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們的呐喊聲直沖雲霄，那聲響純粹而激昂，未分陣營，隻盼能目睹一場酣暢淋漓的近身搏鬥。

　　衆人似是着了魔般，密密麻麻地圍聚在演武場四周，将這方天地圍得水洩不通。

　　火把的光芒在集兵所内肆意潑灑，映得那些揮拳高呼的人影在地上搖曳生姿。身形魁梧健碩的阿泰，邁着沉穩有力的步伐，目光如炬地盯着對面的李幼白，大步流星地朝着演武場中央走去。

　　李幼白則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緩步前行，目光落在阿泰身上。隻見阿泰手背與手肘處，老繭層層堆疊，下身穿着頗具外洋風格的粗布長褲，整個人孔武有力，一看便知絕非僅擅手上功夫。

　　兩人的目光終于在空中交彙，阿泰眼神兇狠似狼，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還沖着李幼白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周身散發的騰騰殺氣，瞬間讓本就狂熱的兵卒們呼喊得愈發聲嘶力竭。

　　“打！打！打！”

　　秦正對此番武者間的殺氣不為所動，隻要不鬧出人命、不造成重傷便好。可他見那與阿泰相比身形嬌小的公子哥，竟依舊神态自若，全無半點殺氣外露，心中不禁疑惑叢生。

　　在遠處圍觀的文定，心中笃定阿泰必勝無疑。他此前特意打聽過這李白，聽聞其武功被傳得神乎其神。

　　但秦正有言在先，此戰不許使用兵器，像李白這種傳聞中善用兵器之人，沒了武器，想必難以發揮全部實力。況且二人同屬一個境界的武者，怎麼看都是擅長拳腳功夫的阿泰更占上風。

　　文定緊攥拳頭，心中盤算着，不必将李白當場打死，先好好教訓他一頓便可。像李白這種身份的人，到了軍中，稍加運作便能混得風生水起。可自己卻不同，出身低微，毫無靠山，隻能靠自己打拼。

　　隻要能把李白的名聲搞臭，讓他難以在軍中拉攏人心，借着今日之事，既能打壓對方，又能在新認的大哥面前展露鋒芒，在軍營裡站穩腳跟，日後北上參戰，說不定還能混幾個軍功，從此吃上朝廷的飯，這簡直是一箭雙雕的絕妙計策。

　　這般想着，文定心中愈發豪情萬丈，仿佛已看到自己成就大事的模樣。他暗暗思索，三國之時，能征善戰的武将數不勝數，可智謀高深的文人卻千金難求，他們才是左右局勢的關鍵人物。

　　如今自己若能在此事上運籌帷幄，說不定也能成為那翻雲覆雨之人。

　　周圍衆多武師見李幼白放下背後兵器，紛紛議論起來。

　　“聽聞這李白擅長用劍，阿泰本就精于拳腳，如此比試，怕是有失公允。”一位武師皺着眉頭，滿臉擔憂地說道。

　　“此言極是！初習武藝時，拳腳功夫皆是基礎，可時間一久，慣用兵器後，拳腳功夫難免生疏。用劍與用拳腳，本就是截然不同的路數！”另一人附和道，臉上亦是滿滿的憂慮。

　　文定面帶微笑，轉過頭來，目光掃過衆人，不緊不慢地說道：“諸位此言差矣。李兄正值風華正茂，頭腦聰慧，思維敏捷，即便不用劍術，這拳腳功夫也斷然不會落于下風，又何來勝之不武之說？況且，外頭常有人傳言，這李白的武功不過是蘇林兩家誇大其詞，實則殺退黑風嶺賊寇的，乃是當地官兵。今晚這場比試，我們正好一探究竟，做個見證。”

　　說罷，他微微拱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文兄弟所言甚是有理！”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文定笑着向衆人緻意，随後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冷哼一聲，臉上挂着看好戲的神情，靜靜等待着即将上演的精彩對決。

　　老兵集隊中略顯嘈雜，演武場的氛圍已被烘托至頂點。傳令官疾步跑到二人中間，示意他們做好準備。喧鬧聲中，幾個兵丁在人群裡大聲吆喝着開莊設賭。

　　這些開莊之人大多是軍中老兵，盤口一開，頓時便有數十人圍攏過來。他們隻押簡單輸赢，在軍隊中，這些老兵久負盛名，衆人對他們極為信任，紛紛毫不猶豫地将手中值錢物件押了下去。

