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内的氣氛還算得上比較融洽,王導對于郭璞的提議并沒有什麼意見,雖然覺得郭璞的提議未免有些孩子氣,但細細一想,郭璞的所作所為,也不無道理。
“《荀子》雲: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則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王導突然開口說話了,直接引用了《荀子》禮論中的一段話,對高飛說道,“羽兒,荀子把天、地、君、親、師,說成是禮之三本,由此可見師父的重要地位。先賢尚且如此,又何況我們今人。雖然你現在還沒有正式拜師,但早晚你都要拜的,所以,你從現在起,就要像對待師父一樣對待郭大人。郭大人才華橫溢,你若是能學到他的一半,為父也就知足了。”
郭璞聽後,慌忙謙虛的說道:“丞相大人過譽了,郭某不過是個喜好占蔔的臭道士而已,什麼才華橫溢,都是徒有虛名而已,丞相大人實在太看得起郭某了。”
“郭大人就别再客套了,你的才華,别人不知道,本相難道還不知道嗎?從今往後,犬子就交給了郭大人了,還希望郭大人盡心教導才是。”
郭璞忙拱手道:“丞相對景純有知遇之恩,景純一直無緣得報,今日又對景純如此信任,景純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唯有悉心教導公子,使其成為一個棟梁之材,才能報答丞相大人的恩情。”
“郭大人言重了,向陛下舉薦有用的人才,本來就是本相份内的事情,如果不是郭大人足夠優秀,即便是我再怎麼推薦,陛下也未必肯擢用啊。”
高飛聽到高飛和郭璞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客套的話,如果兩個人再這樣客氣下去,不知道會說到何年何月呢。既然學文的師父王導已經給他定下了,那麼關于學武一事,高飛也想借此機會問個明白。
于是,高飛走到王導身邊,小聲問道:“父親,上次孩兒跟你提過想拜一名師學武一事,不知道父親安排的怎麼樣了?”
王導愣了一下神,片刻之後,卻問道:“羽兒,你一定要拜毛寶為師嗎?”
高飛重重的點了點頭。
王導道:“羽兒,京城之中,武藝高強者不計其數,而且許多都已經做到了将軍,那毛寶不過是個小小的縣尉,能有什麼能耐?不如為父在京城之中為你擇一良師教授你武藝如何?”
“不行!孩兒就要拜毛寶為師,那毛寶雖然官職卑微,可卻是武藝高強之輩,京城之中的擔任将軍的人,大多都是因為門閥之故,并非有真才實學,這一點父親應該很清楚才對的啊!”高飛道。
高飛的這一番話倒是讓王導感到有些意外,門閥之故,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便點出了士族與寒門之間的不同待遇。其實,在這個看中出身門第的時代,士族隻是這個時代典型的代表,與其并駕齊驅的還有一個行列,那就是“将門”,其中,将門中最為典型的當屬周劄一門。
周劄是西晉平西将軍周處的第三個兒子,現為右将軍、都督石頭城水陸軍事,并且監揚州江北軍事,受封東遷縣侯。
除此之外,周劄的兒子周澹為鷹揚将軍,周稚為橫江将軍,周劄的侄子周懋為晉陵太守,受封清流亭侯,周莚為征虜将軍,周贊為大将軍從事中郎,受封武康縣侯,周缙為太子文學,受封都鄉侯,周勰受封為烏程縣侯,周彜為臨淮太守。
周氏一門五侯,無論是江南士族,還是其他将門,很少有家族如此顯赫的,而且周氏一門大多都在軍中當職,掌管着拱衛京畿的半數兵馬,手中握有實權,甚至連大将軍王敦,對周氏一門都非常的忌憚。
周氏一門之所以如此興盛,也是周家人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司馬睿初到江南之時,江南一帶并不穩妥,周氏一門比較識時務,糾合兵勇,投靠司馬睿的麾下,替司馬睿三定江南,有功于朝廷,周氏一門也是由此奠定了興盛的基礎。
不過,周劄的大哥周玘後來對司馬睿頗有怨言,認為自己功勞巨大,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封賞,而且司馬睿對周氏一門的重視程度遠遠不如王導、王敦等外來之人,加上南渡的北方士族對江南士族加以排擠,而且周氏一門大多手握重兵,司馬睿對其多有猜疑,久而久之,周氏一門不得重用,周玘一怒之下,便暗中聯絡江南士族,準備反叛司馬睿。
但是周玘的弟弟周劄卻不贊同,秘密将此事告知司馬睿,請司馬睿加以提防,并且稱罪隻在周玘一人,與旁人無關,而且周氏一門對司馬睿都忠心耿耿,并且自請裁撤軍隊,辭官歸鄉。
司馬睿接到周劄的密報之後,感受到了來自周劄等人的耿耿忠心,又與丞相王導進行了一番商議,決定秘密處理反叛之事,一個月之内,連續升遷周玘十多次,折騰的周玘十分疲憊。在這期間,司馬睿在王導的建議下,秘密接管了周氏統領的半數兵馬,當一切都秘而不宣的完成之後,最後解除了周玘的兵權,剝奪了周玘一切官職,隻保留爵位。
