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一别,葉長安一直沒跟秦将軍照過面,原以為秦将軍臉皮薄,不太可能主動來找她,實在沒想到秦将軍其實徒有其表,内裡的臉皮一點不薄。
“秦将軍,大庭廣衆的,别這麼客氣嘛,給我留點形象啊。”葉長安縮着脖子,生怕秦将軍一時想不開直接掐死她。
“你還知道要形象。”秦未斜睨着她的腿,“一瘸一拐的好看嗎。”
“還,還行吧,也沒有很瘸啊,我這麼好看的腿,瘸了也有瘸了的美。”
秦未氣的腦仁疼,這家夥居然隻在家歇了兩天就跑出來,還知道自己心虛,整日躲着他,要不是今日碰上她來見官家,沒準兒能躲一輩子。
“還能要點臉麼。”秦未瞅她,“回頭再拄根拐不是更好看。”
“那倒不至于,秦将軍給的傷藥簡直藥到病除,我用了兩日就生龍活虎行動自如,你看傷口也愈合了,我身體好着呢,謝秦将軍惦記啊。”
秦未隻想把她的嘴也縫上清淨。
“一會與我去陌遙娘子處,你今日沒事了吧?”
“啊?去陌遙娘子那裡做甚,我還答應隋小将要回去做飯的。”葉長安十分意外,莫非秦将軍想要請她喝酒嗎。
秦未臉上的笑意頓了頓,“是文子欺請吃酒,隋小将要是沒地方去,不妨一起過來。”
“花蚊子居然這麼大方。”葉長安嘿嘿笑,“那是得去,不去都對不住自己。”
文大公子不是什麼小氣人,但通常情況下也絕對不怎麼大方,請客吃酒這種事百年一遇,葉長安懷疑他可能是路上撿到了銀子。
文子欺并非撿到了銀子,而是偷了一個娃娃出來,正是他家剛滿十日的小外甥,美其名曰要請吃十日酒。
“十日酒?”葉長安聞所未聞的天下奇事,“幾日不見,他是不是又偷吃了什麼藥那。”
秦未笑,“你管他,比他自己生娃娃都高興。”
“那這樣空手去不太好吧,到底頭回見人家娃娃。”
“不妨礙,你看他是那講虛禮的人麼,回頭滿月酒的時候再送不遲。”秦未看她,“要去順便喊隋小将一起來嗎?”
“他啊肯定不會來,算了,回頭我買點吃的帶回去一樣。”葉長安不甚在意道。
葉長安算是看透了隋衍那個臭脾氣,跟文子欺見了就掐,自來不會去那樣的場合。
秦未笑了笑,沒說什麼。
井香今日依舊客滿,再加上文大公子慷慨,顯得比往日熱鬧了許多,二樓上笑語嫣嫣,不時有兩聲嬰兒啼哭。
想想真是造孽的很,才滿十日的娃娃就給抱到酒肆裡來培養纨绔氣,虧文子欺能幹得出來,自己長的歪就算了,連親外甥也不放過。
“十日酒怎麼了,有百日還不興有十日嗎!我每十日辦一次酒誰管得着那,我自己的親外甥,天天設宴請客都使得!”
老遠就聽到文子欺長篇大論滿口歪理,秦未嗤笑一聲,“你給你親外甥辦十日酒,經過你阿姊同意了嗎?”
天底下也就秦未能随時随地給文子欺沒臉,文子欺還不敢還嘴。當然不是他不敢,是他壓根就沒理,宋夫人又沒跟他似的亂吃藥,腦子壞了才會同意他辦什麼十日酒。
所以這娃娃是被他親舅舅給偷出來的。
“花蚊子能耐見長啊,娃娃這麼小,要吃奶的時候怎麼辦,你給喂嗎?還有你來陌遙娘子這裡,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
葉長安跟着秦将軍一道扯他腳後跟,但說的也都是實在的麻煩,這麼小的娃娃沒有奶娘跟着怎麼行,再說了他把人家偷出來,文府現在不得找翻天啊,找到井香這裡來,陌遙娘子現成的一樁罪過。
“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花蚊子!”文子欺老羞成怒,下意識看了眼陌遙,“嘿嘿陌遙娘子别聽她瞎說八道,我阿姊知道的,不會說什麼的。”
陌遙輕飄飄的眼神沒拿正眼瞧他,轉而拉着葉長安坐下說話。
文子欺哄人的話一句也瞞不過人家,他所謂的宋夫人知道,是知道娃娃丢了就一定是他幹的,自打這娃娃降生,文子欺就對人家愛不釋手,恨不得拴在褲腰上不離身,人家親娘都沒抱幾次,娃娃都快認他當娘了。
文子欺稀罕他外甥是真,這孩子來的巧,生下來第二日,宋尹那邊就有了信兒,阖家上下都當這孩子是帶了福氣來的,所以文府近日一片喜氣,連文公都和顔悅色,文子欺日子好過,自然越看他外甥越順眼。
再加上齊梁倒黴,文子欺格外氣順,今日之所以來井香,一是他想趁機見陌遙娘子,更是想來井香放幾串鞭炮去去晦氣,可算今後不用再見到齊梁那顆老鼠屎,單就這個理由便能讓他擺三天酒席。
然而他有賊心沒賊膽,鞭炮到底不敢放,因為陌遙娘子一定會把他轟出去,并且再也不讓進門。
“聽聞你受傷,可好些了?”陌遙拿了兩盒柔膚膏子出來,“這膏子摸了疤痕會淡些,你拿去用吧。”
葉長安推脫,“陌遙娘子看不出來我就是個粗人嗎,從來受傷都不管不問,疤痕也不是什麼大事,留就留了。”
一看就是值錢的東西,她如何能收。
陌遙莞爾,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往秦将軍那裡瞥了一眼,笑說:“女孩子家還是留意些好。”
葉長安注意到她的視線,心裡莫名有些異樣,心說是這樣嗎,秦将軍也不是沒看到她胳膊上的疤痕,不是也沒說什麼嗎?不過再一想,秦将軍這樣在意她的傷,或多或少也是有芥蒂的吧,畢竟誰不愛看女子細皮嫩肉的。
“陌遙娘子别跟我客氣,你就是給了我,我回頭也想不起來摸,不是白放着浪費嗎,不過秦将軍給我的傷藥挺管用的,傷口好的很快,應該不會太嚴重的。”
“這樣啊,秦将軍果真周全。”陌遙笑。
“哎哎我說陌遙娘子,你不能偏心啊!”文子欺抱着外甥湊過來,“她一個粗人,你跟她說這個不是對驢彈琴嗎,我之前也受傷很多啊,這個我用得上,陌遙娘子送我吧!”
