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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玉泉

潛邸 周乙 4645 2024-01-31 01:07

  翌日,湯媛拎着個輕便又耐用的自制小包裹于卯時初抵達南三所,赫然發現賀緘的随侍人員中竟隻她一個女的,想想也對,他跟另外兩個掌寝壓根就不熟,又不像賀纓那麼好色,斷不會帶那麼多女人随行。别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女孩子的感覺有時很準,單看賀緘看宮人的眼神就能分辨一二,尤其是有賀纓作對比的情況下。

  衆内侍将早幾日前就備齊的行禮挨個擺上馬車,賀緘正好也收拾整齊,在陳三有的伺候下登上其中一輛寶藍底繡有四爪金龍錦簾的黑色方頂大車。

  這玩意放到後世應該屬于那啥賓利級别的吧?湯媛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仿佛探秘似的終于窺得原來皇子的車裡面是這樣的啊!

  就像一個小型的宴息室,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過案幾比較特殊,杯盞放上去不會因為馬車颠簸而移動或者傾斜,還有一些奇怪的小櫃屜之類的,約莫放着一些賀緘途中常用的物什,摸一下,哎媽呀酸枝木的,好有錢。

  賀緘觀察了她一會兒,笑道,“我很窮的,看上去擁有很多,其實就是撐撐場面,既不能賣也不能賞人。”

  這倒是實話,他外祖家如今也沒什麼人支應門庭,哪像賀綸,有個京畿都漕運司的親舅舅,可以說章家乃京師最有錢的權貴,真真兒的财大氣粗,不然也不會動不動拿玉葫蘆砸人。

  若非賀綸這個人委實讨厭,湯媛還真想巴結他。

  但朋友貴在真心,賀緘都不嫌她窮,她就更沒資格挑剔他了。

  湯媛道,“殿下,奴婢做夢都想像您這麼窮。”

  賀緘啞然失笑,“那你跟着我好了,我養你。”目光灼然,一瞬不瞬逼視她。

  湯媛打了一半的哈欠被他吓得又憋回去,瞄了瞄陳三有,竟然還手都不帶抖一下的為賀緘沏茶。

  賀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想回答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恐怕這“另一個問題”才是他真正要問的吧?

  但已經拒絕了他一次的湯媛實在沒勇氣當着陳三有的面再拒絕一次,那樣也太掃皇子顔面了,于賀緘威信無益,再說嘴長在她身上,答案還不是她說了算。湯媛哦了聲,“殿下,您請問。”

  賀緘直言不諱,“你為什麼怕貓?”

  前世他就問過她,甚至懷疑這是她在浣衣局留下的精神創傷,為此還專門派人查探,結果查出了很多東西,但沒有一件事跟貓有關。也拜訪過許多名醫,大家對她這種怪癖完全摸不着頭腦。有人大膽的提議不如“以毒攻毒”,這就有點冒進了,且他也狠不下心,最後不了了之。

  陳三有也是一臉好奇,貓咪這麼可愛的東西,有那麼恐怖嗎?

  當然恐怖。

  貓咪吃了她媽媽。

  “自從在桃花軒被貓抓爛脖子,奴婢就變成了這樣。”湯媛一臉坦然。

  她顯得很輕松,但不代表心裡真的輕松。已經有人察覺了這個秘密,以後可能會更多,隐瞞并非長久之計,她得想個法子盡快克服,就算做不到喜歡,至少面對的時候腦子是清醒的。

  這丫頭不當細作真是屈才了,撒謊時眼珠子晃都不晃。賀緘笑了笑。

  三月二十,風和日麗,幾位龍子鳳孫一路彩錦步障,在玄衣銀甲的羽林衛護送下浩浩蕩蕩暢遊玉泉山。

  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遊玩,這趟行程對于各位皇子來說,亦是一個在文武百官跟前表現的大好機會。

  話說田獵這項娛樂活動在上流社會如此盛行,并非隻是因為好玩,這其中約莫有些軍事意義,至少從這裡能看出一個人的駕控力與反應力。

  所以有錢人愛好打獵有時真不是窮人以為的那樣紙醉金迷,湯媛頭一回親身經曆,歎為觀止。

  車隊甫一踏入玉泉山地界,周圍除了山林鳥鳴便再無人煙,想來已是被提前清場。她往嘴裡塞了一顆桑葚,吃完了才想起這是擇給賀緘的,還好他沒發現,連忙又挑了一個更為飽滿的恭恭敬敬獻給他。

  今年福建收成好,許多貢品提前入京,其中的山竹飽受宮中貴人青睐,似賀緘這樣身份的卻最多嘗嘗味兒,賀維估計嘗都沒得嘗,然而賀纓與賀綸早已吃的發膩。

  這廂有幸嘗味兒的賀緘,轉眸看了看湯媛,問她,“要吃嗎?”

