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遁出,銀絲飛舞,就在白澤身旁。
白澤說道:“你若想去,去便是了,我不會介意。”
劍靈翡翠般的眼眸從劍子身上移開,聲音清冷,說道:“劍主,我與他之間,也許有些因緣。過往之事,我已全然忘卻。如今我隻是劍主的本命飛劍。”
白澤微微動容,說道:“天外天之于你身上的枷鎖,我會親手斬斷。白鲸,我也會奪回來。”
“劍主這般人物,自然能說到做到。”
劍靈微微一笑,端是天人風采,動人心神。
心境平複,白澤遁入“天人合一”之境,四面八方,天地靈氣彙聚而來,《太虛古經》加以煉化,元庭丹田當中,真元汩汩而出,煥發生機。
天門之外,白發劍仙單手一揮,稷下戰場當中,所有無主之劍盡數登天,化作一道劍流,随劍子斬殺企圖越過天門,降臨人間的人形生物。
那些人形生物盡皆被霞光包裹,劍子一劍遞出,便看也不看,任由劍與人形一同炸碎,複又取劍,一人屹立于天門外,一時間竟無有人形生物能夠真正越過天門!
“李牧之!”劍子大笑道,“你若不行,便把含光交給我,換我去天門厮殺,你來守門!”
“手下敗将,老老實實看門吧。”
天門當中,傳來李牧之的聲音。
夫子飛升天外,以四柄仙劍阻擋魔神降臨。全力出手之下,遮蔽這方天地天機的皓月徹底炸碎,稷下學宮上空,三教諸多修士一齊出手,這才避免那隕落的碎月将學宮方圓百裡砸成廢土。
“妖族兵敗如山倒,大戰既已結束,為何天上光輝卻更加耀眼?”
九天之下,不明所以的修士紛紛矯首昂視。
那絢爛光輝隻是多看兩眼,便已經讓他們雙目刺痛,止不住地流淚,連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而自那皓月跌落,多少知道一些真相的大能,卻是一言不發。
有嘗試登天者,撞上九重天極高處的璀璨光輝,非死即傷。
稷下學宮,觀海天門大長老懷抱海蝶,飛身至龍龜身旁,問道:“門主,真君呢?”
“不要問。”龍龜沉聲道,“帶海蝶回天門養傷。”
“門主,你……”雲鲸隻覺龍龜身上的氣息不太妙。
“無礙。”龍龜說道,“暫時死不了。”
天門外。
白澤握住劍靈的手掌。
兩人心意相通,劍靈登時化作飛劍,被那劍客握在手中。
“李牧之!”
白澤朗聲道:“劍皇嫡傳白澤,起劍助陣!”
那很快便要将登天群劍消耗殆盡的白發劍仙微微一愣,笑道:“看來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聽見了。”
天門當中傳來當世劍仙的聲音,“白澤,放手厮殺便是。當讓這些天上客知曉,人間劍仙風骨!”
白澤仗劍殺向天門。
“前輩,請接劍!”
青衫劍客此話一出,那白發劍仙面色不動,又看了他一眼。
隻見白澤遁入劍心之境,心相劍域當中,那密密麻麻插滿無盡荒原的劍,或殘缺、或古樸、或鋒銳、或華美,化作一股浩盛劍流,徑直飛向劍子。
白發劍仙微微錯愕,抓起一把古劍,說道:“謝玄的傳人,這劍用起來可不大趁手。”
白澤笑道:“總會習慣的。”
稷下上空,霞光閃爍七日夜,漸漸衰弱。
天下奇觀引來極多修士,紮堆聚集在這方天地,有翹首以盼者,有瘋狂修煉者,亦有湊熱鬧者。
稷下學宮,别鶴樓。
大戰過後,雲海仙門留在此處的修士,沒有一日不多看兩眼那異常絢爛天穹的。
晚風過境,别鶴樓上,裴果果發絲飛舞,向天尊祈禱小師弟能平安歸來。
“三師姐,他會平安歸來的,對嗎?”
莊妍摸了摸裴果果的腦袋,看着她消瘦的側臉,說道:“一定會的。”
……
雲海仙門,坐忘峰,山水居。
鹿昊與鳄侃大眼瞪小眼,眼睜睜看着簡溪從山外禦劍飛來,誰也不知這丫頭是什麼時候溜出去的。
“鳄叔!”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飛到山水居外,高興道:“我剛聽說,稷下學宮上面的霞光已經暗淡許多了!想來師父一定是快回來啦,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快點告訴師妹,讓她高興高興!”
