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東陽城東西南北的城牆上都張貼了大選的告示,魏朝的其他大小州府也開始了如火如荼的選舉活動。
那時,皇帝和王爺的名字,一般人可是提都不能提的;如果你的名字碰巧與皇帝名字中有個字沖突,你還得繞道,取一個諧音字,這叫避諱。如今,皇帝和王爺的名字,不僅能提,你還能寫,而且你還能作主這天下讓他們中的哪一位誰坐。在封建主義社會,這可是件天大的事。全魏朝的百姓都樂壞了,他們喜悅得都快颠狂了,有種登高望遠、一覽衆山小的尊榮感。
雲映綠把正式投票日定為正月十五。
這一天本身就是中秋佳節,又恰逢大選,别的城不太清楚,東陽城那可是比過年都熱鬧了。
居民們穿上了新衣,抱兒牽女的走出家門。那些個深居閨閣的千金小姐和夫人們,也都花團錦簇的走上街頭。有商業頭腦的老闆們在這兒還特意進了許多新貨,讓投票的人可以一邊投票,一邊逛逛街。
這天,最忙的是街邊的測字先生和賣糖葫蘆的小販。居民們雖然有選舉權,可是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上過學,他們隻好拜托測字先生為他們寫上心中皇帝的人選了。别以為他們不識字,你就可以蒙他們。不,他們在城樓上可是把兩個名字的模樣記得牢牢的,你寫錯一筆,他們可都認得出來。今天孩子多,大人們就高興。一高興,就會舍得給孩子買點吃的,賣糖葫蘆的,在眼前晃個不停,生意自然就找上門了。
雲映綠是一早出宮投票的,她混在一大群宮女之中,身着素淨的衣裙,沒人識出那個有着一張清麗面容、眉宇淡然的女子就是監國雲皇後。
她的投票點是離皇宮不太遠的一個街口。她還沒走近,便看到雲員外和雲夫人站在一個高台上,口沫橫飛地訴說着劉煊宸登基五年來的豐功偉績,雲府的一幫下人們在一旁符合。
她忍俊不禁地低下頭,爹爹還真是精明,無師自通,就學會了拉票。
她拉住欲出聲呼喊的竹青,沒讓她打擾到雲員外。
在投票點,她遇見了一個熟悉的人――齊王妃祁初聽。
祁初聽可是一眼就認出她來,倨傲地揚起下巴,冷哼了一聲,就别過頭去。雲映綠笑笑,沒有理睬。投票出來,發現祁初聽站在路邊,一臉挑釁。
“告訴你,我家王爺人緣不是一般的好,出身又尊貴,想用這種龌龊的勾當和我們争,你做夢去吧!”祁初聽真的被祁左相寵壞了,講話毫無顧忌。
在一旁護衛雲映綠安全的幾位侍衛圓瞪雙目,沖上去欲斥責祁初聽,雲映綠攔住。
“齊王妃,那需要我先向你恭喜嗎?按現實,我家皇上确實要比你們機會少一些,齊王爺還在東陽城,至少可以為自已投上一票,我家皇上出門在外,這無形之中就少了一票。而且齊王爺出手豪放,擁護的人當然就更多了。”
竹青和滿玉對視一眼,直咧嘴。皇後娘娘諷刺人可是很厲害的。
“我家王爺出手豪放怎麼了?你妒忌呀,誰象你們窮得還象個讨飯的在街頭要錢,我們家的是銀子。”祁初聽越說越得意,越說音量越高,投票的人不禁都看向了這裡。
“你們家把國庫搬回家了嗎?”滿玉笑着逗弄她。
“國庫那就是我家的一個倉庫,我家王爺想取多少便取多少……唔……”祁初聽還沒說完,劉煊羿從遠處飛奔而來,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該說的,她已經說出來了。
劉煊羿那時假扮祁初聽時,和祁左相談論事情都在祁初聽的繡樓。無意中,她聽到齊王說起從國庫中挪走幾千萬兩銀子,一直藏在齊王府的地窖之中,她便記在心中了。今日看到雲映綠一急,她不知覺說溜了嘴。
看劉煊羿恨不得當場掴她兩個耳光的憤怒樣,她怯怯地閉上嘴,惶恐不安地看着劉煊羿。
“齊王别這樣,你把齊王妃吓着了,沒有人會把齊王妃的話當真,以為王爺會偷盜國庫的銀子。”一聲戲谑的輕笑,杜子彬一身儒衫,走了過來。
劉煊羿難堪地擠出笑容,瞟到不遠處還有幾位大臣站着。“呵呵,那是,那是,國庫戒備森嚴,本王怎麼進得去呢?”
“齊王以前分管國庫時,到是可以随便進出,現在要費點周折吧!”杜子彬咄咄地盯着他。
“國庫是什麼好地方嗎?本王沒事進去幹嗎?王妃,你還不随本王回府嗎?”劉煊羿有些沮喪地拖着吓得眼直白的祁初聽擠出了人群。
杜子彬含笑搖頭,“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沒有偷。唉,齊王爺這火也快包不住了!”他側身,看向雲映綠,“娘娘,你投過票了嗎?”
