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兩三天的煮肉，李龍今天就是想換換口味。他先把那些沒動的内髒泡在大盆裡拔上，剩下的肉打算等會兒吃完飯之後再給切分了。

　　從車後備箱裡取出一個搪瓷碗來，裡面調好油潑辣子、醋和切好的野蔥花，放在一邊備用。

　　撈出一塊羊脖子肉放在另外一個搪瓷盆裡，李龍拿着洗過的刀削一塊肉，蘸一下料，塞嘴裡吃起來，味道格外的到位。

　　盤羊肉挺膻，雖然煮的時候放了姜、野蔥去膻，但味道肯定還是有的。

　　但現在用這種吃法，就把那點子膻味給壓了。而且因為才宰的羊，這麼煮完再拌着吃，格外有味道。

　　後世北疆許多地方吃手抓肉，餐廳裡會在端來肉之後，再給上一盤椒鹽，就是炒香的辣椒面加上鹽，有的還加孜然拌一起，吃的時候撕一塊肉蘸着這個椒鹽，味道也很好。

　　眼下，就缺一塊皮芽子。

　　行了，美中不足就美中不足吧，就這樣的吃法，眼下這個時代，九成九的人都沒享受過呢。

　　一塊羊脖子肉削完，再用根筷子把裡面的脊髓捅出來吃掉，李龍去拿了一塊馕啃着解解膩，然後再撈起一塊盤羊肋巴來，繼續這樣吃。

　　大鍋招蒼蠅，李龍幹脆把鍋蓋蓋上，底下的火沒撤完，保持着湯鍋的溫度。孟海他們幹活回來，下午飯肯定是在這裡吃，這湯和裡面的肉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犒勞。

　　兩個多小時後侯正義回來了，這時候李龍早就已經吃完，大盆裡剩下的盤羊肉也讓他給均勻的分成了十二份——這回副主任沒來，十二個人一人一份。還有雜碎就李龍自己的了，這點沒啥質疑的，畢竟東西是他打的。

　　“李龍同志，這兩天是真托你福了。”侯正義一邊洗着從别克冬窩子那邊拿回來的炊具一邊誠懇的說道，“能吃上這麼好的肉，每天回去還能拿回去一些。我媳婦說了，我出這麼多次公差這一次算是最有價值的。”

　　“嘿嘿，咱們各自發揮特長嘛。”李龍笑笑說道，“我看你今天采了些蘑菇？”

　　“嗯，跟馬幹事學的。這山裡東西多，以前是真不知道。你看這蘑菇，野蔥、野韭菜啥的，拿回去都是好東西，又不要錢。”

　　“那就多采一些，認識毒蘑菇吧？”

　　“不認識，不過我就認識草菇，這個不會認錯，我隻采這一種蘑菇，安全。”

　　“也對。”李龍點點頭說，“那一片還有，沒事了多采一些，拿回去吃不完可以曬蘑菇幹，還能送人。”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侯正義把盆、碗什麼的洗完，然後就去采蘑菇了。

　　李龍想了想，也去采了一些蘑菇，他速度快，步子也大，對于野蘑菇的生長習性也清楚，一會兒功夫就弄了五六公斤，比侯正義采的多。

　　李龍把蘑菇采回來後，一部份放吉普車裡是打算拿回去，另外一部分在水管那裡洗了洗，然後掰開，打算做個蘑菇湯，呆會兒李向前他們回來了可以直接喝。

　　玉山江這裡沒那麼多竈，李龍幹脆就搬四塊石頭，下面從先前那個竈裡移了一些火，然後取了個侯正義他們帶過來的鍋，洗幹淨倒上水，燒就是了。

　　蘑菇很新鮮，野蔥也很新鮮，最高級的食材，用最樸素的烹饪手法。

　　就是直接燒！

　　不光有草菇，還有一點羊肚菌——這時候早出的羊肚菌已經發了，李龍撿的不多，兩三百克的樣子，他打算在這裡用上一小半。這玩意兒是好東西，燒出來味道很獨特。

　　等蘑菇湯燒好，李龍撤了大部分火，底下餘一些保持着溫度。他用個搪瓷盆盛了一些，吹涼之後嘗了嘗，味道不錯，很鮮。

　　草菇名氣雖然沒有中華美味蘑菇那麼大，也沒羊肚菌那麼貴，但勝在量大、好采。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李龍從草坡上回來，他聽到了山溝裡李向前他們的聲音。