  這還用問!如果真心想給就别問那麼多問題,直接給啊,因為她很想吃,但又不想表現的很想,就是這麼矯情!湯媛輕咬下唇,将要說不,口中便被塞了一塊,嗯,好吃的都快要飛起來了!

  另一邊的馬車上,賀純将乳母喂入口中的果肉辦吐進描金的琺琅盂中,又飲了口茶漱口,這才挨到章蓉蓉身邊撒嬌。他們這輛馬車是宮裡最大的,此刻卻是最擁擠的,因為章蓉蓉想跟賀綸賀純在一起,少不得要帶一個女伴,于是馨甯也坐了過來,兩位都是主子,那少不得再帶個貼身侍婢。賀綸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隻覺得滿車胭脂香粉味兒,熏的腦仁疼,其實他挺喜歡女人的,但受不得雜七雜八的香味,幹脆下車,自行馭馬前行。

  賀純卻是高興的不得了,每個姐姐怎麼都這麼香啊,如果湯宮人在就更好玩了。

  可惜湯宮人沒他那麼多精力,此時的湯媛禁不住有點兒打盹。

  她昨天将将痊愈,今日又起個大早,不困才怪。賀緘示意陳三有不必管她。

  這一覺無夢,睡的格外香甜,湯媛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主子榻上,陳三有不知去了哪兒,隻有賀緘,坐在對面,挑眉望着她的腳。

  嗯,她的腳正舒舒服服的搭在他膝上。

  湯媛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賀緘撥開那隻“尋死”的腳,起身淡淡道,“下車吧。”

  湯媛已在心裡抱着腦袋撞牆。

  幸而賀緘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并未追究她憊懶,還允她先去下榻之處歇息,最好再喝一碗安神湯養養。湯媛感動的無以複加,恨不能當場跪下來拜大哥!做不成夫妻固然遺憾,但可以做兄弟啊!跟他混,有肉吃!有前途!

  車馬隊伍于東壽亭附近停駐,貴人們在随侍的伺候下陸陸續續下車,彼此簡單寒暄幾句便一同前往養心苑請安。

  往年這個時候,皇上身邊多半是心愛的章皇後,但今年皇後忽然診出喜脈,這是好事,皇上龍顔大悅,但不管怎麼悅,他出來總得帶個女人吧,無非是在婉貴妃與妍淑妃中選一個,但妍淑妃怎會是小妖精的對手。大獲全勝的婉貴妃好不得意,于昨日抵達養心苑,此刻正在紫煜堂扭着曲袖折腰舞,還不時在皇上身上點火。

  然而孩子們已經在請安的路上了,皇上總不能為老不尊吧,隻好壓下火氣,将小妖精攬入懷中,不準她再亂動。

  卻說賀維如往常一樣悶不吭聲跟在衆人身後,他有雙憂郁又美麗的桃花眼眸,即使無情也有種默默的纏綿之意,章蓉蓉覺得他長得很特别,便主動與他攀談,他看看她,又看看馨甯,似是受寵若驚,腼腆一笑,這一笑恰似十裡春風拂面而過。

  賀纓看的眼冒火星,暗暗冷笑,真搞不懂世上為何會有庶子庶女這種東西!

  反正他是不會要的,斷不會讓高貴的皿統混雜卑賤。在他身邊的女人哪一個不是乖乖服用避子湯,甚至是大劑量的服,最好服壞了身子一了百了。

  阿珞就是這麼死的。

  湯媛隻要一看見賀纓就會想起阿珞。她站在衆内侍身後,遙遙望着賀纓志得意滿遠去的背影,阿珞被灌下兩碗紅花湯那日已經有了四個月身孕,前一天晚上還找過她,說自己可能活不長了!

  她問阿珞為什麼?

  阿珞說自己肚子裡有個小孩子。

  有小孩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啊,緣何到她口中變得這麼悲慘?

