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直面冤屈
「嶽氏的女兒楊氏,哦,就這趙大娘的兒媳婦,還有賀氏的兒子兒媳也在我們布莊,您說巧不巧?」
掌櫃嘆氣:「反正,什麼奇人都叫我們布莊趕上了。」
很快,護衛們就又拖出三個人來,他們狼狽的被推出布莊,和趙大娘一起倒在地上。
朱祁鎮看著不忍,不由上前,被薛韶伸手拉住。
朱祁鎮不悅的扭頭看他。
薛韶面色淡然:「公子,你若出手強留下他們,他們的處境隻會越加艱難。於世人眼中,朝廷判他們的家人有罪,那他們就是罪眷,亦為有罪之人。」
四人被趕出來,跪趴在地上不願意離去。
掌櫃將看熱鬧,議論紛紛的工人都趕回去,關上門,這才冷著一張臉上前,丟下兩個錢袋給他們:「你們也別怪我心狠,這幾日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留下來,布莊人心不定,東家再心善,也不能為了你們砸自己的飯碗。」
「何況,你們兩家可不止是家中有人犯罪這麼簡單,你們得罪的都是錦衣衛!」
楊氏擡起淚臉,大哭道:「我父親也是錦衣衛,他也是錦衣衛啊——他跟先帝上過戰場,屢破奇案,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何他一死,我母親和夫君就冤死,為何,為何——」
她仰天大哭:「爹——你看看,你來看看我們啊,這都是為什麼,為什麼——」
楊承浩趕來,眼淚刷的一下落下,衝上前去抱住姐姐,「阿姐,你起來——」
楊氏卻疼得蜷縮,緊緊抓著楊承浩的手臂,不甘的詰問:「蒼天不公,皇嗚嗚……」
楊承浩死死捂住她的嘴巴,淚流滿面,「姐,你別說了,你別說了,還有我,你還有我,我來賺錢,我來養家,我來伸冤——」
他哽咽道:「你相信我,母親和姐夫一定能洗刷冤屈,一定能平反!」
楊氏哭倒在他懷裡。
掌櫃都不由的紅了眼,背過身去快速的擦了一下眼睛,他在袖子裡掏了掏,掏出一把銀錢,直接塞進楊承浩手裡,揮手道:「你們快走吧,縣官不如現管,雖說你們兩家父親都曾是錦衣衛,但他們都死了,他們得罪的人現在還是錦衣衛。
以前不知你們的身份,布莊收留你們沒什麼,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們身份了,因為你們,陳校尉都來過布莊兩次了,布莊實在是留不住你們了。」
朱祁鎮聽了臉色一沉。
楊承浩擦乾眼淚,將錢收起來,對著掌櫃連連作揖,收下他的好意:「小子將來若有所成,必定相報,若一事無成……」
他頓了頓,羞愧道:「就隻能來世再報了。」
說完,他扶起姐姐和趙大娘,一家三口相攜著離開。
地上默默流淚的張慶芳夫妻倆也撿了錢袋起身,默默地和掌櫃行禮後離開。
朱祁鎮看著他們五人離開的背影,心不斷的向下沉。
掌櫃也悵然了片刻,但很快回過神來,立即轉頭熱情的招待朱祁鎮和薛韶:「兩位貴客,你們接下來想看什麼?要不去看看染布?剛才那張慶芳就在染布房裡幹活。」
朱祁鎮沉著臉問:「那張慶芳看著像個識字的,他父親既然曾是錦衣衛,應該是讀書識字且習過武功的吧?怎麼來染布?」
「是讀書識字,還會武功,那又如何?」掌櫃道:「他母親殺夫,他就斷了仕途,加上他們家得罪的可是王掌印的親侄子王山,那一位都不必開口,底下多的是人給他們辦事。」
掌櫃低聲道:「他呀,處境比楊家的小子還艱難呢,楊家那小子還能找到抄書這樣的活,他……連去碼頭搬麻袋都有人隔三差五的找麻煩,最後才來我們布莊染布。」
朱祁鎮不解:「搬麻袋比染布賺錢?」
掌櫃:「自然,像他這樣的年輕小夥,搬麻袋比染布賺的多了,而且他被人坑多了,在我們布莊並不是長工,而是做短工,工錢日結的。」
薛韶見皇帝不懂,就低聲解釋道:「日結的工資會比月結的更低,工時更長,乾的活也更辛苦。」
朱祁鎮兇膛起伏,楊氏的詰問和張慶芳麻木的臉不斷在他腦海中閃回,他再沒有心情逛布莊,直接離開。
薛韶連忙向掌櫃的道歉,然後去追皇帝。
他默默地跟在朱祁鎮身後走。
朱祁鎮走進熱鬧的街道,在人群中穿梭,可這會兒他沒有感覺到熱鬧,反而覺得很孤寂。
他走上橋,站在橋上往下看劃船叫賣的商販,問道:「這一出是真的,還是也是你的安排?」
薛韶:「他們在布莊打工是真的;他們過得如履薄冰是真的;布莊被錦衣衛校尉陳福林威脅也是真的……」
薛韶扭頭看他,道:「我帶陛下來布莊看他們,亦是真的。」
朱祁鎮:「每個人嘴上都喊著希望朕成為明君,他們總是在各種場合告訴朕,怎樣做才能成為明君,然而心裡,卻又總是希望朕能糊塗些,無能些,能更倚重他們些。
他們總認為,他們認為的、做的才是對的,朕不按照他們認為的去做,就是錯的,你呢,你是怎麼想朕的?」
薛韶:「陛下,臣隻想正義能得以伸張,冤屈能得以申訴,亡靈能歸於安定,活著的人亦能回歸平靜。」
他道:「臣是小臣,不會從國家大計出發,隻看得到小民,但臣想,讓臣看到的每一個小民都能得到公正,沒有冤屈。」
「陛下,於朝中大臣而言,嶽氏、賀氏不過區區女流之輩,楊家、邱家和張家的冤屈也不過幾戶而已,比不得那些國家大計,但……」他擡頭看向皇帝:「所有的國家大計都是一個個人,一戶戶百姓組成的,我們不能隻看到大,而看不到小。」
「個體的冤屈,亦是冤屈!」
這話,若是在今天之前聽,朱祁鎮一定起逆反心理,覺得薛韶才是大而空,鑽牛角尖之人。
但他剛剛直面了趙大娘一額頭的皿,楊氏的詰問和悲憤,還有張慶芳一臉的麻木……
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不再是眾臣口中的「趙氏、楊氏,張家之子」……
他的內心……不能再忽略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