最後,當周玘知道實情之後,郁郁寡歡,不久便離世了。
周玘死後,周氏一門便以周劄馬首是瞻,起家族非但沒有受到懲處,反而越加興盛了。其實,司馬睿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因為周氏一門在行軍打仗方面頗有一手,而且北方局勢不穩,正是用人之際,周氏對朝廷也有大功,若全部清除幹淨,手段未免太過殘忍,怕引起江南士族心寒。
不過,事實證明,司馬睿當初聽從王導的建議,沒有将周氏一網打盡,利大于弊,以周劄為首的周氏一門,既保住了名聲,又豁免了滅頂之災,自然對司馬睿感恩戴德,之後倍加忠心起來。
周氏一門五侯,家族十分鼎盛,周劄的子侄之所以能夠當上将軍,無非是因為出身周氏将門,并非是武藝超群之輩。
至少,高飛的這一席話,确實讓王導覺得這個兒子聰明絕頂。
王導良久沒有說話,但腦海中卻是一番思索。過了一會兒,他捋了捋挂在下颌上的長須,緩緩的說道:“這樣吧羽兒,學武一事也是當務之急,師父的選擇十分重要,既然你如此推崇毛寶,那不妨就讓毛寶來趟京城,和為父替你挑選的幾名師父比試一番,如果毛寶能夠技壓群雄,那為父就讓他來當你的師父,教授你武藝,如何?”
雖然這不是高飛最終想要的答案,但卻由此可見王導的讓步。而且,高飛也很想知道,毛寶是否真的能夠不負衆望,擊敗王導為他選的師父。
于是,高飛很爽快的便答應了下來,對王導說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父親身為當朝丞相,更應該是一言九鼎。如果毛寶真的能夠從中勝出,父親除了讓他當我的師父教授我武藝外,能否再為他保舉個一官半職,好讓他也在軍中當差,做個耀武揚威的将軍呢?”
王導道:“若毛寶果真如此優秀,不用你說,為父也自然會舉薦他去當将軍的。”
“那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一言為定。”王導又問道,“如果毛寶輸了呢?”
高飛道:“如果毛寶輸了,孩兒便心甘情願的接受父親安排的一切,決不食言。”
“好,非常好,那就這樣定了。”
旁邊的郭璞聽到王導、高飛父子倆個的交談之後,按耐不住寂寞,朗聲說道:“此事甚好,景純願意當個證人。”
就在這時,大管家王準慌裡慌張的從外面闖了進來,一進門便徑直走到了王導的身邊,小聲說道:“主人,大将軍來了!”
王導頓時詫異萬分,問道:“他不是在武昌嗎?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王準道:“屬下不知。”
“大将軍帶了多少人?”王導問道。
王準道:“隻帶了四個人。”
“快去請大将軍進來!”王導道。
“不用了!”大廳外面傳來了一聲渾厚有力的聲音,一身勁裝的王敦從大廳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四個人,左邊兩個文士打扮,右邊兩個武士打扮。
王敦一踏入大廳,王導便皺起了眉頭,起身上前一步,客氣的說道:“兄長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着實讓小弟佩服啊。”
一旁坐着的郭璞面不改色的站了起來,冷冷的朝着王敦拱手道:“下官尚書郎郭璞,拜見大将軍!”
王敦沒有理會郭璞,一把樓主了王導的肩膀,一邊向上首位置走着,一邊問道:“阿龍啊,你少給我戴高帽子了,我們兄弟自去年一别,已經差不多半年沒見了吧?”
“是啊,足足七個月了。兄長近來可好?”
王敦自來熟的坐在了上首位置,本來是賓客的他,反倒是喧賓奪主了,讓本來坐在上首位置的王導無從下座了,隻能站在王敦的身旁,一臉的尴尬。
王敦身為當朝的大将軍,是戎馬一生的人,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視過整個大廳,先是看了一眼高飛,接着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郭璞,最終把目光留在了郭璞的身上,問道:“你就是郭璞?”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郭璞正是在下!”郭璞回答道。
王敦道:“聽說你蔔卦蔔的非常準确,常常替人預蔔先知,攘除災禍,就連當今的皇帝都對你青睐有加,不知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王敦道:“不如你今天也為我蔔上一卦,且讓本将軍看看,這卦準還是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