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臣因為家事焦心的模樣,王秉誠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大哥是不是有些過于擔憂了?”王秉誠道,“外面的傳言未必是真,再說就算是真的,您與鶴春仔細說說,讓他與那女子斷了就是,誰都難免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最後還不是要聽父母之命?”
王秉臣深吸一口氣,他想起前幾日他與兒子說話時的情形,他隻是略微試探,晏哥兒已經是一副維護的模樣。
晏哥兒若是個會聽命于父母的孩兒,豈能越過中書,向皇帝進言,鬧出這麼大動靜?
王秉臣坐回椅子上,仿佛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擺上一副談論公事的模樣:“瓷行和市易務那邊怎麼樣了?”
既然已經開始施行新政,王秉臣自然在意市易務那邊的情形。
不過詢問市易務和瓷行,就難免要再提及謝娘子。
王秉誠道:“韓泗等人被抓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許多做瓷器買賣的商賈,拿着契書去找瓷行,生怕換了行老之後,之前簽的契書就不作數了。”
“以前的舊契書,韓泗都提前收下了定錢,現在商賈們要瓷行交出貨物,幹脆堵在瓷行不肯走。”
王秉臣道:“榷場開了之後,每年瓷作有限,市易之價必定上漲,這些商賈自然會要貨物。”
王秉誠颔首:“市易務核算過了,契書上的瓷器數目本就超出瓷窯每年燒制出的成品,再加上最近幾個月,瓷窯都在準備送去榷場的貨物,眼下可以調撥的瓷器,還不足半。”
王秉臣淡淡地道:“韓泗這些人早就知曉要開榷場,在朝廷未傳出确切消息之前,就暗中與勾結一些商賈以眼下的瓷價簽訂契書。以低廉價錢購入瓷器,等到瓷器價錢上漲,再高額賣出。”
“韓泗簽契書的時候,自然也清楚瓷行拿不出那些貨物,不過瓷器可以慢慢籌措。到時候瓷作半年甚至一年燒制出的瓷器,就要落入這些商賈手中,其餘人就再難買到了。現在韓泗被抓,這些商賈也怕那些契書就此廢棄了,紛紛前來催要瓷器。”
王秉誠道:“貨物難買,價錢必定水漲船高,這些商賈轉手就能賺上一筆。”
人為财死鳥為食亡,這些事先與韓泗簽好契書的人,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過即便衙署知情,也很難廢掉那些契書。
每年瓷行有那麼多樁買賣,這些人混在其中,沒有證據,如何将他們抓出來?總不能将所有契書都作廢。
波及太廣,定要生出亂子。
王秉誠道:“那些商賈前去瓷行,私底下還放出風聲,讓其餘商賈也心生憂慮,幹脆與他們一同去鬧。”
“如此一來,人越聚越多,全都堵在了瓷行裡。”
那些商賈就是算準了,衙署不會将所有人都拿下,人越多他們越安全。
王秉臣沒料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如今瓷行豈不是異常混亂?”
王秉誠道:“我聽了也這樣認為。”
王秉臣知曉必定有後話,果然王秉誠停頓片刻道:“從昨日開始,瓷行那邊的情形有所好轉,大緻有六七個商賈與瓷行重新簽了契書,隻拿走一半的瓷器離開了汴京。”
“今日又有五六人找到瓷行,聽說他們也是去打聽新契書的,若是談妥當,明日也會離開。”
王秉臣有些驚訝:“謝……瓷行行老允諾了什麼?是不是降低了瓷器價錢?”他能想到的也隻有這個。
沒有利益,這些人如何能走?
這就是胡來!為了應付眼前,給将來埋下更多禍端。
王秉誠道:“今年的瓷器價錢,還照契書上約定的不變,明年商賈再購買瓷器,瓷行可以降低半成價錢,或按明年瓷器市易價賣給他們。”
隻有半成,怎麼可能換一半的瓷器?至于市易價就更不可能了,明年瓷器價錢隻會更高。
王秉臣道:“這其中還有别的内情。”
王秉誠點頭:“我也是這樣思量,不過……能打聽到的消息就是這些。”現在不止是他們,那些沒有離開的商賈,應該也在設法探聽實情。
“從昨天到現在,過去了一天半,”王秉臣道,“就沒人知曉一二?”
王秉誠道:“沒有。”
王秉臣站起身在屋子裡走動兩步,然後看向自家弟弟:“不對。有人知道了。”
兄弟兩個目光相接,王秉誠試探着道:“兄長的意思,那些明日準備離開汴京的商賈?”話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從疑惑變成了肯定。
王秉誠仔細思量着:“正因為商賈弄清楚了實情,才會與謝娘子簽新契書。”
不停的有人離開,留下的商賈就會愈發急切。
“用不了三五日,”王秉臣道,“就會有更多商賈向瓷行行老要新契書來看。”
打探不到其他消息,新契書就會變成關鍵所在,得到一份新契書,商賈們就會逐字解讀。
王秉臣道:“無論瓷行行老打的什麼主意,她都能靠着這一步,變被動為主動。”
人就是這樣,大家都往一條路上走,沒人會質疑這條路是錯的,一旦有人在岔路口選了另一條路,自然就會有人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
商賈們有了分歧,就能逐一攻破。
王秉誠愈發覺得,謝娘子手段高明。
“真是厲害,”王秉誠道,“剛剛被推舉為行老,就能想出法子應對眼下的局面,怪不得沒有向市易務求助,這是想要靠自己解決眼下的難題。”
話音落下,王秉誠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兄長正因為謝娘子焦心,他卻還當面誇贊那女子。
現在想想,鶴春會傾慕這樣一個女子……也不算看走了眼。
能在大名府反抗知府,來到汴京幾個月接掌瓷行,這樣的女子……不多。
事實上,即便換成男子,又有幾人能做到?
鶴春一向心高氣傲,尋常女子難入他的眼,不然早就應該定了婚事。王秉誠竟然發現,自己開始盤算,能不能順勢結下這門親?
王秉臣道:“不過就開了個頭,到底能不能讓瓷行中人敬服,還得看她後面怎麼做。”
現在王秉臣能确定的是,那女子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