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嬷嬷笑着看了一眼,拿着帕子翻來覆去說話的許嬷嬷。
兩個人自老夫人在娘家的時候就一同共事,這麼多年,可以說是知己知彼的很,許嬷嬷的心思她就是閉着眼用腳趾頭也能猜出七八分來。
不用講,許嬷嬷這是覺得怎生是個可造之材有了栽培的心思。
可是這栽培呢,又有不同,最為牢固的關系,莫過于正兒八經的認了幹親,若是怎生一直是通房,這樣是沒有問題的。
可一旦老夫人要給怎生提姨娘,許嬷嬷就不能認幹親,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不能跟未來的二夫人打擂台。
通房,說白了就是丫頭。
丫頭跟嬷嬷們認幹親無所謂。
可若是換成一個姨娘,有個老夫人身邊掌管膳食的嬷嬷做幹娘,那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未來的二夫人能不多想?
老夫人為了二爺跟二夫人的琴瑟和鳴,想必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所以,一旦認了幹親,怎生就再無提為姨娘的可能性。
許嬷嬷起了栽培之心,所以跑程嬷嬷這裡來打探虛實來了。
她心裡想到,若是真的要提姨娘,少不得她以後就少跟怎生來往了。隻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苗子。
程嬷嬷自是知道許嬷嬷不會出格,所以也就認真的點撥了兩句,“二爺現在隻要怎生姑娘伺候,老夫人見了幾次,隻覺得她憨實可憐,說她是個有福的呢。”
有福有福,自是有提拔成姨娘的福氣喽!
許嬷嬷不是沒有遺憾。
她臉上也帶了出來,人上了年紀,對傳承看的越發的重要。
程嬷嬷推了她一把,“我就不信你沒有别的法子了,你這技藝,難不成讓她認個師傅都不成?膳食上我就不說了,單女紅這一塊,阖府上下有超過你一二的沒有?她拜你為師,辱沒了她不成?”
許嬷嬷讪讪,“我是見她老實,心裡也稀罕,就是那樣一想,沒準她還看不上我老婆子呢。”
“你真是,一遇到事就後縮,屬蝸牛的!你怎麼不背着一個殼呢?就是孔聖人還有老師呢,怎麼,你就認定她往後有天大的造化,會看不上你啦?”
“那倒不是,我你還不知道麼,就是愛多想些……”到底沒把話說死。
許嬷嬷沒有見老夫人就走了,程嬷嬷見她連帕子都忘了,有心幫她一把,便主動去見老夫人。
怎生好久沒受到老夫人接見,乍一聽到老夫人叫她,立即就想龜縮起來。
戰戰兢兢的去了老夫人處,先确定了老夫人慈眉善目,這才放下一半心。
“不錯不錯,你才學着繡,就有了這水平,可見也是個可塑之才……你們看這魚,雖然配色上粗糙了些,可這魚尾擺的活靈活現,魚身肥碩可愛,是條好魚!”
屋裡的丫頭們團團圍着老夫人,七嘴八舌的議論,月季道,“原以為怎生的女紅要超過我至少得兩年呢,沒想到半個多月就已經這麼好了,我以後可再不敢驕傲了。”
石榴則認真的觀察了繡線,指出,“若是将這裡……這裡……的線換成金色絲線,分成十六股,繡出來想必就更好了……”
被老夫人的人這樣一說,怎生頓時覺得自己就成了那帕子上的那尾可憐又倒黴的魚。
誰的女紅被人拿出來這麼個品評啊!
她不過就是想繡一個荷包……
對于自己能量好大,都驚動了總經理的老母這件事,她一點也沒覺得高興……
“好孩子,你過來,我問你,你這是跟誰學的這繡法啊!”
怎生踟蹰着,大腦高速運轉,拼命的尋找着恰當的詞彙,“奴婢聽二爺說管着荔園廚房的許嬷嬷女紅很好,便……請許嬷嬷指點了幾次……”
“原來許嬷嬷才是真人不露相,咱們這麼多年算是守着寶山沒自知……”老夫人的一等丫頭叫迎春的說道。
“可不是麼,老夫人,您不會不叫許嬷嬷回來了吧,不行,要不您将奴婢也打發到荔園去好了,奴婢也要拜許嬷嬷為師!”管了茶飯的丫頭桂花說道。
老夫人點頭道,“行,你們這麼一心向學,我哪裡不能成全,以後一個個統統的給我圈在屋裡繡衣裳……”
丫頭們紛紛表示不要啊!
怎生全力充當木頭,反正她也做不了主。
隻在心裡偷偷想到,老夫人這裡的丫頭都好活潑,膽子也大,性子也潑辣。
她不潑辣,她隻有被潑出去的份兒~
“你們許嬷嬷的手藝那是一絕,輕易不肯外傳的,今兒能夠教了怎生,說不定是看你們二爺身邊沒個能幹人,這才指點了她兩句,這可是羨慕不來的。”
敢情是嫌棄她笨所以才教她的啊!
