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在抓住她的那一刻,多少體會到了一點世俗人家的世俗心,姑娘大了難免有心事,明明知道誰都不喜歡被人刨根問底,可就是得替不谙世事的丫頭多操點心,是遇上什麼難事了,還是有了情窦初開的對象,本着一顆慈父之心,秦将軍覺得自己還是多操點心好。
但反過來說,處在叛逆期的姑娘都膩煩這個,所以葉長安打心眼裡想對秦将軍吼一聲,“不要多管閑事。”然而秦将軍一向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強人所難才是他的風格。
“近來看你心事不淺,有什麼難事不妨跟我說說。”秦未抱臂依在門框上,一副要談心的姿态。
葉長安按着眉頭,“秦将軍,我得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在我們最困難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大恩大德來世再報,所以我想先出去一下。”
秦未給氣樂了,“要報就這輩子報,推到來世多沒誠意。”
“這輩子插不上手啊,我就想着下輩子秦将軍要是落魄了,方能顯出我的用處來,雪中送飯不是挺好嗎。”葉長安理直氣壯。
是挺好,敢情下輩子就等着她開鍋了。
“還是說說這輩子的事。”秦未看她,“好好的為什麼想要搬出去,别跟我說什麼不想麻煩的話,橫豎你也沒少麻煩,我還不至于養不活你們幾個。”
“我說秦将軍,不知道有時候話不好說太明白嗎,非要我說我們不是一路人,壓根不适合呆在一個屋檐下,還是說你話太多管太寬,比我爹還啰嗦,我其實不需要你來彌補什麼,我一人過的挺好的,懂嗎,你不需要代替誰來彌補我,我誰也不是!”
“誰跟你說我是來彌補你的?”秦未斂着眉頭,他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院子,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頓時覺得頭大如鬥。
葉長安擺擺手,也覺得自己失态,“就說不能提這種話題嘛,秦将軍你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沒眼色,少女心事不能問知道嗎,也就是我好脾氣,不然早揍你了。”
葉長安一邊嘀咕着一邊往外走,秦将軍落得慈父都會有的凄涼下場,隻能依在門框上遙望閨女決然離去的背影,他終于把丫頭逼的離家出走了。
秦未不禁自我反省,他是話太多又啰嗦嗎,原來自己這樣讨人嫌那,這可如何是好呀!
此時于伯走出來,正瞧見他家将軍便秘的臉,奇道:“将軍你回來了啊,方才我好似聽見有人說話,還有誰回來了嗎?”
“沒誰。”秦未回的十分幹脆,仿佛他剛才就是對着牆在自言自語似的,“對了跟您說一聲,長安要搬出去住,我已經應了,您回頭就别多說什麼了。”
“搬出去?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出去那,葉娘子還小,一個人在外頭怎麼過活那!”于伯難得着急起來,“将軍您如何不勸着些呢,是不是葉娘子受什麼委屈不好說啊?”
秦未心說再勸就要打起來了,他又沒養過閨女,誰知道這個年紀的姑娘們都在想甚,“算了,由她去吧,您就别問這事了。”
秦将軍沒養過娃,但是明白欲擒故縱窮寇莫追的道理,套用在葉長安身上,那就是好壞皆由她去,越管得緊她越想跑,索性不管了,在外頭碰了釘子自然會回來的。
葉長安要搬走的事唯獨樂壞了文子欺,因為沒人跟他搶肉搶飯搶地盤了,還有秦白淵。
“小媒官還挺有眼色嗎,什麼時候搬走啊,我好把我的寶貝搬到你屋裡去。”文子欺已經盤算着如何鸠占鵲巢,等他把白淵的房間都填滿他的東西,看小媒官以後還怎麼好意思進來!
“誰說你能進去的?”秦未瞅他,“休要把你那些破爛放在我屋裡,回頭就給你丢出去。”
“哎哎!你說這話合适嗎,義氣那,我們的深情厚誼那,我怎麼還比不過那個小媒官了那!”
一想到以後家裡又隻剩了兩個半老不小還不怎麼懂事的大男人,于伯就打心眼裡發愁,連飯都不想做了,家裡沒兩個娃娃鬧騰着像什麼樣子嘛!
葉長安為了避免跟秦将軍坐一起尴尬,特意吃過飯才回來的,還從外頭抱養了一隻貓回來,等他們走了留下來給于伯解悶。
然而她回來的時候,三個人齊刷刷坐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于伯不知為了什麼唉聲歎氣,文子欺則視死如歸的守着秦将軍的房間不肯動屁股,至于秦将軍本人,仍舊在磨皮子。
她懷裡一直半死不活裝睡的貓忽然抖動了一下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嫌棄這幾個未來的生活夥伴。
“小媒官,誰讓你抱隻貓回來的,不知道我最讨厭這些貓貓狗狗的嗎!”