　　幹活的也回來了。

　　等李向前他們來到玉山江地窩子的時候，李龍和侯正義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馕撕開成一塊一塊的，鍋裡的肉還夠一個人一塊；蘑菇湯溫度剛好。

　　李龍這回把蘸料多調了一些，每個人都可以蘸着吃。

　　“嘿，這吃法好啊。”李向前看着李龍弄出來的蘸料笑着說，“這幾天吃這煮的肉，肉是好，但天天吃也有點受不了。你這吃法，不錯不錯，回去我得試試。”

　　“現在嘗嘗，”李龍指了指料盆說，“嘗嘗好了再回去試。”

　　其他人沒這想法，能有肉吃就不錯了，還挑？

　　孟海他們洗手吃飯，吃的時候李龍說道：

　　“今天弄的這隻盤羊挺大，除了吃了，每個人能分三四公斤肉。對了剛才我還撿了一些草菇，大家也分一分，一個人能分一兩公斤，拿回去炒炒也是一盤菜。”

　　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包括馬曉燕。其實她在别克那邊的冬窩子附近的草場上撿了一些草菇了，但這種東西，有誰會嫌多呢？

　　孟海端着盆過來和李龍彙報着：

　　“别克的那個冬窩子我們也搞完了。材料還剩下不少，下一個冬窩子我們不知道位置，就沒接着幹，隻是把中間放在塔利哈爾冬窩子的材料全拉過去了。”

　　“明天我跟過去指位置。”李龍說道，他又對李向前說：“主任，明天往後我們多帶一些木頭方子，少帶一些磚頭行不？”

　　“行行行，沒問題。”李向前扭頭對侯正義說道，“老侯，你回去多拉些木方啊。”

　　“好，沒問題。”

　　“明天李主任說他不去了，那我們……”

　　“沒事，主任忙着，能跟着這幾天已經很辛苦了，剩下的咱們自己來就行。反正你們這幾天也幹熟了，咋幹都知道，不用專門看着。”

　　“小李啊，”李向前一邊蘸着料吃着肉一邊說道，“那明天拉擡把子的事情……”

　　“明天我重點還在這邊。到時您派車，我把人帶到小白楊溝那裡，他們直接在那裡驗收點貨就行。對了，孟海他們村裡還有一批，到時一起拉走吧。”

　　“行，到時我給他們說。你也放心，不該說的，他們肯定也不會說。”李向前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

　　李龍笑笑，他自然明白，這個不該說的，就是擡把子的真實價格。

　　吃過之後，大家一起把這裡收拾幹淨，滅掉明火，然後東西裝車。每個人過來領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肉，和蘑菇。今天李向前沒磨迹，頭一個過來領的，馬曉燕第二個。給孟海他們發肉的時候，順便就把工資給結了。

　　一個個都很開心。

　　波拉提在小木屋等了一下午，也沒等到李龍過來。

　　他知道李龍他們在牧民的冬窩子那裡幹活，但過來打聽的時候，孫家強說李龍每天還是要過來一兩趟的，波拉提就想着在這裡等着。

　　他在這裡等着的時候，還把幾個想過來換東西的人給吓走了，最後還是沒等到李龍。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無奈的回去了，回去之前還給孫家強說，明天上午和下午他都要過來，如果李龍過來的話，一定要等等他。

　　把孟海他們放下，車子回到縣裡，送回李向前和馬曉燕，李龍回到大院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山了。

　　顧博遠正在收拾着從收購站換回來的東西。韓芳打開大院門讓李龍開着吉普車進來，他等李龍下車後就直接說道：

　　“錢不夠了，這兩天來賣東西的人太多，收的東西不少，錢花的太快。我現在明白什麼叫花錢如流水了……這樣花下去，你那錢能撐住嗎？”

　　“還行。”李龍笑笑，“呆會兒我給您拿錢。”