　　“我押五兩，阿泰必勝！”一人高聲喊道，臉上滿是自信。

　　“我也跟五兩，阿泰赢！”另一人緊随其後，語氣堅定。

　　河二揣着十兩碎銀，奮力擠進人群，扯開嗓子喊道：“我押十兩，李白勝！”他的話音剛落，身後便跟來一人。

　　此人看起來膽小怯懦，站在老兵群中，在火把的映照下，身影顯得格外渺小。

　　“我……我押三兩李白……”那人結結巴巴地說着，雙手微微顫抖着遞出碎銀。

　　開莊的老兵見狀，輕蔑地哼笑一聲，拿起手中八兩碎銀晃了晃，冷冷說道：“看你們倆都是新來的，醜話我可說在前頭，願賭服輸。那李白赢面渺茫，我們做大哥的也不欺負你們，要是連看人都不會，就别湊這個熱鬧了，把錢拿回去吧！”

　　河二瞪大雙眼，如銅鈴一般，伸長脖子，梗着脖子硬氣道：“我偏要押李白，少廢話！”

　　“好！有種！”老兵說着，直接将錢揣進兜裡，又扭頭看了眼那膽小的新兵，見他沒再吱聲，便也将三兩銀子收入囊中，随後扯開嗓子朝周圍喊道：“停注停注！比試要開始了，想買的等下一輪！”

　　旁邊幫忙的兵卒趕忙将這消息傳達出去，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再等等”“下一輪再押”的嘈雜聲。

　　河二扭頭準備離開，瞥見同他押李白的新兵，便熱情地拱手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為何也敢押李白獲勝？”

　　“在下郭舟。”郭舟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抱拳答道，“實不相瞞，在下在監藥司當值多年，今日征兵，家中實在尋不到關系，便被抓了進來。這位李白，正是我多年同窗好友。”

　　河二聞言，眼睛頓時一亮，一把攬過郭舟的肩膀，爽朗大笑道：“原來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氣！咱們這邊……”

　　衆人之所以不看好李白，無論是武人還是開莊設賭的軍卒，究其原因，無外乎從修煉流派與外形來判斷。

　　斬鐵流一門，主修外功，向來是身材體魄越強壯，實力便越強。而李白與阿泰相比，矮了兩個頭，身形瘦弱，即便同在一個境界，差距也顯而易見。

　　更重要的是，阿泰在港口一帶威名赫赫，幫人看家護院不過是小事一樁，他最擅長的，是為主家打拳争鬥。

　　富人間鬥蛐蛐的遊戲，在阿泰手中，不知有多少與他品級相當的武師敗于他手，甚至連修煉合氣流的内家武者，也難以與之抗衡，最終都被他殘忍踢死。若無足夠的底氣與實力，阿泰又怎會如此嚣張跋扈。

　　寬敞的演武場内，四根大理盤龍石柱矗立在邊界，猙獰的龍頭口吐熊熊烈火。夜風呼嘯而過，搖曳的陰影中，阿泰雙臂架起，身形左右晃動，如猛虎下山般朝着李幼白疾奔而來。

　　李幼白單打獨鬥的經曆不算多，她飛快地瞥了眼高樓上觀看的燕寒川。燕寒川的目光冷淡而銳利，李幼白心中明白，非萬不得已，自己絕不敢動用天書。但凡高手，似乎都能察覺到天書使用時的那股詭異氣息。

　　收回視線時，阿泰已逼近，距離她不過二十餘步。李幼白當即側身而立，左腳向前邁出一步，右腳向後拉開，足跟微微擡起，與左腳處于同一水平線，雙手攤掌，擋在身前。

　　這姿勢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正是風水梅花步的主要站架，無論敵人從哪個方向襲來，她都能迅速做出反應，以最快的速度調動全身關節與肌肉，發揮出最強的力量。

　　阿泰的腳步古怪異常，李幼白此前從未見過。開打前便聽說，他的拳法師從一個西洋人，在中原，這般奇特的武功技法着實罕見。阿泰來勢洶洶，毫無試探之意，周身殺氣四溢，令空氣仿佛都為之凝固。他身體微微後傾，左膝猛然擡起，似要以膝擊制勝。

　　李幼白修煉無眼術，敏銳地察覺到阿泰上半身過度後傾，宛如拉開的弓弦，暗藏殺機。她瞳孔猛地一縮，此時雙方距離極近，已無出拳出腿的空間。她瞬間明白，阿泰的左膝不過是虛招，真正的殺招是一記後仰直拳。

