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橋上的衆人被邢山跟葉長安的對峙吸引,不曾看見河岸上的人,直到感覺一股殺氣撲面,這才齊齊擡頭看過去,隻見一支箭頭迎面飛來,因為天黑視物不清的關系,箭頭未至卻殺氣先到,等到鋪天蓋地的冷意蔓延浮橋,箭頭才深深灌入船身。
在一片驚呼中,秦未從天而降。
此時葉長安并沒能顧得上秦将軍,她正趁着邢山短暫失神的機會,借着他腿部的力量弓起身子,一掌拍掉他手裡的鞠球,然後身體再次失重,直直朝後仰去。反應過來的邢山下意識就想撈她回來,卻被秦将軍一腳踹倒,在她身子就要碰到水面的時候一把撈住。
葉長安原本想着球先落地,這局就算她赢了,自己落水也沒關系,沒想到最後關頭被秦将軍大力拽回,暈頭暈腦的就撞在秦将軍懷裡,如此才算是真切意識到,秦未來了。
是秦将軍來了,所有人都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此刻扶搖到人不知道是該跑還是幹脆跳水裡躲起來,總覺得下一瞬就會被秦将軍直接掐死,還不如自己解決了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見了秦将軍都會害怕,在葉長安看來,秦将軍除了唠叨點,整體而言是個不折不扣的悶葫蘆,完全沒有暴力傾向,早知道他一張臉能辟邪,她也不用費這麼大勁。
“秦将軍你輕點啊,疼着呢。”葉長安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方才挨刀的時候都沒多大感覺,現在所有的疼都在集體反噬,好似淩遲。
秦将軍跟她有這麼大仇怨嗎!
秦未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一分,“我看疼點好,省的你不長記性。”
“呦,我還當秦将軍如今成了縮頭烏龜,要靠一個小娘子出頭呢。”邢山站起來甩甩衣袍上的水,他剛挨了秦将軍當兇一腳,半截身子落了水,真正意義上輸了個徹頭徹尾。
“扶搖幫尋晦氣都尋到我頭上來了。”秦未哼了一聲,攬在她腰上的手沒有松,“有什麼恩怨今日一并了結了,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啊,不好意思,秦将軍您晚來一步,方才我跟葉娘子勝負已分,我們扶搖幫跟她恩怨已清,自然不會再尋秦将軍的晦氣。”
秦未的手不自覺收緊,葉長安腰上的傷叫嚣着想反抗,然而反抗無效,疼的深入骨髓。
“你跟她了結,我跟你的帳還沒算,傷了我的人,好像沒那麼容易過去吧。”秦未的眼神掃過橋上衆人,“剛才動手的都站出來吧,被我揪出來的話,就沒那麼好看了。”
扶搖衆人的肝兒齊刷刷的顫了一顫,不管想不想承認,他們都發自内心的害怕,到底是誰這麼想不開要跟秦将軍過不去,這不是吃飽撐的嗎!
