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十一月。
這時已經是冬季了,而遼東地處北境,到了這個時節已經有大雪降下,各處也因此都是一片片的素白。
在某條前往樂浪的道路上,有那麼十幾号的人正在一間殘破的房屋中,彼此都擠在了一起以求取暖。遼東這邊的嚴冬可不是開玩笑的,說是“呵氣成冰”可能都不足為過,而這十幾号人原本是襄平一帶的百姓,之前為了躲避戰亂和夫馀的劫掠而躲進了山林之中。
隻是這樣的躲避在冬季來臨之前還好說,一但冬季來臨,他們也支撐不住。要知道他們本身就因為今年的戰亂沒能有什麼收成,夫馀趁亂來襲的時候,他們也不得不扔下了本來就不多的賴以為生的家當而躲了起來。缺衣少食之下,北方這漫長且嚴寒的冬季,叫他們怎麼度過?
幾乎是在臨近絕望的時候,他們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就是公孫恭在樂浪發出了榜文,召集為今年戰亂所苦的百姓去樂浪。隻要到了樂浪,公孫恭自然會安頓好大家。
這按說是好事吧?可惜的是公孫恭原本在遼東百姓的心中也不怎麼樣,具體的說雖然算不上是什麼壞人,但也不是什麼好鳥,所以有不少百姓對此都是持以了懷疑的态度。
隻是到了現在的這個份上,再懷疑又能怎麼樣?肚子餓着、身上凍着的,要是一點行動都沒有的話,用不了幾天可能就得變成山野之間的一具冰冷屍體。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去樂浪那裡看看有沒有活路,至少公孫恭雖然算不上是什麼好鳥,卻也沒有過什麼惡名不是嗎?
再說得過火一點,公孫恭或許是想借此來召集遼東百姓中的青壯來擴充軍兵,什麼赈濟百姓之類的話不過是托辭與借口。但有個青壯子弟被征了兵,好歹也能領到一份口糧,拿回來給家裡人分一分的話多少能填一填肚子,吃個半饑不飽。然後再想想别的辦法,撐過了這個冬天的話就有希望了。哪怕再退一步來說,一家人裡面總得保住那麼幾個人吧?
正是帶着這樣的想法,這十幾号人就聚在了一起并且向樂浪進發。而在現在的遼東,像他們這樣的百姓還有很多很多,這十幾号人不過是其中的幾個而已。隻是這十幾号人的運氣有點背,在來的路上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路并且走到這裡的時候,本來就不多的食物也已經吃完了,無奈之下隻能選擇了在這裡躲躲風雪,然後把最後的一點可憐的物資都交給了兩個青壯之人,讓他們趕去樂浪,看看能不能像榜文上所說的那樣,最後領着人來把他們接去樂浪。如果不行的話,好歹也算是保住了兩個青壯子弟,但留在這裡的人就……
風大雪大,一行人又都沒有了力氣,甚至想再去外面收集一點可供取暖用的幹柴幹草都變得十分艱難。所以此刻也隻能是選擇了擠在一起互相取暖。而按照現在的這個樣子,他們還能支撐多久,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此時此刻,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一是沒有力氣再去開口,二是絕望的念頭已經在他們的心頭漸漸的升湧了起來,所以氣氛顯得沉寂而壓抑。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殘破的屋外傳來了一個有如銀鈴般悅耳,卻又帶着些稚嫩的少女聲音:“老哥你慢點!等等我啊!!”
“小雨你好慢!”
“少爺!小姐!!你們小心着點啊!!!”
屋内的人聽到了這樣的聲音,目光就頓時一亮。他們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忽然間聽到有人好像是路過這裡,那麼去求一求這路過的人,也許能給自己帶來一線的生機呢?而這些人雖然在凍餓之下已經全無氣力,但總還有一兩個身體較好,能激發出一點身上最後的氣力人的。所以此刻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年輕的女子離開了人堆,手腳并用的爬到了破屋的門前,向着剛才的聲音傳來的方向拼盡氣力的揮了揮手,已然沙啞的喉間也勉強的喊出了一聲:“救命!”
因為沒有了力氣,這原本就很沙啞的聲音并不大,甚至喊出這聲“救命”的年輕女子都在懷疑對方能不能聽得到。但也許是上天眷顧了她,她的這聲“救命”被對方給隐約的聽到了。而且在下一刻,就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和一個年紀與之相仿的少女在向這邊靠了過來。
隻是還沒等這少年和少女再靠近一點,明顯是随從的十幾号人也跟了上來,為首之人則是忙不疊的攔住了想要過去的少年和少女:“少爺、小姐,不可大意!”
那少爺遠遠的望了一眼,搖頭道:“應該不會有詐。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孩子,饑寒交加的流民見得可多了。”
為首之人連連搖頭道:“話雖如此,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再說既然有随從在,你又何必親自過去?”