雲映綠點點頭,“我正要回宮去,今天不上朝,杜大哥就好好歇息。”
“你也是,眼中都是皿絲。”杜子彬憐惜地說道,陪着她向前走着,“幸好你想起這個兩全的法子,不然這局面不知要僵持到什麼時候。這樣避免了流皿,又讓人無語反駁。宛白……”
“杜大哥,别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現在象一根刺,刺得她心頭都是洞。
杜子彬歎息。
“我空長了一雙眼,卻不識人。映綠,允許我今日放肆一回,以後我不會再提起了。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以前沒有看清你,原來是我在害怕。看你越清晰,越會不由自主的深陷。而我這樣一個讀死書的迂夫子,哪裡配得上你的聰慧與寬容!”
雲映綠淡淡一笑,“我不喜歡别人這樣誇我,講得我真象是一個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從而我都不敢犯錯了。不是的,我沒你們以為的那樣好。我會犯錯,也想犯錯。這一刻,我巴不得能……呵,不說了,我回宮去了。杜大哥,再見!”
她嫣然颔首,又混進了宮女之中,想找尋她,很難了。
她巴不得怎樣?她想犯什麼錯?杜子彬薄唇緊抿,自雲映綠監國以來,隻要坐在議政殿上,她就是一臉恬靜淡雅,沒有因為皇上的出走而臉露憂色,仿佛所有的事都攔不倒她似的。
不,不是的,她是把所有的一切都生生咽在肚中,她在忍,她想任性,想哭喊,巴不得不理不問這一切嗎?
今天過節,因為選舉,沒有上朝,晚上因為節日,培訓班的課也暫停,但是明天是藥草識别的測試,内務府在宴會殿準備了幾桌酒席,讓後宮的妃嫔們全聚到一塊團圓。
萬太後出宮到虞府與虞曼菱團圓去了,阮若南說吃齋就呆在佛堂,雲映綠過來陪大家一起用晚膳。妃嫔們顧慮到明天的測試,沒什麼鬧酒,簡單地拜過月後就各自回殿了。
雲映綠難得有這麼輕松的夜晚,竹青和滿玉還有那幫啞太監、宮女、小德子全上了露台上賞月,她獨自坐在書房之中,從床下拖出醫箱,打開,在裡面取出一個包裹,解開結。
包裹裡是為幫秦論做手術定做的醫療器具,還有那本《神農本草經》。這器具還是羅公公出去做的,是劉皇上的禦用工匠,那個時候,劉皇上對她的所有事都用心良苦,每一個細節都體貼得讓她動容。太醫院裡一起吃粥,他為她绾青絲,園中漫步、涼亭上的擁抱,他陪她坐牢,人工呼吸那個不算吻的偷吻,他潛進她的繡樓,看她穿嫁衣,行宮中安靜的洞房之夜,他在秦府外等她回宮……雲映綠嘴角慢慢綻出一絲溫柔的輕笑,她與劉皇上之間,細細想來,有許多許多溫馨甜美的回憶。
因為有了這麼多的回憶,才願意嫁進皇宮的。可是當她嫁進皇宮,為什麼回憶就戛然而止呢?
以後還會不會繼續?
雲映綠小心地撫摸着器具,跌入了沉思之中。
“小姐!”竹青輕輕地走了進來,在雲映綠身邊坐下,“你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小姐的表情很憂郁,看着真讓人心疼。
雲映綠一臉茫然地搖搖頭,“竹青,你說我要求爹爹給我開個醫館,他會同意嗎?”
竹青驚訝地握着雲映綠的手,“小姐,你不做皇後了嗎?”
“做呀,皇後是身份,醫生是我的工作,這個不沖突。”
“小姐,你做醫生當然好啦,可是你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瞧你做了監國以來,多出色呀!”竹青可是對小姐很崇拜的。
“你那是不懂才這樣說,我再撐個幾天,就露餡了。做醫生才是我的正職,我也沒别的想法,隻想好好地做個醫生。做醫生,替人看病,非常非常單純的事,一心一意地診治就行,不象别的,太複雜,我應付不了。竹青,我其實挺笨的,什麼都慢一拍。别人很快就領會的事,我總是要很久才能明白。隻有替人看病,我才能找到自信。現在的我,還有我以前的影子嗎?”雲映綠慢慢系上包裹,珍惜着放進醫箱。
竹青覺得小姐今晚有點惹人心憐,她伸出手臂,抱住雲映綠,“小姐,等皇上回來,我們就出去開醫館,你看診,我在外面喊号,寫處方……”她心中突地一酸,說不下去了。
在秦氏藥莊義診的一幕,再也不會出現了。
雲映綠微微閉了下眼,輕笑着擡起頭。
窗外,一輪寂然清朗的滿月高懸在夜空。群星簇擁,但它卻顯得異常孤單。
三日後,各城的選票全部運送到京,就在禦街上進行公開唱票。十裡禦街,人擠為患,宮牆的城樓上站滿了朝臣與侍衛,每個人都在翹首以待唱票的結果。
雲映綠沒有去,她呆在禦書房中看醫書,有幾本奏折擱在一邊,她心下偷懶,不想批閱。
下午時分,她有些微困,趴在書案上打着盹,忽聽到外面有人拼命地喊着“娘娘,皇後娘娘……”
她一震,醒了過來,走出禦書房,院若南站在宮門裡端,麗容上滿臉是淚。
“出什麼事了嗎?”她忙緊步上前。
“娘娘……”阮若南一邊抹着淚,一邊在笑,“唱票結果出來了,是……皇上,是皇上呀,超過齊王許多許多票呢!”
雲映綠靜靜看了她半晌,說道:“這個消息,你怎麼不先去告訴他,而來告訴我呢?”
“娘娘……”阮若南俏臉一僵,刹地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