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安半夜發起了高燒。噩夢萦繞着他,讓他奮力掙紮,卻醒不過來・
鋪天蓋地的子彈朝着他打了過來,警燈閃爍,人群慢慢逼近,他無處逃脫。
漸漸地,他看清了來者的臉。丁奎雁沖着他笑,死去的兄弟,一個個面無表情、渾身是皿,像樹枝一樣站着・
更多的,是買了他毒品的瘾君子,面如枯槁、骨瘦如柴,如喪失般僵硬的軀體向他走來・
夢中,還有娜娜的朦胧的臉。這個孩子他自小養在身邊,父母因為她是陰陽人,将她遺棄到火車站,她衣衫褴褛,四處流浪,直到有一次跟蹤金泰安,伸手偷他兜裡的錢包,被一把擒住。他永遠忘不了她那雙眼睛,濕漉漉的,透露着倔強不屈,還有對這個世界深深的敵意。
于是将她留了下來,養到十六歲,金泰安才發現她的異常,這個孩子身材高大,喉結突出,嗓門粗大,她身上,除了有男人的勇氣和力量,還有女人的細心和溫柔,正是看中這一點,金泰安開始培養她做貼身保镖,給她找最好的師傅教她柔道和射擊,發迹以來,她更是以秘書的身份長伴金泰安左右。誰會想到,金泰安身邊這個留着飄逸長發,畫着精緻淡妝的嬌美秘書會是一等一的高手!
到了越南之後,娜娜做了手術,成了徹底的女人,她忠心耿耿地跟了金泰安二十年,他想給她個名分。兩個人約定好了,處理完這麼的事情,接上言言,就舉行婚禮,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能這次,他無法兌現承諾了。
金妙言用冷毛巾擦着金泰安滾燙的額頭,怎麼喚他都不醒,徹夜胡言亂語,恐懼得瑟瑟發抖。他一向熱衷于生前的享受,死後會怎樣如何知曉,大不了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陰溝裡就是棺材!可心中還是有讓他恐懼的事情,罪孽深重的人,也許審判的時刻就要來了。
“大小姐,快想想辦法吧,我怕大哥會出事,他這個樣子熬不了多久,我們又不能上醫院・此刻,金妙言就是大家夥兒的主心骨。
她看看昏睡不醒的金泰安,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爸爸有事,除了去求辛格,她别無他法。
辛氏大樓,高聳入雲的恢弘建築,是A市人人仰望的商業帝國,它擁有太多人的夢想,使人想要擠破腦袋也要在之間占據一席之地。
總裁辦公室,正開完會回來的辛格聽着身邊助理的報告,冷峻的眉眼裡沒有一絲波動,那些一連串的數據或是分析傳入他耳畔,立即被做出最正确的反應。
他生來就是商界的天才。比起辛巫的投機冒進,辛格的商業帝國是一步一個腳印建起來的,規模比辛爵在世時擴大了一倍,分公司增加了十個,涉足多個新興行業,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人們甚至說,不是辛爵選擇了辛格,而是辛格選擇了A市,他注定是要在A市掀起風暴的人。
生活中的事像落在地上的面包屑,看上去好大一片在地上谄笑,彎下腰去撿,卻發現瑣瑣碎碎,無從撿起。
辛格晚飯沒什麼胃口吃,草草應付了幾筷子,便帶着VITA去中央廣場散步。他最近幾天都熱衷于待在喧鬧的地方,人群的嘈雜聲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内心才不會那麼焦慮,家裡太空曠了,簡直難以忍受。
燈火通明的中央廣場,老頭老太太們組成了陣容龐大的舞蹈隊,跟着震耳欲聾的音樂翩翩起舞,情侶們坐在長椅上旁若無人地擁吻,辛格自覺無趣,幽怨地站起身,打算去别處走走,遛狗的人很多,VITA顯然被不遠處一直毛色雪白的拉布拉多吸引了,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它撒丫子向美女狗奔去,毫不理會雖牽着它但思想正開着小差的辛格。辛格被拽得一個趔趄,向用牽引繩把VITA拽回來。但VITA顯然是不顧主人阻撓的有主見的狗,它努力要要掙脫束縛,力氣大得驚人,辛格悲催地被它踩掉了鞋,整個人都摔倒在地,更讓他崩潰的是鞋還被VITA叼跑了,狗狗不時得意地回頭看他,示意他來追。辛格光着一隻腳追着,VITA以為辛格在跟它玩,更加撒歡地跑,無數人停下腳步看着廣場上這歡樂的一幕,笑得前仰後合。
辛格忿忿地想,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VITA簡直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渾身散發着濃濃的中二氣質。
想到妙言,他的心情更低落了,臊眉耷眼地追回了狗,穿好了鞋子,陰着一張臉開車去了福利院。
他坐在院長辦公室裡,凝視着牆上金妙言的照片,用沉默來掩飾心中的慌亂。已經兩天了,她去哪兒了呢?派出去的人空手而歸,是了,連警察都無法找到他們的行蹤,他又怎麼能找到呢。