  原來賀纓不喜歡,确切的說不喜歡卑賤的宮婢,但他喜歡玩她們的身子。

  賀纓隻顧偷瞄章蓉蓉,并未察覺身後憎恨的目光。

  而賀純隻走了一會子就非要章蓉蓉抱,因為去養心苑請安的緣故,就算貴為皇子身邊也是不準前呼後擁的,皆是自己走過去,如此一來,他可算吃了大虧,他才多大啊,還沒人家腰高,這一路追的好辛苦。

  到底是女孩子心細,章蓉蓉和馨甯也發現賀純走到現在是多麼的不容易,兩人便輪流抱着他往前走,也不知這孩子吃什麼長得,看上去軟軟香香一小隻,抱在懷裡才發現好沉!

  賀綸對嬌氣的賀純很是不滿,命他下來自己走。

  别看賀純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卻很是怕賀綸闆起臉對他說話。

  最終他妥協了,不讓姐姐們抱,一路哭着追在後面。

  而紫煜堂内,皇上終于被婉貴妃破了功,二人正滾做一團,賽過活神仙。主子在裡面荒唐,身為主子的奴才,司禮監秉筆大太監王耀中隻好抱着拂塵親自在堂外等候,一見着打遠走來的漂亮少年少女們老臉立時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喲,老奴這廂給各位小主子們請安了!”他身份擺在這裡,自是不會像那些小内侍一樣挨個三叩九拜的,而這些小主子們哪一個又不想巴結他,豈能真讓一把年紀的他一揖到底,所以這腰才彎了一半就被賀纓攔住,虛扶一把。

  “王公公不必多禮。我等多日不見父皇,甚是挂念,煩勞王公公前去通傳一聲。”

  “嘿喲。”王耀中笑道,“老奴鬥膽請各位殿下稍等片刻,這不婉貴妃的折腰舞才舞了一半嘛,難得皇上起一回雅興,殿下們不妨就此喝杯茶,洗洗風塵如何?”

  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皆笑笑不語,任由王耀中安排人端茶倒水在偏殿裡伺候。

  茶過半盞,賀綸勾唇笑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向賀緘,“曲袖折腰舞,甯妃娘娘也算後繼有人了。”

  當年婉貴妃不過一介洗腳婢,而甯妃色衰愛弛,見這婢子根骨不錯,便傳授她獨門絕技曲袖折腰舞,一舉獲幸,至今榮寵不衰,隻可惜甯妃最終還是敗了,并非敗在婉貴妃不聽話,而是敗在她那臭名昭著的“醋性”上。

  男人喜歡你,你就是打翻了全世界的醋缸那都是可愛,是迷人的小性子,反之,就是作死。

  前十三年,甯妃醋的阖宮上下,衆人唯恐避之不及,後面三年,成功醋死了自己。那三年,長春宮幾乎與冷宮無異,據說甯妃至死手裡還握着十五歲那年第一見到皇上時,皇上為她簪的花兒。

  他提這一茬,無疑是在賀緘心口戳了一刀子!

  賀緘緩緩放下茶盞,一瞬不瞬望着笑吟吟的賀綸。

  他對這個弟弟的印象從母妃去世後才深刻起來。

  若說賀纓恨他,他尚且認了,因為母妃……确實掐尖,對元後多有不敬。可是賀綸,到底憑什麼?

  賀綸與他并排而坐,兩人相視低語的樣子令人看不出半分硝煙。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九歲那年我生過一場重病?”賀綸閑适道。

  賀緘怔了怔,好像有這回事,但印象不深。

  “我的外祖父、舅舅乃至表哥,皆對鳳梨過敏,母後懷疑我也是這樣,因此從小到大都将我護的好好的;可是三哥你喜歡,”賀綸低沉道,“因為你喜歡,所有人就都要喜歡,連禦膳房的人都喜歡做,他們瞞着母後做了鳳梨糕點,下人又不盡心,摻進了我的食盒,我從未吃過那東西,又裹着玫瑰醬,一時很難分辨,于是全吃了……”

  賀綸笑吟吟看着賀緘。

  他都快死了,可是母後乃至舅舅卻因為忌憚徐子厚而不得不忍氣吞聲。

  賀緘心中一凜,微微攥緊了手心。

  賀綸若無其事的玩轉着杯蓋,“你也别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從那時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變成當初的我。”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喜歡的東西,因為賀緘也喜歡,從而不得不放棄。

  他貴為嫡子,卻要處處忍讓一個賤妾生的兒子,憑什麼?

  賀綸問賀緘,“你試過被人奪走心頭好的感受嗎?應該還沒吧,畢竟我還不知你真正的心頭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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