少爺聳了聳肩:“好吧好吧,聽你的就是了。”
有這麼兩句話的功夫,已經有随從趕到了破屋那裡,隻幾眼就看明白了破屋裡的情況。反過來呼救之人雖然求援之心急切,但也不免會帶上幾分防備之心,自然也少不了要多看對方幾眼。而這一看之下,呼救之人也是大為驚奇,因為來的這些人并沒有騾馬之類的座騎,卻在腳上綁了個有點怪怪的玩意兒,而在他們的手裡則是拿着兩根長長的……拐棍?可也不太像啊!
正不明就裡間,探查情況的随從已經回頭打出了沒有問題的手勢,那少爺、小姐,還有為首之人就帶着人都趕了過來。而在這時,呼救之人到是明白了這些人手上和腳上的東西是有什麼用處來着……好吧,說白了其實就是雪橇。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這些念頭在呼救之人的腦海中劃過時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而已。現在看到對方都靠了過來,呼救之人的第一反應就是:
“求求各位,快、快救救我們……”
很努力的想變趴為跪再向對方磕頭,但是身上卻實在是沒有了力氣,所以是一下就癱趴在了地上,都無力再将身子支撐起來。
那少爺一看這情況就明白是怎麼回事,連忙吩咐道:“快!救人要緊!!”
一衆的随從紛紛作動,而在他們的身上倒也帶着不少的食物,就是有幾樣玩意兒拿出來之後吧,讓屋裡的難民有點看不懂是什麼東西。
另外也不知怎麼的,破屋内早已熄滅的火堆被随從們三下兩下的就給重新點燃了,不過這回難民們到是看明白了随從生火用的是火柴。
可别小看火柴這玩意兒,在華夏的近代史中,西方列強們雖然用堅船利炮轟開了華夏的國門,但想要占據華夏的市場卻還不是件容易事,因為華夏自古以來的小農經濟所導緻的自給自足的能力太強了,西方列強的很多玩意兒根本就塞不進來。所以到最後塞進來的是什麼?是鴉片!
不過抛開鴉片這種萬惡的東西不說,真正具有沖擊力并且打開了華夏市場的反到是一些小東西,火柴可就是其中的一種,甚至後來還得來了“洋火”這樣的稱呼。
好吧,不扯得太遠,隻說陸仁這家夥清楚這裡面的門道,而且火柴這玩意兒對火藥的工藝要求也不高,手頭上又有得是可以進行這種輕體力流水線工作的女工,所以火柴這玩意兒一直是夷州的高銷量生活用品之一,典型的本小利薄卻賣得相當的多。畢竟在那個時代,火柴這玩意兒你知道能提升多大的便利嗎?
而在遼東這邊,這種氣候相對寒冷的地方對生火的需求更大,而火柴又不貴,幾個小錢就能買一盒,所以非常受遼東百姓們的歡迎。稍微有點條件的,家裡放個一箱慢慢用都是常事,也因此此刻破屋裡的難民見了火柴并不意外。真正讓他們感到意外的,卻是随從也不知道是往火堆上澆了點什麼東西,那火勢唰的一下就起來了……嗯,其實是助燃用的酒精。不過這玩意兒目前還是屬于夷州的軍需品,沒怎麼對外銷售。
火堆點燃,加上另有随從去收集了一些幹柴幹草回來,破屋之中很快就暖和了許多。再看那少爺一瞥眼,見某個随從正想把身上的幹糧遞給難民,馬上就出聲阻攔道:“等等,先不能給他們吃的東西。”
随從一怔,手上的動作自然就停了下來,而難民們都處在那種快要凍餓而死的狀态了,此刻見到了食物卻聽說不能給他們吃,一時之間眼珠子都快紅了。這是他們的身上沒了力氣,不然撲上來把食物搶走的可能性都會非常之大。
這少爺似乎是很懂這方面的事情,看了看難民們通紅的雙眼,趕緊的解釋道:“别誤會,我不是不給你們吃……”
話沒說完,之前那還有點力氣且爬到門口那裡呼救的年輕女子就急道:“這位小公子,求求你了,我們都快餓死了……隻要你肯救我們,奴家日後定然……”
那少爺哭笑不得的擺擺手打斷了年輕女子的話:“都什麼跟什麼啊!聽我說完!你們都餓得太狠了,要是直接把幹糧給你們吃,你們很容易就噎住甚至鬧出事來。所以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再忍一忍,等我們把雪水煮開,把幹糧煮化成粥糊你們再吃。”
難民們這才明白少爺其實是一番好意,自然就沒了脾氣,然後就眼巴巴的看着火堆上的鍋,巴不得鍋中的雪馬上就變成一鍋開水。
不過那少爺到也沒有讓大家都這麼幹等着,而是解下了随身的一個小水袋,放在火堆旁稍稍的烘烤了一下之後就來到了那年輕女子的身邊,然後一手扶起了年輕女子的頭,另一手把水袋的袋口對向了年輕女子的嘴。而水袋的蓋已擰開,年輕女子聞到的是水袋中飄出的酒香。
“先喝幾口,暖暖身子和腸胃。”
其實哪裡還用這少爺多嘴?這年輕女子在少爺的話才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忙不疊的把嘴湊了上去,可是因為喝得太急,立馬就被嗆到了。而她這一咳,這少爺也也趕緊的放下水袋,順手幫這年輕女子拍起了兇口。
可能是因為這少爺看上去不過十歲出點頭的年紀,還是個小孩子的緣故,這些難民對此到也沒有不對的感覺,卻沒有注意到這少爺的那些随從人員,還就此刻就站在這少爺旁邊的那個年紀相仿的少女,都向這少爺遞去了一個既好笑又鄙視的目光。
這少爺一擡頭,正好和這些目光撞到了一起。幹笑了一下,馬上就吩咐道:“都愣着幹嘛?都把身上帶着的酒先烘烤一下再給他們灌幾口,讓他們暖暖身子和腸胃,不然以他們現在的情況可能都撐不住。”
從随從用一種帶着點叽笑的聲音應下,然後就烘酒的烘酒,灌人的灌人去了。少爺這裡在喂了那年輕女子幾口之後,那年輕女子的身上有了點氣力,就千恩萬謝的接過了水袋,自己幫着去喂其他的幾個女子去了。再看那少年得了閑就站去了門邊,那少女則湊了上來,在少爺的耳邊低聲問道:“讓你撿着便宜了……手感如何啊?”
