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你。
多麼簡單的四個字，卻成為這世上最鋒利的刀，一下子紮得沈安和呼吸都忘記。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一樣的音調，一樣的面容，卻不是一樣的話。
這一刻，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蓦地爬上心頭，幾乎瞬間要将他整個人湮滅。
沈安和明顯恍惚了，而盛兮也明顯感受到他的僵直，尤其是看到對方眸底劃過的那道隐痛，令她也忍不住跟着痛起來。
可她不能撒謊，也沒辦法撒謊。她的确丢了一段記憶，這段記憶裡已經可以肯定有眼前人，但她已經忘記了有關他的一切，隻是在聽到這個名字，看到這張臉時，内心深處的異樣提醒着她，這個人定是與自己有着某種羁絆。
這羁絆令她不由自主地會多想，會心痛，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哪怕是當初遭師父背叛，她最多的情緒不過是失望。
所以她好奇，好奇自己與這個叫沈安和的男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于她的回答，令他整個人好似那被秋風掃過的花，一下子凋零了大半。
“對不起。”盛兮無比歉疚道，“我出了點意外，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
什麼意外她不知，但對面的沈安和卻一清二楚。
幾乎要逃離整個大腦的思緒因為盛兮這句話，被強行拉了回來。
沈安和看着盛兮，顫動的眸眼竭力隐忍，在一旁的盛楠開口之前，他用力扯了下嘴角，露出一道令人看過忍不住心碎的溫和笑意，說道：“不用對不起，你從未對不起過任何人。”頓了一下，等那嘴角不再哆嗦，他方才又繼續說，“想不起來沒關系，我會幫你想起來。相信我……盛兮。”
相信我，盛兮。
因為這樣的情形曾被我們玩笑間設想過。
那時的你說：“沈安和，若是哪天我不小心走丢了，忘了你，你該如何？”
而他則想都未想地答道：“若是哪天你不小心走丢了，我會找你到天涯海角，尋遍世界每個角落。若是你忘了我……若是你忘了我，我會心痛，會難過，但……我會依舊努力讓你愛上我。”
這不過是因一對古稀老人而引發的讨論，沒成想成了真。而他更沒想到是，這成真的玩笑竟會這樣痛，是要他笑着去接受。
一旁聽到他這番話的盛楠本想說什麼，但這一刻他閉了嘴，因為他知道，比傷心，沈安和隻會比他更甚。
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沈安和嘴角泛起的笑意，卻像一束鋼針不偏不倚地，齊齊紮在了盛兮心口，令她有片刻心悸。
她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安慰，但發聲瞬間，卻因不知說什麼而僵在原地。
“我……對不起。”她唯有說對不起。
沈安和笑意不減，輕輕搖頭，隻說：“盛兮，不用說對不起，你不曾對不起誰，反倒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這麼久才找到你。”
盛兮看着他，便見他慢慢伸出了手：“雖然不應該，但希望你能同意讓我的對不起向後靠一靠，因為眼下，我們需要馬上離開這裡。”
這裹着笑意的話，如沐春風般飄進盛兮耳朵裡，但話音之外，她分明感受到了那數九寒天的冷，冰淩柱一根接一接，招呼都不大地将她心口密密麻麻地封起。
她垂眸看向那隻手，骨節分明，漂亮修長，分明是個養尊處優的胚子，但此刻那上面卻布滿各種細小傷口，指尖更是微微顫動。
盛兮看着那手眼睫微動，掩于袖子下的手張了張，最後攥成了拳。
沈安和的指尖在那一瞬變得僵直，沉寂了猶如一個世紀，實則不過短短幾息他便收回了手。
他對盛兮依舊是溫柔淺笑：“走吧，先上車，城防衛的人很快就到，我們需得想辦法甩掉他們。”
盛兮“嗯”了聲，擡眸間的歉意是那般明顯。
沈安和再次朝她笑了笑，率先轉身，将那份幾乎要壓抑不住的失落狠狠地，狠狠地摁回了心底。
盛兮遲疑稍許，随即跟上。
落于最後的盛楠一雙眼睛早已通紅，若非情況不允許，他早就搖着盛兮肩膀，大聲問她：“兮兮，你醒醒啊！你快醒醒！你怎麼能把我們忘了呢？就算你忘了其他人，忘了我，但你也不能忘了沈安和啊！這是你拼了命救回來的男人，你難道真的把他也忘了嗎？”
可事實是，她真的忘了，忘了他們所有人。忘了那個這五年來隻是撐着一張皮囊，時時刻刻等着她回來的男人！
盛楠再忍不住，蹲下身子，朝地上狠狠地，狠狠地掼了一拳。
城防衛的到來很快便将城門口的騷亂制止，有追蹤經驗的人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們異樣，當即鎖定了目标。
而待盛兮上車後，沈安和便下令以最快速度出發，務必甩掉這些人。
馬車是特質的，輕巧堅固，由兩匹馬拉着，速度一點都不輸單騎。但這樣的速度，無論多麼堅固的馬車都會颠簸，也因此，沈安和一個不注意撞到了盛兮身上，一隻手抓住了她。
那一瞬，兩個人身形皆是一僵。
沈安和感受到掌心裡的溫度，心蓦然一痛，想到盛兮先前反應，不得不分開。
然而，就在他想要離開瞬間，一直未有回應的盛兮卻反手抓住了他。
沈安和猛地擡頭，睜大了眼睛看向盛兮：“盛兮，你……”
“路太颠簸，未免受傷，我會抓着你。”盛兮解釋道，停頓稍許，她還是補充了句，“我雖丢了記憶，但旁人對我好賴我還是能感受到。”
沈安和張了張嘴，不知該喜該悲，這複雜的情緒令他一時都不知該對面前人擺出怎樣的表情。
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輕聲應道：“好。”
待他這句回應落下，沉默悄然蔓延。馬蹄哒哒，車輪滾滾，本該是喧鬧的環境，盛兮卻覺得奇靜無比。
終于，在看了沈安和一眼，又看了一眼，在第三眼看過去恰被人抓了個正着時，她終于開口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個，我其實想問你，你和我，我們，是什麼關系？”
沈安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突地眼睫微動，清冷的眉眼染了溫存，回答她道：“我們……是夫妻，我是你相公，沈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