邢山的眉頭擰了起來,扶搖幫能在洛陽城立足,審時度勢的眼光還是要有,能不跟秦未這樣的人對上就盡量繞道走,雖然他們不見得是真慫,但明知是麻煩還要往上貼那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縱然黑道中人避秦将軍如蛇蠍,可如果有人願意出高價,不是沒有人願意冒險,齊梁想要秦未的命,邢山也的确收了齊梁的錢,但他的本意并不想與秦未結怨,隻是礙于齊家的人情才勉為其難應下這樁事,不過這裡頭并不包括秦未的命,況且齊梁給的銀子連秦将軍一隻胳膊都不夠本,他答應的隻有葉長安一條命,以及收拾四門學裡那個小崽子,至于秦府其他人,隻是适當的尋些麻煩。
邢山知曉齊梁被抓,齊家最近也要倒黴,是以才會賣給葉長安一個面子,因為他發現,比起齊梁給的那點銀子,似乎葉長安這個人更有趣些,今日最後一球他有意放水,皆是存了結交之心,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秦未的立場。
看起來他很看重這個女人,邢山此時慶幸自己跟葉長安做了這筆交易,若是就那麼要了她的命,扶搖幫跟秦将軍這個梁子就算是徹底結下了。
“秦将軍,我們幫派規矩便是如此,既然跟葉娘子交易在先,死傷都不在考慮之内,即便我們兄弟方才死在葉娘子手裡,事後同樣不會追究。”
“那是你們的規矩,我的規矩就是替我的人讨回公道,誰傷了她我揍誰。”
秦未此時如同一個不講道理的混不吝,比扶搖幫的人還要嚣張兩分,不過葉長安很吃這一套,在她看來秦将軍護短的樣子别提多順眼了,連平日對她的唠叨都顯得可愛了許多。
明明是副熱心腸,非要硬邦邦的讨人嫌,秦将軍這個人真愛别扭啊。
“看來今日是不能善了了。”邢山笑歎了一聲,“要怎麼來啊秦将軍,您的規矩您看着辦吧。”
“你們一起上吧。”秦未懶得講規矩,懷裡的家夥一身的皿腥氣,他聞了頭疼。
葉長安此刻很想笑,看秦将軍耍威風是件很爽的事,何況她還在人家懷裡狐假虎威,方才還顯得棘手又可怕的扶搖幫,現下正對着她轉腿肚子,不知道腿上的鐵棍會不會礙事。
而秦未的确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就這麼一手拉着她,一邊跟一幫人對打,葉長安可以近距離的觀賞一場以一對十的較量,這可是花錢都看不着的,秦将軍親身示範如何打群架,不知道多麼受用。
剛才踢斷隋小将腿的那位,被秦未一腳踢折了腿,這下他們腿上的鐵棍派上了用場,幹脆不用拆了,還有砍傷她的那幾個,不是胳膊斷了就是肋骨折了,反正沒一個全乎的,實在不想遭罪的趁早自己跳水裡痛快。
唯有邢山可以與之一敵,不過也沒落好就是了,直到被秦将軍打吐皿,才算是勉強讓秦未消了口氣。
邢山蹲在地上捂着兇口,對葉長安笑說,“葉娘子莫要忘了我的話,扶搖幫随時都會給你敞開大門。”
死到臨頭還這麼欠揍,秦未心口的氣還沒喘勻,冷冰冰的回他一句,“以後你們扶搖幫見了她隻能繞着走,我說的你最好聽進去。”
秦未轉身抱起葉長安,跳上扶搖幫的一艘船,頭也不回的往岸邊而去,還在橋上的隋衍見狀,隻好自己硬撐着跳上另一艘船,至于扶搖幫他們如何上岸就管不着了。
隋衍直到此時才覺得自己是活下來了,在秦将軍出現之前,他一直抱着必死的決心,假如葉長安不最終能赢,那他死也要拖住扶搖幫的人,可是他要用死才能解決的事,秦将軍一隻手就辦到了。
即便親眼見到了秦将軍的強悍,他仍舊有不真實的感覺,回想自己第一次與他交手,甚至自不量力的想要打敗他,認為現在不能遲早有一天也能,可隋衍眼下挫敗的想,窮其一生恐怕都難與秦将軍匹敵,其實上蒼造人并不存在公平,你看人跟人就是會有這種差距。
秦将軍的氣場可能如生俱來吧,畢竟世上再難找出第二個秦未了。
葉長安仰躺在船上,終于能發自内心的舒一口氣,盡管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地方,但不妨礙她此刻的好心情,打架什麼的圖的就一爽字,甭管為了什麼打,赢了就是提氣。
