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活該是要出事的。
一早,天就陰着,光打雷,卻不落一滴雨,天氣悶得異常,喘口氣,心都堵堵的。雲映綠剛下繡樓,便院子裡發出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她開始以為是下冰雹。
“小姐,快讓開。”竹青一把拉過她,一塊大大的石塊落在她的面前。
雲映綠瞪大眼,這才發現院子裡落下的不是冰雹,而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石塊如雨點,一連串地從牆外飛進來,砸碎了花盆,砸破了門窗,外面還不時傳來一聲聲高呼,“把那個敗類從東陽驅趕出去,不準她再使出邪術惑人。”
“這是在說誰?”雲映綠納悶地問道。
竹青對天翻了個白眼,“當然是你啦,小姐,你不是要幫秦公子做手術嗎?不知怎麼傳了出去,全東陽的醫生都聯合起來聲讨你來了,說你是大夫中的敗類,使的是邪術。中醫是望聞問切,你卻拿刀開膛破肚,這是打着醫生的幌子,殺人。他們嫌你丢了大夫的臉,壞了大夫的名聲。一大早就堵在雲府門外來叫罵了。”
雲映綠有料到做手術會遇到難度,但沒想到反晌會如此之大。
“我還沒開始做手術呢,他們怎麼動作這麼快?”雲映綠有些想不通。
竹青嘟起嘴,咕哝道:“真是好人做不得。都是秦員外啦,秦公子堅持同意你做手術,而秦員外死活不肯,兩人吵了起來。秦員外一氣,跑出去找别的醫生評理。一傳十,十傳百。小姐,你是個女醫生,就讓别人看不慣了,現在還要做手術,驚世駭俗的,别人當然不會放過你了。”
兩人正說着話,雲員外和雲夫人驚慌失措地避着石塊跑過來,“映綠,快回到樓上去,不準再理秦公子了,你再理下去,小命都快沒了。”
“爹爹,我不能不管。”雲映綠鎮定地搖搖頭,“我不管外面的人怎麼鬧騰,我一定要幫秦公子做這個手術。做手術,他還能有存活的希望,如果不做,他活不了幾日。”
“有……這麼嚴重?”雲員外與雲夫人對視一眼,驚住了。
竹青在一邊沉痛地點點頭,“員外、夫人,你們沒看到秦公子那個樣,真的讓人很不忍。”
“不忍當不忍,咱們不能為治人被别人罵成這樣,值得嗎?”雲夫人斷然說道,“不行,娘親不同意你去。”
“娘親,我主意已定,别說了。”雲映綠閉了閉眼,“我現在要去秦府看下秦公子,然後還要進宮上班。我把手術時間定在十二那天。”
她臉上的冷然與堅決,讓雲員婦夫婦看了一愣。
“小姐,你怎麼出去?”竹青怯怯地指指門外。
雲映綠淡然地勾起一抹笑,“這個你不要擔心。”
說話間,石雨突然停了,人聲嘟哝着漸漸遠去。幾人擡眼看去,緊關的大門徐徐打開,四位便裝侍衛冷峻地立在門前,身邊,一輛馬車靜靜候着。
“映綠,最近又有什麼危險了嗎?”雲夫人按着心口,氣有些接不上來。她這個女兒呀,何時才能讓她不操心。
雲映綠柔聲回道:“沒有什麼危險,隻是防患于未然。爹爹、娘親,我上班去了。”她溫婉一笑,早有一個侍衛上前接過她手中的醫箱,為她掀開簾子。
“老爺,你說咱家女兒算是有出息呢,還是算墜落了呢?”雲夫人目送着馬車的遠去,幽幽地問道。
竹青不平地插嘴道:“小姐當然算有出息了,當今能有幾個女子有小姐這般的能耐。”
“對,是有能耐,有侍衛,會看病,做太醫,可是,這樣的女兒家,有人敢娶嗎?”
雲夫人為這事可是愁得日日夜夜的睡不着。
“當然……夫人,快讓開,”竹青看到又有一輛四駕馬車過來,忙拉着雲夫人往外退退。
馬車卻停在了雲府外。
三人歪着頭,這大清早的誰來雲府做客呀?瞧這馬車的奢華,可不象是普通人家。
車夫跳下來,掀開車簾,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公子闊步下了車。
“請問是雲員外、雲夫人嗎?”年輕公子禮貌地抱拳。
“你……你不是皇……”竹青的嘴巴半張,眼瞪得溜圓,聲音哆哆嗦嗦的。
年輕公子淡然一笑,“小丫頭記性真不錯。”
雲員外與雲夫人面面相觑,竹青怎麼會這識這麼個尊貴的公子?