為什麼會這麼擔心,她那麼決絕地拒絕,那麼決絕地走,心裡沒有一點點想到過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家夥,這樣任性地攪亂一池春水,然後悄無聲息地走掉了,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可為什麼,心裡就是恨不起來。自己以前過着千篇一律的日子,沒有過分的歡樂,也談不上什麼哀愁。沒有變化的生活,就像織布機上的經緯,一匹一匹的歲月都織出來了,而花色卻是一個樣子的單調。
如果金妙言重來沒有出現過,他這輩子都嘗不到愛和思念的味道。
拿出抽屜裡的飛機模型,那是妙言托他送給福利院一個大孩子的,模型還沒有搭好,一堆零散的零件。他拿出拼搭示意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不要再想金妙言,專心完成它。
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一個輕盈的身影一閃而入。
“辛格。”熟悉的聲音響起,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模型應聲而落,掉在辦公桌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她怯怯地站在那裡,頭發淩亂,臉上有傷,衣服破了,樣子狼狽不堪。
辛格站起來,他多想将她擁抱在懷裡,好好安慰她,保護她,管她是不是金泰安的女兒。
“辛格,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妙言沒等他走過來,就開門見山表明來意,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擱:“我們現在正在被警察通緝,我爸爸他情況很不好・聲音越來越低,她今天太累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去小藥店給爸爸買藥,來福利院的路上不敢打車,為了不被發現,她隻能走福利院後的小山,矮矮的灌木叢劃破了她的衣服,身上到處都是細小的傷口,被汗一浸,火辣辣地疼。
“你是在求我嗎?”辛格腳步凝住了,換了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着金妙言,緊抿的嘴唇讓他看起來的确是個薄情的人。
“你提條件吧,我什麼都答應。隻要你能送我們出去・這個要求真的難以啟齒,明知道是要拖累他,明知道前路千難萬難。
“除了你這個人,你還有什麼可以跟我談條件?”辛格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本來打算一聲不響地離開這裡是嗎?連VITA都可以丢棄!我們在你眼裡,跟街邊的花花草草有什麼區别!心情好的時候停下來欣賞一下,不需要的時候便視作無物!”他生氣,如果不是被警察攔截,她将悄無聲息地走掉,再也不會回來,他怎能不怕!
妙言落淚了,她覺得無地自容。
“别呀,幹嘛一副委屈的樣子,你有求于我,正好我也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咱們算是互惠互利吧!”辛格漫不經心地擺弄着他的飛機模型,語氣中滿是不屑:“我今天晚上有一個重要的客戶,就喜歡你這種・說着,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樣子看起來清純的。夜總會的那些女公關,清純的沒有,風塵的倒是很多,如果你能在飯桌上陪陪他,這件事就一筆勾銷。”說罷,他挑眉看了看金妙言的反應。此時,他多希望她能沖過來給自己一個耳光,罵自己是個混蛋,那他就會摟緊她,向她認錯。
沉默了許久,金妙言說:“好。”聲音很低,仿佛是怕辛格聽見。
不知道為什麼,她怕極了辛格這個樣子。他就像陰沉天空中一輪熾熱的太陽,變幻不定,甘苦無常,和這樣的男人相處,她經常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穿梭,而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愛人應該像持之以恒的發電系統,有足夠的安全,足夠的能量,彼此善待照顧。很顯然,辛格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會為她成為這樣的人。
“不用擔心,妝畫得好一點,那是一家私人會所,我有股份,沒人會認出你。”辛格說着口是心非的話,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你可以先找間屋子休息,晚上記得好好表現。”
輕輕地帶上門,門鎖的“咔嗒”聲,像一句沉重的歎息。辛格将那架拼到一半的飛機模型拂到了地上,飛機摔得支離破碎,“好啊,既然你這麼願意犧牲,那我就看看你到底願意犧牲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