不過秦将軍可能是沒打爽,到現在脊背都繃着,一言不發的拿後腦勺對着她。
船很快到了岸上,葉長安這才注意到呂二口也在,蹲在地上一副狗啃泥的姿态,一定是他回家發現她不在才會找上秦将軍吧,說起來二口小胖好似天生帶了福氣,每次都能帶來點好運,要不是他,秦将軍今天肯定不會來。
幸好他來了啊,葉長安發自内心的感慨,賠上她不要緊,隋小将不能跟着一塊倒黴。
呂二口抓着褲腰蹲在地上,以一種跪拜的姿勢目睹了秦将軍打群架的過程,震撼的說不出話來,他心裡一直默念,假如來生讓他成為秦将軍那樣的人,這輩子讓他做甚都行。
所以犧牲褲腰帶什麼的一定是他下輩子成功的代價,這麼一想頓時不覺得狼狽,心甘情願的用手拽着褲子。
“老大老大,嗚嗚你受傷了啊,你怎麼又受傷了那……”呂二口想撲過去抱他老大,無奈雙手不得閑,由于褲腰面積太大,一隻手還抓不過來,提着前頭掉了後面,随時都有露屁股的風險。
“哎呀胖兒,你這是什麼造型那,褲腰帶被狼叼走了嗎……”
秦未:“……”
他每次聽見呂二口嘴裡吐出“又”字的時候,肝火就會莫名上升,秦未将船槳往水裡一扔,都沒有停泊便直接抱着她跨步上岸,一言不發的往内城而去。
“秦将軍能不能放我自己走……”葉長安弱弱的問了一句,“我挺大個人,怪沉的。”
“你确定你自己能走?”
她居然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的!
“我,應該能吧。”葉長安心說哪有這麼嚴重,她又不是沒斷過腿。
然而下一瞬,秦将軍陡然手一松,葉長安就這麼直眉楞眼保持着屁股沖下的姿勢往地上掉,最後關頭幸好她反應快,下意識就用腳撐地,然後她就悲劇了……
她一雙腿沒少挨鐵棍揍,什麼時候斷了都不知道,這一落地不要緊,腿一軟人一歪,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疼的冷汗直流。
“秦,秦将軍……你早就等着這麼一出了吧……嘶……我就那麼招你恨嗎!”
“還逞強嗎?”秦未瞪着她,眼裡盡是冰碴子,直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倆洞。
“不逞了還不行嗎。”适時低頭才是好漢,葉長安耍賴的沖他伸出手,“我起不來了,秦将軍你不會把我扔野地裡不管吧……”
秦未氣樂了,想狠狠踹她兩腳,又心疼她一身的傷,隻好重新把她拉起來,沒脾氣的一路抱着。
要到秦府的時候,葉長安忽然拽住他的胳膊,“秦将軍,就麻煩你送我回家吧。”
她心虛的别開眼,感覺一陣冷氣在腦門上盤旋。
“你回家自生自滅?”
想想家中空無一物,回去也基本等同自生自滅,可現在她不想回秦府,總覺得丢人,剛出來沒幾天就灰頭土臉的回去,别扭。
“你以前臉皮不是挺厚嗎。”秦未站住腳,盯着她的腦門,“可不見你會跟我客氣,才走幾天就學會生分了,就這麼不願跟我待在一處?”
“哪能呢……我這不是怕給你添麻煩嗎,我都這麼大人了,不至于照顧不好自己,于伯看見會擔心嘛……”
“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秦未壓着一股亂七八糟的氣,隻想把她掐死,“打量着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自以為是的逞英雄,自我感覺特良好是吧,我今兒要不去,你是想幹脆光榮了還是應了扶搖幫的邀請,繼續在洛陽城當混混那!”
“秦将軍,我不想吵架。”葉長安耷拉着腦袋,“我從小沒學什麼好,當混混是最拿手的,會的就隻有上不了台面的解決辦法,今日要沒有秦将軍,我大概不能活着回來,除了說聲謝謝,暫時沒有什麼能報答的,往後不想越欠越多,所以你還是讓我回去自生自滅好了。”
秦未頂在腦門上的火氣頓時潰不成軍,腦子裡亂哄哄的,回蕩的就隻有她這幾句混賬話,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