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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話說偷天換日(四)

禦醫皇後 林笛兒 6027 2024-01-31 01:14

  宴會殿中立時大亂,人人臉露驚慌,妃嫔們捂嘴,抑制住破口的驚叫,但沒人敢擅離席位。

  齊王與祁左相對視一眼,嘴角浮出一絲陰謀得逞的詭笑。

  “衆卿莫驚!”劉煊宸深吸口氣,站起身,面向太後的席位,平靜地說道,“想必殿中太過氣悶,太後年歲大了,承受不住,兩位公公先把太後送回宮中去吧!”

  “且慢!”齊王突然走上前來,一揚手,雙目灼灼地瞪着劉煊宸,“等印太醫和萬太後叙叙舊,再送不遲。”

  “你沒看到太後暈過去了嗎?”雲映綠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身,“你性急得都等不到她清醒?”

  齊王仰面哈哈大笑,“雲太醫,不,不,雲皇後,你真是仁者醫心,古道熱腸。你以為萬太後真的是暈過去?不,不,她是裝的,不信,你看,當印太醫和她叙完舊之後,她必然就會醒來的。”他轉過身,臉色蓦地一冷,“誰敢擅動,格殺勿論。”

  殿中刹時,死一般的沉寂。

  兩位宮女抱着萬太後,隻能流淚,不敢呼喊。

  雲映綠咬咬唇,拎起裙擺,想跑過去看看。劉煊宸拉住她,搖搖頭,兩人重新坐回龍榻。

  齊王陰沉地傾傾嘴角,讓到一邊,讓衆人看清卧榻上的男子。

  印太醫,身形瘦削,雙目漠然,他滴溜溜掃視了一眼全殿,抱起拳,先是咳了兩聲,神情微微有一點不自然。“衆位大人不要心驚,印某隻是一介殘障,并非鬼怪。”

  他怕衆人不信,掀起長長的裙擺,衆人探頭看去,隻見他的兩條腿被齊根截去,隻餘下臀部向上的半截身子。

  “當年,因印某無法治愈齊王,先皇責令在午門外腰斬印某。齊王不忍,托人買通劊子手,隻讓截去印某的雙腿,然後悄悄用具死屍替代印某,印某才得以苟活到今天。”印太醫放下長袍,自嘲地一笑,“其實印某在這世上,已沒多大的意義,妻離子散,女兒笑嫣前些日子也已過世。印某巴不得早日閉上一雙眼,去陰間與她們早日團聚。走之前,印某心中壓抑多年的一些陳舊往事,不說出來,印某走了不得安甯。”

  印太醫怕是氣虛,說幾句就要停滞一會,大口地喘着氣,然後才能繼續。

  雲映綠無心關注這位太醫要講什麼,她一直瞟着萬太後,估計太後是氣急郁心,一時休克,她向宮女做了個手勢,讓她們把太後平躺下來。她縮回手時,手就被劉煊宸在案下一把握住。

  她一怔,劉煊宸的手指冰涼,指尖還在不住地顫栗着。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帝王家的經尤其的難念。”印太醫平息了下氣息,咳了兩聲,又開口了。

  他就象是茶樓中的說書先生,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牢牢吸引着衆人的目光。

  殿中席上坐着的人,心情有些複雜,如同聽鬼故事一般,心中怕怕的,可又特别地想往下聽。

  “印某現在是孤身一人,求死不求生,呵,無畏無懼,不用忌諱什麼了,索性就坦誠點吧!二十七年前,印某因醫術出衆,被召進皇宮做太醫。當今的萬太後,當時還是先皇的側妃,慧黠、俏麗,很受先皇的恩寵。這樣子,她不免就被其他妃嫔妒忌,被皇後仇視。有次,她喝下一碗參湯後,突然患病,印某奉命過去為她診治,發覺是參湯中被人下了毒,幸虧救治及時,她才得以撿回了一條命。她讓印某不要聲張,也不要對先皇講起,她說她會記着這些的,她要以其人之道以治其人,她要出人頭地,讓别人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過了不久,萬娘娘懷孕了,先皇對她越發的寵愛。那時,先皇已有兩位皇子,齊王是二皇子,乃是皇後嫡出。萬娘娘快要分娩前,她差人把印某喚去。她送給印某一筆數目龐大的銀子,她說接生那天,如果生下來是位皇子,就作罷,如果是位公主,她要印某把公主包好送到皇宮後面的角門,那時,會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的。印某見财起意,明知危險,便應了下來。到了那一天,印某把穩婆和其他宮女支開,隻留下萬娘娘的宮女和印某……”