少爺同樣低聲回應:“手感不錯,彈性十足,就是小了點。”
“你還好意思說?這讓老爹老娘知道了,可别害得我陪你被老爹和老娘關禁閉!”
好吧,這少爺其實就是陸風,少女自然是陸雨,那統領随從的人卻是鄧艾。至于陸風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其實是這樣的,陸風和陸雨從小就生長在夷州,而以夷州的地理位置與氣候因素,基本上是看不到雪的。
人們對潔白的雪總會有着一份向往,陸風和陸雨這倆熊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來個“冬季到北方來看雪”。本來鄧艾在西塞山攔截公孫淵的時候,陸風和陸雨有機會在菊花港那邊玩玩雪,可是因為這倆熊孩子做了點出格的事情,被陸仁給勒令返回了夷州,所以失去了一次機會。
這次陸風和陸雨請命來遼東,又正好是在這樣的季節,那麼到遼東的大雪降下之後又哪裡還能坐得住?鄧艾也是被這倆熊孩子給鬧得沒辦法,隻好帶了些人跟在了身邊以防萬一。不過陸仁對此到也沒有加以阻攔,隻是警告倆熊孩子别跑得太遠。畢竟該玩的,還是讓他們玩一下的好。
而且陸仁也打算讓鄧艾先試用一下雪橇,因為北方的雪地作戰,派正常的步兵和戰馬能把人和馬都給累死,雪橇這玩意兒就有一定的必要性了。哪怕就算是在現代社會,雪地作戰也離不開雪橇這玩意兒,隻不過由于科技的發展,有了雪橇車這樣的東西,但陸仁和雪莉現在還搞不出來。
所以所以,陸風這一行人是出來玩雪的,鄧艾則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選擇了沒有什麼人煙,相對來說安全系數比較高的這片地區,結果卻正好和這些曾經迷過路的難民碰上了。
這些就不說了,隻說在難民們眼巴巴的等待之中,鍋裡的水終于煮開了,幹糧也被扔了進去并且煮成了糊糊,接下來自然是一片唏唏溜溜聲中的狼吞虎咽。
陸風這時抽了個空,把陸雨和鄧艾都叫到了一邊,臉上也收起了嘻笑之意,很是認真的道:“師兄,我們對遼東百姓的接納之事是不是有點沒有做到位?這裡的這些人要不是我們意外的碰上了,诂計就得凍死、餓死在這裡了。”
鄧艾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師弟,你應該明白這就是典型的網漏吞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我們雖然有派出不少人馬去各處召集百姓,但總會有些百姓或對我們,或對公孫恭心存疑慮,在來樂浪的事情上猶豫不前。而這樣的事情,别說是你、是我,就算是師傅他來做,恐怕也做不到無有缺漏吧?”
陸風皺了皺眉沒有說話,陸雨則在一旁勸慰道:“老哥,師兄他說得沒錯。而這天下間的事情,又有誰能夠做到十全十美?所以我覺得我們隻要像老爹說得那樣,凡事隻要盡自己的能力去做也就行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陸風沉默了一下,終于輕歎了口氣道:“也是,能做到多少就做多少吧。實在是力不能及,我們也沒有别的辦法。不過師兄,你看我們回去之後,是不是可以再加大一點對百姓們的召納力度?之前我們隻是把目光集中在了幾個方向,對其他的幾個方向反到沒怎麼上心,像我們今天出來的路線上,好像就沒有碰上什麼我們派出來的人吧?”
鄧艾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等回頭我就往其他的方向多派點人。師傅再三的交待過我,我們不止要得遼東之土,更要得遼東百姓之心,這樣才能……”
正說着,陸風卻擡手攔住了鄧艾後面的話,因為之前那呼救的年輕女子正扶着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女子過來,而這女子的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兒。
到得近前,二女恭身行禮,自然是對陸風的一番道謝。不過陸風的嘴裡雖然在應着,目光卻鎖定了這女子懷中的嬰兒……後面的那對因為要哺喂嬰兒而變大了許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