簡溪興沖沖地跑去别院,一推門,就看見臨安正在院裡練劍。
“師姐,我都聽見了。”大周國的十六公主難得露出笑意,想起當年與師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心裡暖和和的。
臨安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那柄白玉短劍,那便是師父送給她的見面禮,她一直貼身帶着。
……
大周,鎬京城。
國師府。
攝政王姜旸着一身蟒袍,儀态端是尊貴。隻是那鬓間白發,昭示着這位大權獨攬的九王并不輕松。
“國師閉關多日,本王處理完政務,這才聽說國師已經出關,深夜叨擾,還望國師見諒。”姜旸抿茶說道。
“既是深夜拜訪,想來王爺必有要事。”成自在說道,“王爺不妨直說。”
“國師閉關,或許不知。”姜旸說道,“那場曠世之戰已經落下帷幕。本王想,也許我們也該收拾殘局,謀劃天下了。”
成自在笑道:“以大周如今的局面,王爺如何能收拾殘局?”
“所以本王才深夜拜訪國師。”姜旸說道。
“向來山上相争,山下塗炭。”成自在歎道,“學宮那位夫子功在千秋,卻也罪在當世。王爺要想收拾殘局,何不順應雲海仙門那位的想法?”
“青陽真君?”姜旸放下茶杯,“實不相瞞,本王正有此意。如今燕國名存實亡,若能扶持趙盾順承大位,自然能制衡鄭、宋、齊三國。”
“王爺若有稱霸之心,便要先得民心。”成自在說道,“大周以道治天下,如果想向南吞并,上策便是改制。”
姜旸正襟危坐,說道:“國師的意思,是起用儒生?如此這般,恐怕雲海仙門那裡……”
成自在說道:“也好辦。”
“哦?”姜旸問道,“國師,願聞其詳。”
“外儒内道。”成自在說道,“如此一來,與仙門也有交代。而南方諸國知我大周尊儒,亦能吸引諸國士子來朝。”
姜旸沉默片刻,問道:“國師乃是道門出身,如此這般,不怕被清算嗎?”
成自在笑道:“王爺大可放心。北境三山,還清算不了我。隻是改制一事,牽扯甚大。王爺大可以考慮清楚,再與我答複。”
“國師。”姜旸說道,“若本王能再進一步,登基稱王,這些阻力,又有何懼呢?”
……
這一年,冬來極早。
時維九月,荒原的寒風夾裹暴雪南下,越過長城,翻過關山,直到瀚海邊界方才停下。
五百年來,北境從未有過如此大的雪。
鋪天蓋地的寒流淹沒天地,像是一場盛大的葬禮。
龍虎山三柄仙劍蓬萊、方丈、瀛洲回歸。
仙劍承影直入天坑禁區。
自那鬼門關前,仙劍雲海回歸仙門。
漫天暴雪當中,歸來者一人而已。
那劍客一襲青衫破破爛爛,頂着風雪來到稷下學宮,在那夫子親筆書寫的“浩然正氣”牌坊下駐足,以學宮儒生的儀态躬身行禮,說道:“學生白澤,拜别夫子。”
威嚴牌坊,諸多聚集在此的學宮君子眼見如此,還有什麼不明的呢?
“拜别夫子!”
烏壓壓一大片學宮君子在風雪中恭送夫子登天,從最開始壓抑的抽泣聲,到後來的捶兇頓足,嚎啕大哭,一時間讓這方肅穆天地,染上悲壯。
紅衣女子從人群中撲上前去,用力地将那劍客抱在懷裡,顫聲道:“小師弟,我好怕,怕你不回來了。”
白澤拍了拍她的脊背,閉上雙眼,整個身軀幾乎直接壓在裴果果的身上,輕聲道:“師姐,我回來了。”
“好,師姐帶你回家。”裴果果說道。
“讓我睡會兒吧,就一會兒……”
白澤失去意識前,腦海裡蓦然回響起臨行前劍子對他說的話:“白澤,我要去海外仙山,替李牧之守十年。十年之後,我要是活着回來了,你我二人可聯手往那天外天走一趟,我去尋一把趁手的劍,你去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前輩不打算先去天外天,然後再去海外仙山?”
“沒那麼容易。要是我回不來了,逢着清明,想起來了,就給我燒兩張紙,也好讓我在黃泉路上買酒喝。”
“我記性不大好,所以前輩還是回來的好。”
“哈哈哈,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去也。”
……
雪一直下。
莊妍走上前去,想搭把手,帶白澤去别鶴樓酣睡。
薛醒彎下腰,示意兩人将白澤放到他的背上,說道:“我來吧。”
那仙門執劍堂堂主就這麼背着白澤,一路走到别鶴樓。
白澤睡了三天,這才醒來。
可裴果果等人一見白澤,就隐約覺得不大對勁,目光在那白衣劍客身上來回打量,試探道:“小師弟?”
“是我,師姐。”白澤微笑道,“也不是我。”
“什麼意思?”莊妍神色凝重。
“本體已經走了。”白澤說道,“我是他的一道水行化神分身。”說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但我什麼都知道。”
“他去哪了?”裴果果追問道。
白澤說道:“去完成一個約定,和夫子的。”
……
(第六卷稷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