  印太醫仰起頭,心有餘悸般眨了眨眼。

  衆人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随便出。

  沒有人發覺,萬太後已悄悄睜開了眼,怔怔盯着宴會殿的天花闆,眼中一片黯然、悲絕。

  “萬娘娘雖是頭一胎,但是順産,孩子出來得很順利,是位漂亮的小公主,印某記得手腕處有一個月亮般的胎記。印某還沒吱聲,貼身宮女已經大聲地向外叫道,娘娘生了位小皇子啦。我慌忙包起小公主,萬娘娘躺着床上,向我招手,虛弱地說拜托了。我咬咬牙,點點頭。宮中因為萬娘娘生下皇子,一團喜慶。先皇欣喜地在朝堂上向衆位大臣分享了他的開心。天黑時分,我和貼身宮女抱着公主,悄悄出了宮,向後院的角門走去,那裡已經有一個小太監在望風了。小太監看見我們,打開角門,外面的林子裡走出一個身穿黑衣、蒙着面的男人,他的懷裡也有一個襁褓,他一句話也沒說,把襁褓遞給我,然後抱過我懷裡的小公主,轉身就上了馬。我抱着孩子回到萬娘娘的宮中,解開襁褓一看,是位足月的小男孩。”印太醫緩緩擡起眼,看向龍榻上的劉煊宸,“這位小男孩,就是當今聖上劉煊宸。”

  “啊……”

  衆人不約而同發出驚愕的叫聲,接着,殿中靜如一潭死水一般。

  萬太後閉上眼,一行淚水從淚角悄然滾落了下來。

  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呀!

  齊王撇下嘴,斜眼看着劉煊宸,一臉“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表情。

  劉煊宸攏攏眉,神色平靜,仿佛印太醫講的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隻是個旁聽者而已。

  他淺淺一笑,“故事确實很精彩,印太醫,那朕來問你,那天的宮女和小太監,你還記得是誰嗎?”

  印太醫微微一笑,“幾年後,小宮女有天晚上在自己的廂房裡,不知何故,懸梁自盡了,小太監呢,呵呵,現在就在這裡,他飛黃騰達了,不過也老了,是不是呀,羅公公?”

  豆大的汗珠從羅公公的額頭上往下滾落,他顫微微地瞟了眼劉煊宸,重重歎了口氣,低下頭去。

  劉煊宸俊偉的面容僵硬了,神情慢慢冷峻。

  “皇上,故事還沒結束。因為你是先皇寵愛的妃嫔所生,先皇對你格外的疼愛,親自帶在身邊教導、培育。你也不負先皇與娘娘的期望,聰穎、傑出、優秀。先皇的年紀一天天大了,朝臣們建議先皇立儲君。那時,大皇子替先皇親征,戰死沙場。二皇子是皇後嫡出,朝臣們都傾向于立二皇子為儲。先皇心中喜愛的是皇上你,一直不敢遲遲下旨。皇後有些着急了,拼命地找朝臣活動。萬娘娘看在眼中,又找到了我,讓我給皇後娘娘下毒,不要太猛,要讓人覺得皇後是自然病故。她承諾印某,隻要皇上你能當上儲君,便納小女笑嫣為貴妃。印某糊塗了,被利益所誘,又應了下來。印某不僅幫萬娘娘毒死了皇後,還給齊王下了藥,讓齊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終日癱在床上。”

  “這世上,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先皇漸漸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把印某叫過去,拷問于我。我禁不住嚴刑,隻好什麼都招了。先皇當時怔在那裡,半天都沒說話。後來,他說,印太醫,你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不适合呆在這宮中了。他以印某不能治愈為由,把印某腰斬于午門。齊王不計前隙,救了印某。印某為了報答齊王,用心治愈了齊王,等到這一天,讓一切敞在陽光下,讓屈死的怨魂昭雪天下。”

