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回頭萬裡苌弘事（四）
“不見？”東陵商策聲音微微擡高，刺耳尖銳，前來回禀消息的太監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陛下！太後娘娘身子不适，不便招待陛下！”太監又哆嗦着補充了一句，“太醫也說過，太後娘娘需要靜養。”
東陵商策站在東陵太後的宮門前，沒有說話，然而就是這樣的沉默，才更加滲人，更加讓那些太監害怕。
東陵商策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自從中秋之後，東陵太後便一直對他避而不見。
原本東陵商策并沒有怎麼在意，畢竟對于他而言，他和東陵太後的母子情分早就沒有了，所以也就沒有理會。
眼看着現在将近年關，需要為前來參加年前宴會的國家舉辦一場接風洗塵宴，需要東陵太後出席，然而東陵太後卻再三将東陵商策的求見拒之門外。
眼看着朝中對于母子不和的猜測越來越多，東陵商策也不得不再次來請，哪知道還是這樣的結果。
東陵商策不緊不慢地道了一句，“當真？”
太監都快要把腦袋埋入地下了，不假思索地點頭就道：“當真！當真！”
東陵商策一腳将太監踢開，黑色衣邊動了動，便将門推開，入了宮殿。
“母後……”
“啊！鬼啊！鬼啊！”東陵太後仿佛驚弓之鳥，望着東陵商策的眼中滿是驚恐，抱着頭往四處的角落裡躲。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那是陛下……”老嬷嬷跟着東陵太後的腳步跑動着，雖然嘴上在解釋，可是慘白的臉色和驚慌的語氣，還是洩露了她的害怕和恐懼。
東陵太後的手中還拿着花枝，上面的荷花開得正好，因為她瘋狂的到處亂跑，花瓣在宮殿之中四處抖落。
宮殿之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個繪飾着仕女圖的翡翠鑲金落地大花瓶，花瓶上幾支白色的鳳尾絲蘭開得正好。
不難看出，剛剛東陵太後正在插花。
隻是因為東陵商策突然推門而入，吓得一下子終止了。
“鬼啊……滾開！你快點滾出我皇兒的身體！啊！去死！去死！……”
東陵太後還在不停地叫嚣着，憤怒地瞪着東陵商策，仿佛東陵商策真的占據了她皇兒身體的惡鬼，但是她自己卻又害怕地往角落裡面縮去，不敢同魔鬼争鬥，隻能一逞口舌。
東陵商策看着一下子變得亂糟糟的宮殿，忽然覺得心中一片冰冷，自嘲地冷笑一聲，緩緩走出宮門。
他看着已經爬起來跪在地上的太監，聲音無比陰沉尖利，“既然太後病重，那就好好在宮中休養吧，孤會讓齊妃和笑妃主持宴會……”
說罷，東陵商策甩袖離開。
東陵太後這一病，就病了三年。
轉眼三年時光即逝，東陵國在東陵商策的力挽狂瀾之下，并沒有因為戰敗而消退，反而依舊穩居第一大國的位置，再之下便是飛鳳，然後才是景國。
沒有了長老院和其餘皇儲的牽制，再加上端平帝和皇太女相處融洽，即便有了自己的親生皇女，也不改皇太女的地位，使得端平帝處事事半功倍，極為順利，讓飛鳳一路之上。
而景國因為宣豐帝才能見拙，又顧慮着七王，不敢重用二相四尚書，反倒是進展緩慢，一時之間落了下乘，但是景國現如今制度越發完善，再加上允許女子入朝，朝中皆是才能之輩，後勁十足。
東陵商策原本想要卷土重新攻打景國和飛鳳的想法，不得不暫時擱置下來。
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原因就是，他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這三年來，東陵商策除了穩住東陵局勢，便是努力想要有一個後代，然而不管他怎麼雨露均沾，後宮皆是一無所出，秘密召太醫診斷，也看不出個什麼名堂來。
東陵商策一開始以為是這些女人的原因，後來讓人在宮外重新挑選了一批良家子進宮，發現還是如此，不得不承認，其實是自己的問題。
“噗……”剛剛走出豔紅粘膩的皿水之中，東陵商策就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黑色的皿，整個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年公公瘦得像是竹竿一樣，老得臉皮上的褶子，一層一層的，看見東陵商策倒在了地上，蹒跚着走過來将他扶起。
至于笑妃，早就化成一堆煙灰，不過宮中沒有笑妃，卻是多了梅妃、嬌妃等等。
“陛下……”年公公上下嘴唇一開一合，發出微弱的叫聲。
東陵商策一下子走到床邊睡下去，晶瑩剔透的發絲鋪灑在枕頭旁邊，被他一下子拂開，陰森森道：“早朝取消。”
年公公沒有多問，又搖搖擺擺離開，讓人不由得猜測，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然而并沒有，他一直走到了上朝的地方，對在哪裡等着的衆人行了個禮，剛剛還微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銳高亢，“陛下有旨，早朝取消，衆位大臣，有事明日再議！”
“年公公，陛下怎麼了？”
“年公公，敢問陛下什麼時候才讓太後娘娘現身……”
一幹大臣先是一愣，然後争先恐後朝年公公湧出，然而年公公呆闆的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淡淡忘了衆人一眼，不顧衆人的唾罵，就離開了，留下一幹大臣議論不休。
“他怎麼還不死啊！”東陵太後宮中，東陵太後拿着一根針，一針一針往娃娃上刺着，眼神依舊古井無波，卻又比起之前，多了幾分木然，仿佛魔怔了一般，沒有了自己的思想。
老嬷嬷早早就去了，伺候東陵太後的是進宮不久的宮女，她看着東陵太後手中的娃娃，上面寫着元帝的生辰八字和名諱等等，吓得縮到了外面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的樣子。
這宮中，一個正常人都沒有。
“太後娘娘！”一個太監突然從外間跑過來，宮女想要攔着，卻看見東陵太後一下子将人拉了進去，還将她關在了門外。
她隐隐聽見東陵太後問道：“怎麼樣，他死了嗎？”
“沒……病重……不久……”
……
宮女聽見這些字眼，吓得想要跑得遠遠的，卻發現腳底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動也不能動，然後不等她離開，隻見宮門倏然打開，露出東陵太後慈愛的面容，“你聽見了什麼？”
盡管那個太監已經離開了，可是也不能改變此刻宮女覺得東陵太後面色猙獰的事實，她急忙道：“太後娘娘息怒！奴婢剛剛去和平心姐姐說話了，什麼都沒有聽見。”
東陵太後摸了摸宮女的頭，誇贊道：“乖孩子，什麼都沒有聽見最好不過了……”
宮女隻覺得心中瘆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