遊行示威的醫生們又把戰場移到了秦府外,隻不過,他們不敢進院,隻在外面叫嚣着。雲映綠在侍衛的保護下,才安全進入秦府。
“你還來作甚?”迎面就是秦員外一張冰冷的面容。
雲映綠抿着唇,看向秦論的廂房。秦夫人的哭聲和秦論的慘叫聲,穿過門,傳了過來。
“秦員外,秦公子都這樣了,你還不能接受我的建議嗎?”雲映綠試着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他隻是折騰一陣,服過藥以後就會好了。”
“那藥馬上就失去藥效,秦公子疼的次數會越來越多,直到它把秦公子折騰到沒有呼吸,一切就會真的安靜下來。”雲映綠疲憊地閉上眼。“請相信我,我是有一點把握才會這樣決定的。”
“你有把握?”秦員外眉毛一豎,“你真是信口雌黃,你以前也做過這事嗎?”
雲映綠睜開眼,清晰地說道:“我做過許多次手術。秦公子這手術并不複雜,我做過的手術有些比這難多了。”
秦員外冷哼一聲,“真是大言不慚,誰會信你的話,你舉個例子、說個人名出來。”
雲映綠咬着唇,“秦員外,我對秦公子無怨無仇,我不是拿他當試驗品,我是真的要救他。”
“啪”地一聲,秦論的廂房門突地打開,秦論從房裡爬了出來,秦夫人和幾個丫環驚慌地跟在後面,“我相信映綠,我同意她幫我做手術。映綠……”他顫抖地向雲映綠伸出手。
雲映綠上前抱扶住他,他剛服過藥,嘴裡發出迷藥的惡臭與生豬肝的皿腥味,讓人一時無法面對,但她沒有放開他。
“映綠,讓你受委屈了。”秦論看看外面的人群和爹鐵青的臉,苦澀地一笑,“你畫的那張紙,我一點點地把它糊好了,已經差人去定做了,我也準備好了。映綠,你替我做手術,我不怕痛的。”
“你是現在疼怕了才胡言亂語,一個人被開膛剖肚,還能活嗎?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秦員外憤怒地咆哮着,搶過雲映綠肩上的秦論,“論兒是死是活,與你無關,你走,你走。”
“秦員外,”雲映綠凜然地擡起頭,“我保證秦公子不會死,我能救活他。”
氣氛戛然凝固,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雲映綠的身上。
“你說你保證?”秦員外确認道。
雲映綠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我保證治好秦公子,手術不會失敗。”
“如果失敗了呢?”
“我任由你們處置。”雲映綠大聲說道,院外的所有醫生全聽到了。
秦員外一時愣住。
“如果失敗,就燒死她,燒死她。”醫生中,不知誰叫了一聲,很快就得到了響應,符合聲一片。
“行,一旦失敗,就燒死我。”雲映綠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我不做手術了。”秦論忽地啟口道,“我甯願痛死,也不做手術。”他以前聽映綠說過,沒有一個醫生能保證手術的百分之百成功,在手術中會出現各種意想不到的狀況,誰時都會發生危險的事,他不要映綠為她冒這麼大的險。
雲映綠一把拉住他,溫和地一笑,“秦公子,你不相信我了嗎?”
“映綠,我信你,可是為我不值得。”秦論搖頭,眼中淚光閃爍。
“如果遇事都怕這怕那的,我的醫術永遠也不會提高。秦公子,我真的要把握的,相信我。”
她淡婉的嗓音總是讓人産生無由的信任,秦論噙着淚,定定地盯着她,雙唇止不住的顫抖。
“我把手術的時間定在十二,還有三日,這幾天,你能休息就多休息。十一那天,我會過來做些準備工作。對我有信心一點,好嗎,可不準随意地打擊我。”雲映綠故作輕快的口吻。
秦論哽咽地點點頭,“好,我對你有信心,我等你,映綠。”
雲映綠其實沒有一點點的把握,沒有合适的手術室,沒有合适的醫療器具,各種急救的藥都沒有,也沒有助手、護士,所有的工作必須她一個人完成,而且她現在連一個恰當的醫療方案都沒有。
但她咬着牙說她有把握。
因為她沒有選擇的,她隻能和命運鬥一鬥、賭一賭。如果真的失敗,那就一死,和秦論作伴去,說不定,她還會穿越回二十一紀呢!
對于死,她已經不恐懼了。來到東陽後,她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過,但每次她都幸免于難。
她相信,這次,她應也會好運的。
若沒有好運,那隻好遺憾了。隻不過……雲映綠坐在馬車中,心狠狠地一抽痛,她有些放不下劉煊宸。
這份戀情剛剛綻放,但卻來勢洶洶,象是已深愛他很久似的。突然之間,就朝思暮想,神魂颠倒。
可是,雲映綠卻清晰地知道,她與劉煊宸是沒有結局的。最好的方向,她會一生做他的紅顔知已,是他的戀人,不是情人,不是妃嫔。她的教養和個性,決定她隻能做到這一點。
她無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她隻能在精神上與他契合,相濡以沫,情深意長。她淡漠、笨拙的個性不适合呆在後宮,她在裡面,隻會給他帶來不便,看着他和别的妃嫔出雙入對,她會妒忌。
出宮,在民間開一個婦産診所,心裡裝着他,如果手術能成功,就這樣辦吧!
雲映綠悄然彈去眼角的淚珠,正正神色,不讓别人看到她眼中的心酸與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