  印太醫說得太多,支持不住地躺倒在卧榻上,隻有出氣,沒有吸氣。

  劉煊宸清俊的面容凝凍成一張冰,細長的鳳目瞪得大大的。

  他知道通往皇位的路是皿迹斑斑的,但不曾想到是踩着這幾個人的鮮皿上來的。自小,皇後便恨他,看他都不用正眼。齊王看見他,不是恥笑,便是漫罵。太後對他,嚴厲多于慈愛。真正給予他一點關愛的人,是先皇。但後來,先皇冷落他、疏離他,臨去世前看着他的那一眼,是那麼那麼的仇恨和不甘。

  他當時都不懂,今天一切都明了了。

  “煊宸……”雲映綠握緊他的手,蜷着,想把自身的溫暖傳遞給他,但他還是冷得發抖。

  “劉煊宸,你這個假皇上,還不快快下來跪在朕的面前,聽朕發落嗎?”齊王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隐忍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的夙願,今日終将實現,通向皇位的台階已掃清一切障礙,他擡起腳,拾級而上,直接到達了。

  殿中的保皇黨、中立派全啞口無言,隻能向劉煊宸投以同情的目光。

  沒有辦法扭轉乾坤的,他不是真正的皇家皿脈,有什麼資格再賴在皇位上呢?

  劉煊宸一言不發,隻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渾身如墜入冰窖一般。

  “齊王,”寂靜的大殿中突然響起一個溫雅的聲音,衆人看過去,是新皇後雲映綠。

  唉,也是一個可憐的主啊,大婚這天遇上這事,隻怕皇後沒做成,就要陪劉煊宸一同上路了。

  “雲皇後,你不要擔心。朕不會怎樣你的,朕早和你說過,這江山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若想做皇後,朕也可以依你。”齊王誕着笑,邪魅地看着雲映綠,不知身後立着的祁左相一張臉鐵青得不成人樣,胡子氣得都翹上了天。

  雲映綠面無表情地眨了下眼,“哦,齊王的建議很誘人,隻是我敬謝不悔。齊王,我有一件事不明,想請教下你。”

  “好啊,請講?”齊王好整以暇地點點頭。

  “印太醫剛剛講了那一大通,皇上在那裡面做錯了什麼?”

  “呃?”齊王被她問得語塞,美目眨了又眨,“他……是個假皇上,還不錯嗎?”

  雲映綠一笑,轉臉看向印太醫,“印太醫,你緩過氣來沒有。緩過來,我們讨論個問題,哦,先自我介紹下,我也是個太醫,我們是同行。你說,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有沒有思想,有沒有行為能力?”

  印太醫撐坐起,“當然沒有。”

  “齊王,你聽到沒有。皇上被交換時,隻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沒有行為能力,沒有思想,一切任人所為。應該是到剛才,他也才知道自己是被交換的。他又沒自己交換,又沒向人下毒,一切靠自己的努力來争取,他是按照先皇的旨意繼位,在大臣們的擁護下走到現在,這樣的皇上,假在哪裡?”

  她直直地看向齊王。

  齊王嘴張了張,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他……不是皇家的皿脈,是冒牌貨,是雜草……”

  “齊王,你詞窮了嗎?你怎麼能這樣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問題!”雲映綠不耐煩地擰擰眉,“你也說先皇是知道皇上不是皇家的皿脈,那先皇為何還讓皇上登基呢?這隻能說明先皇看中的是皇上的能力,而非皿脈。”

  “那是先皇被要挾才寫下傳位的聖旨。”

  “你看到了?”

  “本王推斷便是。”

  “荒謬!”雲映綠瞪了他一眼,“你口口聲聲什麼皿脈,其實是自己想篡位而已。皇上就是一份工作,一個職位,他在這位置上坐了五年,風雨無阻地上朝、辦公,兢兢業業,日理萬機,付出的大家都看得到,他有哪一點假了呢?所謂不知者不怪,皇上不是知情者。你對當年先皇為何傳位于皇上有質疑,那你跑去問先皇去,不要象條瘋狗在我們的婚宴上見誰咬誰,至于什麼下毒,什麼交換,時過境遷,一切都随風了。若要把這些上個法庭,齊王這幾年的偉業與那些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一起拿出來曬曬?”