　　這也是為什麼普通人開不了收購站的原因，太壓貨了。就現在，李龍這裡壓了不止一萬塊錢的貨，照目前的速度，還可能壓兩三倍的貨。

　　普通老百姓這個年月怎麼可能拿出兩三萬來壓着貨不賣？别說普通老百姓了，就是一般的小老闆也不可能的。

　　李龍倒是壓力不大。雖然現在他的現金十萬都不到，但能随時變現的東西可不少。

　　到時候如果真缺錢了，拉一車已經晾幹的貝母到石城或者北庭市，直接就可以換成現錢。

　　現在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主要還是和賈天龍已經說好了，那他就等着賈天龍過來。在李龍看來，賈天龍給的價格高一點，而且是上門來拉，肯定這樣比較劃算。

　　像賈天龍趙輝這樣的人現金流很多，他們做的生意也很大，看不上一城一縣這樣的小市場，他們的目光是整個北疆或者至少是一個地區，一個自治州的規模。

　　李龍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他覺得暫時能把瑪縣的這個市場圈起來做下來就已經很不錯。

　　這回李龍直接取了一萬現金給顧博遠。而顧博遠也很正式的寫了收條。既然已經說好了合作關系，那麼就應該正規一些。

　　李龍現在手頭的現金也不多了，他打算明後天閑了得去銀行取一些現金出來備用。

　　現在還比較麻煩的是沒有辦法和賈天龍趙輝他們聯系。他辦的收購站是私人的，現在的郵電局也不給他打電話。瑪縣得再等兩年，程控交換機普及以後，才能開通私人電話業務。

　　雖然那時候座機的安裝費電話費都很貴，但聯系就會方便的多。

　　吉普車上還有盤羊肉和内髒肚子腸子。李龍提下來後放廚房，正收拾廚房的楊大姐便開始收拾。她喜歡在廚房裡收拾這些東西，李龍把肉拿出來說這是盤羊肉，楊大姐笑着說還沒吃過，明天炒一盤嘗嘗。

　　她知道李龍喜歡吃肚子腸子，便打算先鹵上，明天早上也炒一盤來，不然等晚上就不新鮮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李向前專門把這次準備到山裡去的司機和庫管叫到自己的辦公室交代了一下，不讓他們亂說。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看李龍的，但我告訴你們這兩年咱們供銷社從上級取得的榮譽，有一半是通過他得來的。從今往後我還想繼續通過他再給咱們供銷社弄點上面的榮譽，所以我交代你們跟他去辦的事情，你們一定注意。

　　這一次去驗收擡把子，你們隻管質量，合格的就合格，不合格的就不收，你們這邊隻算合格的總數，然後給那邊的人開條就行了，他們那邊怎麼計數你們不用管。

　　裡面要有人問你們什麼，你們就說不知道。我現在把話說到明處，如果有人說了不該說的事情，造成了不好影響，那就别怪回來我給你們穿小鞋。”

　　李向前才當上主任，他知道自己目前還不服衆，還沒有辦法做到說一句話大家都無條件的服從。

　　所以幹脆現在直接把威脅的話放出來。他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給李龍在村裡造成什麼困擾。

　　他給李龍提出來的要求，李龍都是高标準認認真真完成。

　　這一次進山幹活，縣裡的宣傳幹事是全程跟随陪同，給他李向前和副主任還有股長也拍了不少照。

　　私下裡，李向前和馬曉燕也聊了聊，知道這篇稿子寫出來是要往自治區日報上發的。

　　縣裡面的單位一年到頭能在自治區日報的版面上出現那麼一兩次名字，那真的就跟表彰獎勵一樣了。

　　畢竟自治區的領導，各地州縣市的一把手二把手，每天桌子上自治區的日報是必須有的。

　　這一回供銷社能露一露臉，一篇專稿絕對能給那些領導加深印象。

　　李龍做到了這一步，李向前自然不能因為自己這方面給李龍再帶來什麼麻煩。

　　他這麼說了，庫管和司機肯定是滿口答應。縣官不如現管，領導都開了口，把話放在了明處，如果自己再因為嘴巴不嚴搞出來點狀況，那真就是往槍口上撞了。

　　李龍開車來到供銷社，這邊三輛卡車已經準備好了。侯正義的卡車依然是拉了不少的物資，另兩輛卡車是空的，李向前帶的人正在院子裡等着。

　　現在李龍過來，李向前說：“小龍，你來安排吧。”

