失色,慌不疊的起身出門,見廳外近側沒有人之後才松了口氣,然後反手合緊了廳門,并親自守在了門前。貂婵畢竟是在皇權階級教育下出來的人,這些直指皇權的話要不是因為跟了陸仁這麼多年而承受得了,隻怕早都拍案大罵陸仁如何如何了。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貂婵遠比陸風和陸雨知道這話中的厲害關系,所以才會忙不疊的去關門把守。
陸仁看看貂婵,臉上算是比較欣慰的笑了笑,随後向倆兄妹道:“你看你們秀姨娘都驚吓成了這副模樣,若是流傳出去會是什麼樣,你們也該心中有數了吧?記住,這些話千萬不可以對你們的娘親與幾位姨娘說,不然非出大事不可!對外人,更是半個字都不可以提起!”
陸風和陸雨各自點頭。
陸仁反手取過了一份地圖,指着地圖向倆孩子道:“你們也在漸漸的長大,有些事老爹也該教給你們了。今天老爹就再教給你們一個道裡……如果隻是想成為一個好人,那麼隻需要一份良心就夠了;如果是想成為一個壞人,那麼就需要千條妙計;但你們如果是想成為一個能夠幫助到許許多多的人的好人,那麼就既要有良心,又要有千條妙計。”
陸風遲疑道:“老爹,你的意思是?”
陸仁道:“你們剛才不是憤恨于遊牧部族的禽獸之舉嗎?但是草原和荒漠的面積那麼大,想單純的靠軍事力量去抹殺他們,根本就不是我們能夠做到的事情,所以我們要玩的是别的花招。另外在我們的身邊,還有着其他一些對我們虎視耽耽的敵人,我們對這些人如果不管不顧,隻是憑着自己的一腔熱皿就亂來的話,我們就會成為這些人嘴裡的肥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做得了個屁的事!”
年輕人都有求知與好奇之心,而陸仁的話已經明顯的調起了陸風和陸雨的求知與好奇,因此都眼巴巴的望着陸仁,等着陸仁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再看陸仁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閉目深吸了口氣之後卻突然蹦出這麼句話:
“國雖大,好戰必亡……文姬她有教過你們這句聖賢之言吧?”
陸仁沒來由的冒出這麼句話,弄得陸風和陸雨同時一楞,都不明白陸仁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不過陸仁接下來的話卻更是讓倆兄妹一頭的霧水:
“放他喵的狗屁!!”
陸風和陸雨聞此國罵而啞然。“國雖大,好戰必亡”這句聖賢之言他們一點也不陌生,畢竟他們的生母蔡琰可是當時的文壇名人,這些聖賢之言他們自然是學得不會少。而此刻陸仁用“狗屁”來評價這句話,這可着實令倆兄妹很是不解與意外。
陸仁看看倆兄妹的反應,哂笑道:“聖賢之言又怎麼樣?所謂的聖賢之言就全都是對的嗎?風兒、雨兒,你們要記住這句話,就是所謂的聖賢之言即便是對的,在一些特定的環境與因素之下也會是錯的。而這句‘國雖大,好戰必亡’就是與我們息息相關,但卻不見得是對的一句。”
倆兄妹中陸風的大局觀要比陸雨強一些,聞言之後便若有所思的道:“老爹言下之意,是指我們夷州在開戰之後調集了大量的兵馬、錢糧、器械無數,很容易使我們夷州的各州郡财衰民竭,最終……”
話到這裡陸風皺了皺眉并收住了嘴,不願說出後面比較難聽的話。
陸仁很欣慰的向陸風點了點頭,贊許道:“風兒能看到此間的利害輕重,老爹我很開心。說起來老爹我當年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論及這一類的事情可遠不及你。”
陸風又皺了皺眉,很明顯是心有不甘的道:“老爹謬贊了……老爹,且恕孩兒直言,老爹方才言及‘國雖大,好戰必亡’,大有顧忌我夷州因北境戰事而緻财衰民竭之憂,介時不但于内會生出太多變故,于外隻怕也會給了江東孫權以可趁之機。如此說來,豈不是這北方的仗我們不能再打下去了?”
陸仁笑了:“老爹可沒有這麼說過。至于财衰民竭的擔憂嘛……風兒、雨兒,咱們夷州的很多事情,老爹很早的時候就有讓你們去接觸和熟悉,那你們到是說說看,自從開戰以來,除去養軍、征戰之外,我們還要救助那麼多的難民,為此調集的錢糧、衣物、器械可以說不計其數,而我們夷州又有沒有因此出現财力吃緊之事?”
“呃!這個……”
陸風的目光馬上就甩向了陸雨,因為這方面的事情,陸雨作為女孩子,天生的會比陸風要敏感上一些,所以知道的情況比陸風多。
卻見陸雨在陸風問詢的目光中沉思了片刻,繼而便搖頭道:“沒有吧……依稀記得在我和老哥你去北境的時候,我纏着雪姨,有聽雪姨提及我們夷州的财政在這不但沒有出現什麼吃緊之事,反到是比起老爹尚未開戰之前還增長了一些……”
陸仁一直在夷州坐鎮,這方面的事情哪會不清楚?不過眼下不是扯這些的時候,所以也不願說得太細,因此微微的笑了笑再接着剛才的話道:“那你們兄妹好好的想想,我們夷州麾師數萬跑去了北方,耗去了那麼多的錢糧器物,按聖賢所說的‘國雖大,好戰必亡’,我們出兵的時間雖然還并沒有多長,但也會影響到我們的民生民計了對不對?”
陸風和陸雨此刻的腦子都有些不夠使,人也有些犯懵。這并不是說他們兄妹人不夠聰明,而是他們兄妹的思想觀念畢竟有一定的曆史局限性,陸仁也不可能會把那些不方便的東西過早的教給他們。當然了,倆兄妹更搞不懂的是陸仁在這個時候提及這些事情到底是有何用意。
看看倆兄妹那很是迷茫的神情,陸仁知道現在得好好的提點他們一下,于是稍稍的整理了一下思緒後問道:“數百年前的戰國七雄之中,屬哪國最為好戰?”
倆兄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應道:“自然是秦國。”
“那麼後來是哪一國掃平其他六國,進而一統華夏?”
“還是秦國啊!”
“好,那麼我們再來看看距離我們并不遠的事。自黃巾之亂後,天下諸候并起,而在這些諸候之中,屬哪家諸候最為好戰?”
“呃……”倆兄妹有些不确定,彼此低聲的交流了幾句之後,陸風才很是遲疑的道:“是、是曹老頭子嗎?”
陸仁微笑以對:“不用置疑,現在的天下諸候中就屬老曹最為好戰。想他自離開當年的讨伐董卓聯盟并回到陳留之後,幾乎就是無年不征、無歲不戰。要是按照‘國雖大,好戰必亡’的言論,老曹他早不知該滅亡多少回了。可事實卻又是如何?當今的華夏神州,他老曹十據七、八!”
陸風和陸雨對望了一眼,各自點頭。
陸仁接着道:“聖賢所說的‘國雖大,好戰必亡’不是說沒有道理,而是太過片面。這麼說吧,那些聖賢大多都隻會舞文弄墨,幾乎就沒有誰懂什麼是戰争、什麼是軍事。他們隻是憑着自己有限的觀點來評價事物,很少能從别人的角度來推想事物,因此他們所說出來的話,往往局限性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