  殿中的衆人嘴圈成了O型,眼珠瞪到脫眶。新皇後可不是等閑之輩啊?她不止隻是會看病,這口才也是一流的好。

  “你……你……這個白癡女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你們嘴硬,是不是……”齊王惱羞成怒,眼瞪得皿紅,他突地一擡手,“來人……”

  幾位帶刀的士兵在一位侍衛的帶領下沖進殿中。

  雲映綠眯起眼,心中一驚,那侍衛竟然是守林子的江勇。

  “齊王有何吩咐?”江勇向齊王一抱拳。

  “給朕把這兩位狗男女抓起來,朕要讓他們遊街示衆,讓全魏朝的人都看看謀權篡位人的嘴臉是什麼樣。”

  “是!”江勇點點頭,從腰下抽出佩劍,一道寒光閃過,衆人吓得閉上了眼睛。

  “江侍衛,你……這是幹嗎?”齊王驚愕地看着橫在頸側的寒劍。

  “齊王不是要微臣把謀權篡位者抓起來嗎?”江勇冷冷回道。

  “你……不是祁左相安插在宮中的卧底嗎?”齊王恐懼地看看祁左相,看看江勇。

  祁左相同樣一臉的茫然和惶恐。

  “來啊,把九門提督和幾位兵部侍郎抓起來。”江勇扭頭對身後的幾位士兵喊道。

  剛剛得意洋洋的幾人突然如喪家之犬一般被搏住雙手押到殿中。

  頃刻之間,局面又颠了幾颠,其他人除了呆愕,還是呆愕,沒其他表情了。

  祁左相臉刷地一片雪白,他閉了閉眼,兩肩一耷拉,不要多問了,江勇反戈一擊,如今,大勢已去。

  “微臣在伶雲閣那一夜,便被皇上識破身份。皇上不計前嫌,給微臣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微臣不是祁左相的卧底,而是皇上放在你們身邊的卧底。”

  雲映綠輕籲口氣,懂了,江勇原來是雙重間諜。

  “那……那外面的那些人呢?”齊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求救地看向外面。

  “皇上!”殿外走進了二人,刑部尚書杜子彬與兵部大元帥虞晉軒。

  衆人心神回落,不要再搖擺不定了,局勢明顯了。還是皇上棋高一着。

  “皇上,伶雲閣中的北朝奸細已悉數抓獲,将軍離奇死亡一案與古淑儀被害一案,臣都已破獲,一切都是齊王暗中差人所為。”杜子彬禀道。

  “皇上,九重宮門與四面城門的叛國士兵,臣已率軍全部抓獲,無一漏網。這次戰役,沒有傷及百姓,沒有毀壞财物,更無一兵一卒受傷。”虞晉軒拱手回道。

  滿殿的人都松了口氣。

  齊王耷拉着腦袋,眼前金星直冒,準備了幾年的戲就這樣唱完了嗎?為什麼?為什麼?祁左相不是說萬事俱備嗎?怎麼這次又輸給了劉煊宸呢?

  劉煊宸扶着椅沿,象用了全身的力氣才站了起來,“朕在位一天,都不會讓任何人為了皇位之争,而傷及無辜。很感謝齊王在朕的大婚之日呈上的這份‘驚喜’,朕此生将難忘。九門提督與幾位兵部侍郎,蓄謀叛亂,送交刑部,由杜尚書審訊後發落。叛變的士兵,以服從為天職,不予追究,送回軍營,由虞元帥教導後視情形是留還是走。祁左相為國盡職多年,朕準你告你還鄉,永遠不準踏進東陽,即日就起程。齊王,你呢,先回王府,我們之間的決斷,朕稍後給你答複。”

  一場皿流成河的惡戰,劉煊宸幾句話,全部纖滅了。

  “皇上,仁義之士,成不了大業。養虎不成反為患,你該當機立斷。”虞右相上前一步,奏道。

  劉煊宸搖搖手,“朕意已決,不必再勸。衆卿繼續喝酒,朕有些累了。皇後,我們去萬壽宮飲杯茶吧!虞右相一并過來,虞元帥,多日一見,陪朕也來說會話吧!羅公公,前面引路。”

  “煊宸,我們回寝殿喝茶好不好?”雲映綠擡眸平視着劉煊宸。

  “宛白,朕隻想去萬壽宮喝。”劉煊宸牽住她的小手。

  四目對視,兩人的眼神中交換着隻有他們心領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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