　　這一拳毫無征兆，如雷霆萬鈞般轟來，由于阿泰身高占優，自上而下的攻擊将李幼白完全籠罩其中，且發力迅猛，比平推更為淩厲。

　　李幼白右腳腳跟猛地踩地，借力往旁側一傾，同時擡起手臂，曲肘前頂。隻聽“咔”的一聲，二人身體劇震，各自向後彈跳數步。阿泰甩了甩發麻的手，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看似弱小的對手，眼中滿是震驚與警惕。他沒想到，對方的氣力竟絲毫不輸自己。阿泰雙拳緊握，指節捏得咔咔作響，晃了晃腦袋，再次朝着李幼白逼去。

　　憑借身形優勢，阿泰左右兩手中刺拳如閃電般直擊李幼白太陽穴，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李幼白攤手拍掌，接連招架兩次，卻很快意識到，對方臂展過長，自己若想出拳反擊，定會先被擊中。

　　這情形，就如同自己持十寸短劍，對方握二十寸長鋒，無論如何出招，都難以逃脫被刺中的命運。她深知自己身形單薄，經不起一拳重擊，稍有不慎便會倒地不起。

　　阿泰狡猾異常，并不與李幼白比拼氣力，專挑刁鑽角度發起進攻，絕不與她正面碰撞。李幼白被逼至邊界，背靠盤龍柱，面對阿泰的直拳猛砸，無奈之下隻能就地一滾。

　　隻聽“轟”的一聲，阿泰的拳頭重重砸在石柱上，堅硬的石柱頓時被砸出半塊缺口，碎石飛濺。

　　阿泰卻不停歇，轉身擺拳，再次朝着李幼白揮砸而來。

　　李幼白素手緊握，眸光閃爍，内勁順着手臂湧至指尖，碎岩拳勢瞬間覆蓋手掌。她奪步而上，一拳與阿泰相撞。因未動用天書之力，阿泰僅被這股巨力推了出去。

　　阿泰連連後退，隻覺自己的拳頭仿佛砸在了鐵闆之上，整條手臂又麻又酸。他站定後活動了一下拳頭，确認并無大礙，正欲發力追擊，李幼白卻主動發起攻擊，跳躍而起，飛腿掃來。

　　阿泰冷哼一聲，暴喝一聲，擡腿高掃迎擊。無論是臂展還是腿長，李幼白都遠不及阿泰，在阿泰的攻擊範圍内，“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盡顯。

　　李幼白眼神一冷，在空中擡臂擋住這腿，落地後迅速滑步卸力。阿泰趁機上前，見李幼白半蹲在地，擡腿便是一記爆踢。

　　李幼白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身子微微側開，雙手精準地按住阿泰的長腿，十指緊扣，腳下往前一挪，狠狠一腳踹向阿泰腹部。

　　阿泰悶哼一聲，意識到雙方距離過近，被抓住的左腿彎曲下壓，左臂勾拳朝着李幼白狠狠揮砸下來。李幼白右手擡掌迎擊，五指如鷹爪般扣住阿泰的拳頭，緊接着左手如鋒利長刀，帶着斬鐵般的氣力橫劈而去。

　　阿泰這才驚覺，自己過長的手臂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竟成了緻命劣勢，根本無法及時回防。

　　就在李幼白鋒利的手刀即将劈中阿泰脖頸的瞬間，她突然變招，“啪”的一聲，用手背狠狠甩了阿泰一個耳光。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讓阿泰眼前一片漆黑。不等他回過神來，李幼白猛地轉身，擺腿朝着他兇口大力踹去，阿泰頓時被踢飛兩丈有餘。

　　高樓上，燕寒川與馮劍目睹了全過程，二人神色各異。馮劍搖頭歎道：“這鄉巴佬太過自負，若是一開始便全力出擊，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這李白生得實在矮小，比試拳腳，先天便處于劣勢。”

　　燕寒川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未必。到現在為止，我都未看出這李白使出什麼獨特招式，反倒是阿泰的拳法路數已被摸得一清二楚。一旦陷入近身纏鬥，阿泰根本不是對手。而且……這李白的拳腳功夫，我總覺得似曾相識，沒有花哨的招式，唯有純粹的博弈與反應……”

　　“呼！！”

　　圍觀的兵卒們發出震天動地的呼喊，現場一片嘩然。衆人滿臉震驚與難以置信，阿泰身形魁梧，拳法兇狠，竟未打赢，反而被對方三兩下打飛出去，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甚至有人懷疑，阿泰是故意放水，與人串通騙取衆人賭注。

　　李幼白面色平靜如水，輕輕活動了一下雙腿。對面，阿泰陰沉着臉緩緩站起，擦去嘴角皿漬。

　　李幼白眯起眼睛，挺直身形，經過一番試探，她對阿泰的拳路已了如指掌。她雙拳相握，捏了捏手指，語氣淡然卻透着一股自信：“打架不用腦，一輩子都是莽夫。如今，也該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