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幾條小船當然不會有廚房,張寧說的是他們從吳大海手裡繳過來的船。
吳大海的匪幫挺大,經營了幾年之後,以前的小破船早換成大船了。
船上不僅可以容納百十人,還可以在船側帶上幾艘小船。
他們就是利用大船帶小船,趁機潛藏靠近商船,上船後殺人越貨。
有時候為了追擊商船,他們的船一出海就是十天半月,船上自然有廚房。
複雜的菜式做不了,但簡單的還是可以的,所以張寧讓潘筠他們這一隊管廚房。
望月島距離此處不近,預計要三天才能到達,他已經讓人回去報信,讓後續的援手根據海圖上的位置去找他們,他們則帶著吳大海先行一步。
潘筠蹲在廚房裡,看著架子上的米面發獃。
薛韶一邊擼起袖子一邊走進來,腳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鞋子,催促道:「到一旁發獃吧。」
潘筠就起身,蹲坐在廚房的門坎上,背對著薛韶嘆氣:「我怎麼會成了廚師長呢?」
薛韶已經按量量出米來,謹慎的淘洗米後把淘米水倒在一旁,可以循環利用。
「今天給他們煮粥吃吧,但昨天在島上把青菜造得太狠,拿到船上來就兩籃子,這麼多人三天,隻怕不夠吃。」薛韶道:「我聽人說,人在海上時間長了,會得敗皿之症,三寶太監曾言,蓋因久不食蔬菜所緻……」
「就三天……」潘筠一頓,改口道:「也是,三天去,打還不知道打幾天,回來再三天,時間的確有點長了,就算不得敗皿症,手腳脫皮也不舒服啊,我一會兒發一些豆芽吧。」
薛韶一愣:「豆芽?」
「對啊,我們從海島上不是繳了好幾袋黃豆嗎?都搬到島上來了。」
薛韶沉默了一下:「我以為你那是要給大家做豆飯。」
潘筠轉身鄙視的看他:「作為海盜,他們能連米飯和白面都吃不起嗎?你也太看不起海盜了。」
薛韶沉默的時間更久了,半晌方道:「據我調查,沿海一帶的海盜,十群裡隻有三群錢財有餘,四群隻維持住了溫飽,還有三群,連溫飽都不能保持。」
潘筠呆住:「那他們當什麼海盜?」
「所以他們常私跑回家,從良了。」
潘筠認真了起來,搬了一張小凳子和他坐在廚房裡一起煮粥:「你也發現了吧?除極個別是窮兇極惡,是犯事後躲避衙門追擊後下海為寇,其餘大部分海匪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出海的。」
薛韶垂眸,微微點頭。
潘筠:「除了搶劫商船外,其實他們做的更多的事是從陸上偷摸著運出商品到海外各國販賣,說他們是海匪沒錯,但說他們是走私的海商也沒錯。」
薛韶:「你想開海禁?」
潘筠笑了笑,反問道:「難道你有別的更好治理匪患的方法嗎?」
薛韶道:「朝廷一直認為,開海禁會滋生海匪,而過往數據也顯示,每開海禁,海上的倭寇便激增,但大家心知肚明,所謂倭寇,至少有五成是我們大明的人所扮,商船屢屢被劫,不僅商人,朝廷也受不了,而要剿滅海寇,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西南和北方都不安寧,朝廷顯然沒有多餘的力量來東南抗擊海匪,禁海是最不費力的國策。」
潘筠道:「那是因為朝廷開海禁後行事太過粗暴,利益沒有落到普通老百姓、普通商人和普通地主身上,而海貿的利潤又太動人心弦,所以才滋生出更多的海匪。
禁海的確減少了海上的匪寇,那是因為出海的商船少了,他們劫無所劫,自然就散了,正如你所說,十群海寇中,有三群連自己都養不活,他們還做什麼海寇?」潘筠搖頭道:「但靠禁海,減少海貿來打擊海匪,這不是因噎廢食嗎?」
潘筠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問道:「你知道海貿的利潤有多大嗎?」
薛韶轉了兩步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每次朝廷開海禁,所得並不多,反倒是耗費頗多。」
潘筠譏笑:「那是因為大頭都被人取走了,宗室、京城的朝廷大員,他們繞過海關,市舶司能收上來多少錢?而海貿一開,水師衙門的支出激增,自然給人一種入不敷出的感覺,但你看,自永樂年間,朝貢出海停止之後,民間走私之風盛起,東南沿海有多少人靠著海貿悄悄崛起?
你不要說,你不知道陳家是怎麼一步一步做大到今日的。」
薛韶當然知道,陳家走私的事他早有耳聞,這次他之所以隱瞞身份跑來參加剿匪,其中一個原因不就是為了查陳家嗎?
「但陳家做大並沒有惠及鄉鄰,生活在其附近的百姓反而越來越窮困,他們的田慢慢變成了陳家的,他們的鋪子也被陳家連成一片,成了陳氏街,」潘筠低聲道:「海貿之利,本來應該利於沿海百姓,甚至利於整個福建、浙江、江蘇和江西的,海外各國想要的絲綢、瓷器和茶葉,天下有幾個地方甚於它們?
但你看,今日這些地方的普通百姓,誰吃到了海貿之利?隻有陳家、蒲家這些人,暗中盤剝百姓,兩頭占利,其狠毒猛於苛政,你作為禦史,難道隻想捉這一兩家,卻不想著解決根本問題?」
潘筠心痛道:「沒了陳家和蒲家,也會有黃家和錢家,總不能出現一個你辦一個吧?百姓們原來有多苦,現在和將來便有多苦,這案子辦的有什麼意思?」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把臉上的表情收一收。」薛韶一臉的無奈。
潘筠的表情就一收,笑呵呵:「那你這算答應我想辦法解決根本問題了?」
薛韶嘆息道:「這不是單純的開海禁可以解決得了的。」
潘筠認真地看著他。
薛韶就解釋道:「朝廷幾次想開海禁,但每次都是才試點就夭折,蓋因國庫沒錢,朝中反對聲眾,陛下便是有心也無力。」
潘筠挑眉:「你的意思是,當今皇帝想開海禁?」
薛韶點頭:「對,他想開。」
他朝外看去。
潘筠不在意的揮手道:「別看了,外面沒人,潘小黑在外面蹲著曬太陽呢,不會有人靠近的。」
薛韶這才道:「陛下說,要開海禁,便要先整頓宗室,國庫要有錢,市舶司和水師衙門要同時強大起來,方能保證海貿順暢。
你說的不錯,海貿利潤驚人,陛下早有心收復海貿,但一直沒有機會。國庫空虛,麓川之戰耗費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以及陛下的精力,以至於東南沿海隻能維持現狀。」
潘筠抿了抿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