那貓聞言蹭的就跳下來,張牙舞爪的盯着文子欺,胡子張開,尾巴倒豎,一副随時都要撲上去咬人的架勢。
“嘿!反了你了!”文子欺兩手掐腰站起來,指着人家腦門吼,“我決定今兒晚上就烤了你當宵夜。”
“喵……”
再然後,文大公子的臉上就多了三道杠,鮮豔欲滴,煞是好看。
葉長安又不厚道的笑了。
“啊啊啊!小媒官我跟你沒完!”文子欺舉着小銅鏡氣皿攻心,“好容易送走一個瘟神,又來一個克星,這日子沒法過了……”
于伯立刻就不郁悶了,張羅着要給葉長安做宵夜,再給花蚊子……也就是那隻貓,找點魚骨頭。
給一隻貓取蚊子的名,虧她想的出來,秦未心下好笑,默不作聲的看着她跟文子欺鬧騰,忽然有點理解了于伯的心情。
人上了歲數,可真可怕。
葉長安打算今晚就搬過去,她簡單收拾了幾件衣裳,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人窮就是這點好處,走哪都一身輕,再瞧瞧那位鸠占鵲巢的家夥,假如哪天洛陽城遭了災,這貨搬不走他這些破爛寶貝,不知道會不會哭死。
還有秦将軍磨皮子的聲音一陣陣往耳朵裡鑽,她一邊收拾一邊想,往後沒了這聲音,夜裡不知道會不會失眠,這聲音具有非常好的催眠功效。
“我送你過去吧。”秦未在她出來的時候站起身,“遇上尋街武侯也好說話。”
葉長安聳聳肩,“好吧,有勞秦将軍親自相送。”
秦未亦步亦趨跟着她,兩人一路無話,她住的地方不遠不近,沒多久便到了,然後秦未看見了在門外等着的隋衍。
隋衍隻聽說葉長安今日要來,便特意在外頭等着她,怕她搬家需要什麼幫忙,要早知道她就隻帶了一個包袱,打死他也不能出來,況且後頭還有全天下最好使的護衛,面對秦将軍什麼的實在讓人害怕。
“咦,隋小将你是在等我嗎?”
“我,就是聽見動靜出來看看。”
“這樣啊,那秦将軍你先回去吧,有隋校尉在隔壁,沒有小賊敢來的。”
秦未端詳兩間屋子,大小制式差不多,僅有一牆之隔,心說現在的小兔崽子們可真有招兒,找房子都這樣會找,還是老話說的好,家賊難防,這牆是不是應該再砌高點呢……
“啊秦将軍,您放心,我會照看好長安的,在洛陽城裡頭沒人敢欺負她。”隋衍抓着後腦勺,認為自己應該說點什麼讓秦将軍放心。
長什麼安,不知道她不愛聽别人叫她長安嗎,他都不會當面叫,小兔崽子能不能懂點事!
見秦未一直不言語,隋衍覺得自己可能說的不夠誠懇,于是從葉長安手裡接過小包袱,“啊我來幫你吧,家裡要是缺少鍋碗瓢盆什麼的,盡管去我那裡拿,反正我也不會做飯,我看不如以後咱倆合夥吧,我出錢你出力,幹脆就在牆上打個門得了,多方便啊。”
葉長安眼神一亮,“我看這主意不錯。”這下連夥食費都省了。
秦未:“……”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隋小将。”秦未看着她進去的背影,“有勞你照顧她,不過我希望你處理好家裡的事,不要影響她。”
隋衍莫名一陣心虛,被秦将軍一句話戳到痛處,他别開臉低下頭,“我會處理的。”
秦未沒再說什麼,隋衍看着他離去不由松了口氣。
……
葉長安對于進宮教蹴鞠的事十分抵觸,宮裡那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娘子們,沒準大聲吼兩句都能吓哭了,若是教着玩也就算了,萬一官家将來上心,還要參加什麼蹴鞠賽,那就沒法交代了。
好在約了徐應桐一起,兩人一道進宮,由馮章親自領着,去到宮中專供蹴鞠而建的掬月司,官家養的那批球侍亦在此操練,不過場地很多,供娘子們練習的地方是單獨封閉的。
“葉娘子,官家說了,您以後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提,隻要好好操練,官家不會虧待您的。”馮章笑呵呵說道。
“有勞馮大人。”葉長安盡量對着馮章客氣,不知為何,她總感覺馮章在幫她,雖然不知道處于何種目的,不過将來要在宮裡混,總要跟他搞好關系。
“我還是先領着葉娘子去見一見大家。”馮章在前頭引路,“葉娘子可能要多擔待些,這些娘子都沒有什麼基礎,恐怕不好訓練,官家說您慢慢教,不成也沒關系。”
“您瞧,就是她們了。”在一處殿外停下,馮章指着殿中的娘子們說道。
葉長安看了一眼,心頓時就涼了半截,裡頭少說百十号人,基本都是些塗脂抹粉弱不禁風的娘子,站在大殿中尤嫌累,七歪八坐的亂成一團。
官家是因為宮裡糧食多到吃不完,才養這麼多橫看豎看都沒什麼用的人嗎?
“官家啊也是一片苦心。”馮章說道,“江淮等地的百姓多艱苦,以采選的名義把這些年輕人招到洛陽城來,總歸吃喝有保障,有才能的更會重用,是給他們機會呢。”
原來還有這種因由,聽起來陛下大人當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家,弄一堆吃不飽穿不暖的娘子們進宮蹴鞠玩,然而這滿屋子的娘子似乎并不能體會陛下大人的良苦用心,大概心裡都在哀怨她們的美貌如何就不能打動官家。
待馮章離去,徐應桐跟葉長安嘀咕,“長安那,我怎麼瞅着有點懸啊,我跟你說這些個進了宮的娘子都會變的很奇怪,你瞧瞧她們這幅裝扮,也不知道是來蹴鞠還是來選美的,站着都要比比誰更妖娆,想要訓練她們蹴鞠,難哦。”
葉長安哼道:“難?在我手上不存在這個。”
徐應桐打了個激靈,為什麼她覺得長安方才說這話的表情,像極了秦将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