怎生又覺得自己蠢出了真相。
這也太不叫人開心了。
“這繡法是許嬷嬷自個兒琢磨的,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看來你也确實有那麼幾分靈氣,能頓悟了可見是你的緣分呢,隻是這樣,你也該珍惜,怎麼着也要擺一桌酒席,認真拜了師傅吧?”
拜師傅沒問題,隻是擺酒席?花誰的銀子呢?
“我這裡賞你五兩銀子,再給你出一桌酒席錢,你也喊着這裡的這些姐姐們,好生的熱鬧一日……”
老夫人這麼一說,丫頭們便笑着起哄起來,有覺得老夫人賞的銀子太少的,也有的覺得老夫人太将怎生當一盤菜的。
隻有怎生咬了咬唇,有點糾結。
老夫人打發了她走。
程嬷嬷剛才沒跟丫頭們一起摻和,等怎生出去了,也跟着出了去。
不多會兒程嬷嬷笑着進來,瞅了個機會對老夫人悄聲道,“不怪您擡舉她,原來她怕園子裡太吵,影響了二爺讀書呢……”
老夫人點頭,“是個識大體的。隻是還要看看。”良久又道,“先讓老許指點她一些吧,這人總是要守規矩,才有好日子過。”
這便是說準了認師傅的事情。
程嬷嬷高興的說道,“那奴婢替許嬷嬷先謝謝主子恩典。”
老夫人也說笑,“叫她來謝我,你替她操心這麼些,她老是躲你後頭做什麼。也要讓她出來擺一桌,謝謝你我才行。嗯,叫她親自掌廚……”
“哎呦,那豈不是又要收些學廚藝的徒弟?許嬷嬷可是分身乏術了。”
怎生考慮聶墨秋闱當然還是為了自己,她就想讓聶墨高高興興的帶她去見她娘。
誰考試考了個鴨蛋能心情好?
所以程嬷嬷真的是誤會了。
可程嬷嬷一誤會,怎生就被迫認了個師傅,可是就算她不樂意那又如何呢?她說了也不算啊!
“怎麼,你不樂意?”聶墨費了一天腦子,每每盼着晚上的時候逗她玩玩。
“那倒不是,可許嬷嬷也沒跟我提過啊,萬一她其實不樂意收我為徒呢?”
“真是個傻子,她不樂意,程嬷嬷會不知道?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腦子?!”
怎生氣惱的收斂了笑容,神情忍耐的閉了閉眼,她的腦子那可是珍貴極了的,隻是在這裡沒用武之地而已!!!
聶墨看她的樣子,轉身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這當然是給她面子才轉身的。
可惜怎生不領情,她懷疑的轉到聶墨前面,見他臉色十分之嚴肅,仍舊對剛才他低頭聳肩的舉動保持謹慎的态度……她有點兒不太相信他了。
可惜聶墨高興的太早,怎生收拾好了抱着他的髒衣裳出門,便再不見她回來。
不多久就聽見她屋子裡頭傳來小丫頭們的笑聲。
兩人同床共枕多日,怎生一不回來,聶墨還不習慣,輾轉反側多時也不曾入睡。
過了子時眼看着再睡一個來時辰就要起了,聶墨翻身下了床。
他很好奇怎生的膽子突然變大的原因。
聶府的規矩,女子小日子到了的時候,需得避晦,怎生雖然在聶墨面前偶有出格,但真正的理智尚在,并沒有被聶墨的柔情給迷亂了心智(她神經辣麼粗,也實在不好迷亂)。
而一旦認清了自己的位置,行動的時候便多了些忌諱,輕易不肯讓别人拿住她的小辮子。
她小日子來的事,瞞不過紅葡青葡,自然也瞞不過外頭的人。
唯一的差别就是聶墨現在隻有她一個通房,連個換班的同事都沒有。
第二日,聶江跟聶河在外書房左等右等沒等來二爺,聶江便道,“你去荔園看看。”
聶墨夜裡悄悄來找怎生,怎生睡熟了一巴掌過去,聶墨的半個臉都紅了。
“要不您用點粉?”
怎生很不好意思的建議道。
聶墨冷冷的看着她,心裡其實尴尬的要死。
帶着一隻巴掌印的俊臉真應了那句“白裡透紅與衆不同”。
怎生很不靠譜的又笑場了。
“再有下次,你可以試試!”
聶墨的聲音冷出冰,嘴裡說的狠,眼睛卻洩露了情緒。
怎生這次真的是一點都不怕他了。
紙老虎有什麼可怕的。
“該怎麼辦啊?”她十分擔憂的看着他。
聶墨氣了個半死,他看出來了,她的擔憂,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不是擔心他臉疼,而是擔憂被人看到後她的惡行給暴露出來!
然後他又有點自我安慰的想到,她在他面前能這樣不隐藏情緒,對于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進步,起碼她不再排斥讓他了解真實的她了!
想當初,他去看她,她也是入睡,雖然受了驚吓,卻沒有撩爪子呢。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