　　“好。”李龍也沒謙虛，上前說道，“侯師傅你直接開車到清水河村，把孟海他們拉上，然後到玉山江的冬窩子那裡卸材料往上運。

　　我開車帶着張師傅和呂師傅的車去收擡把子。張師傅的車去清水河村，呂師傅的車去小白楊溝，這樣可以吧？”

　　“沒問題。”

　　幾個駕駛員和庫管都先後答應。

　　兩輛收擡把子的車都有配有庫管，李龍隻是負責帶路，他把人帶到以後還是去要到山裡看孟海他們修冬窩子。

　　雖然李向前不去，但是這項工作還是要完成到底。

　　安排完之後，李龍就帶着車出發。到了清水河村，孟海他們坐上侯正義的車直接往山裡去，呂師傅他們的車先開到紅山嘴溝口那裡等着。李龍則帶着張師傅的車去到清水河村的麥場那裡。

　　何玉清帶着人正在那裡編擡把子，看到李龍開着車帶着卡車過來，急忙站起來，放下燒好的條子過來打招呼。

　　“何隊長，我帶着人過來驗收擡把子，這是咱們供銷社的胡管理和張師傅，他們負責咱們清水河村的擡把子驗收工作。

　　你們到時候驗收完了，簽個總數的單子你一張社裡一張雙方簽字。何隊長你把每個人的數記清楚，我到時候和你結總賬，你自己往下發，好吧？”

　　“行，沒問題。”何玉清滿口答應。

　　交代完之後李龍就趕着去了山口，然後帶着呂師傅他們的車，去往小白楊溝。

　　到這裡之後李龍給謝運東他們的交代也是一樣的。驗收完之後裝車，謝運東許海軍和梁文玉他們，與供銷社這邊簽的是總單，每個人多少數，個人和領隊記清楚就行了，這樣李龍這邊省事。

　　交代完之後，李龍也沒有在這裡呆着，和大哥說了幾句話之後，就開車去了玉山江的冬窩子。

　　侯師傅在這裡看着車，孟海他們已經拉着材料進了裡山。

　　李龍便提着槍，進山往裡面走了。到了塔裡哈爾的冬窩子，李龍看了看，發現這邊抹過水泥的地方還沒有完全幹，他就停下來潑水陰了陰，然後繼續往裡走。走到别克家的冬窩子那裡，看到孟海他們都在這裡，正在給水泥牆灑水。

　　孟海他們也是才上來一會兒，畢竟擡着物資，走不快。

　　他們不知道下一個冬窩子的地點，還需要李龍來帶領。附近最近的一個冬窩子是葉爾江家的，葉爾江的父親叫革命别克，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名字。

　　在那個年代，一些少數民族人會取名字，會取比較符合政治形态的，就像這個，李龍不止一次聽過有叫“革命别克”或者革命其他的。

　　現在聽着可能會覺得有點好笑，但那個時候是很嚴肅很認真的事。

　　“走，跟着我。”李龍扛起一袋水泥，提着槍順着草坡往南走，葉爾江的冬窩子距離北面外山已經很遠了。這裡李龍也不經常來。

　　這面的的地勢和北面的幾座山相比，相對平緩很多，樹也少了，有了成片的山間草原，現在草場裡的草長勢挺好，能看到不少野花在開放。

　　葉爾江家的冬窩子的距離别克家的不到五百米。到了位置之後，孟海他們就開始幹活。

　　李龍也把槍背上，跟着他們一起拆房頂，結果孟海對李龍說：

　　“李龍同志，你還是打獵去吧。這活我們就能幹過來，你去打獵比幹這個更有意義。”

　　“就是就是，李幹部你去打獵吧。”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着。

　　“咱們幹活的人夠了，現在是缺肉啊。”有個小夥子直白的說着。

　　“那我不一定能打着啊。”李龍聽着也笑了：“這山裡的獵物在哪裡我也不能确定。前兩天能打着，是因為我知道有幾個地方有野生口經常出沒。

　　那幾個地方這兩天我都去過了，那些野生口肯定不可能再來，現在這一片我不太熟悉，能不能打着我真不敢保證。”

　　“沒事沒事，能打着最好，打不着也沒啥呀。”大家的心态都很好，“這粗活就是我們幹了，我們這些人也夠了，真不用你在這裡你就去轉轉呗。實在打不着東西，采點蘑菇也行啊。”

　　行吧，李龍便拍了拍手去洗了洗，然後往草原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