文子欺邊說邊搶,毫不見外的揣在懷裡。
“你一個大男人,用這個做甚?”陌遙瞥他。
文子欺羞答答道:“完美無瑕才配的上陌遙娘子嘛……”
葉長安想吐點隔夜飯出來,實在沒有比這話更惡心的了。
不光她想吐,宋小公子也胃感不适,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他舅舅頓時顧不得撩閑,手忙腳亂的查看他是否尿了褲子。
“來這麼香噴噴的地方,你倒是哭甚,啊!一定是喜歡這裡對不對,我就說嘛,我外甥随我,以後就跟着舅舅混,香車美女樣樣有!”
“他是餓了吧。”陌遙實在看不下去,從混賬舅舅手裡抱過宋小公子來,吩咐跟前女侍,“去端碗酪漿來。”
陌遙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娘,抱起娃娃來倒是有模有樣,沾染點人間煙火的仙子更有欣賞價值,文子欺托着臉,花癡似的盯着人家,“我陌遙娘子就是賢惠。”
葉長安感到一陣惡寒,站起來去找秦将軍了。
“秦将軍,我們跟這有點礙眼吧,花蚊子他跟哪個娘子都這樣嗎?”
秦未笑,“差不多吧。”
“那的确是個爛人,怪不得陌遙娘子不搭理他,還有宋小公子從小跟着這樣的舅舅,造孽啊……”
葉長安跪坐下來,倒了杯酒正想喝,被秦未一把攔下,“你傷還沒好,喝什麼酒!”
“喜酒當然要喝嘛,再說了我都快好了啊,又不怕留疤,喝一點不要緊吧。”葉長安想起什麼,問他,“秦将軍,留疤真的很難看嗎,你們嗯……是不是都不喜歡?”
“我說不喜歡,你就不喝了嗎?”秦未反問她。
“喝……”反正也不差這一道疤了。
秦未氣笑,“得了,咱是不能在這裡礙眼,酒你别喝了,我請你去吃好的,如何?”
“真的嘛!”葉長安毫不猶豫的放下酒,“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的好像她什麼時候客氣過一樣。
葉長安過去跟陌遙告别,“陌遙娘子我就先走一步了,改日等我好了再來找你喝酒。”
“葉娘子請留步。”陌遙喊下她,走過來遞給她一樣物件,用布包裹着,不知道是什麼,“是邢幫主托我轉交給你的。”
邢山?葉長安好奇的接過來,一下就摸到了裡頭包着的東西,是一把小刀,正是她當日丢在浮橋上的刀。
“怪不得我後來去沒找到,原來是讓他撿去了。”
“你什麼時候回去看的?”秦未闆着臉問。
“我,就是遠遠的看了一眼而已……沒上去,我發誓!”葉長安怪自己多嘴,一不小心就暴露。
陌遙笑起來,“邢幫主對上次的事很過意不去,托我跟葉娘子賠個不是,說這次就算他欠你跟秦将軍一個人情,往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找他,扶搖幫定會幫忙。”
邢山這是又想來挖牆腳吧,當着秦将軍的面,葉長安态度非常堅決,表示不會跟扶搖幫如何,不過心裡卻琢磨着搭一個人情也不錯,沒準兒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
與秦未吃過晚食後已至天黑,街上沒什麼人,葉長安揉着肚子心滿意足,問道:“秦将軍,陌遙娘子到底是什麼人那,好像黑道白道官道都很有面子呀。”
秦未斂着眼睑,“她麼,不是屬于這裡的人。”
不屬于洛陽城啊……葉長安似懂非懂,“那還是蠻厲害的,我看葉娘子人不錯,花蚊子這樣不懂事,她都沒有說什麼,可惜花蚊子是大爛人一個,一點看不出來人家陌遙娘子的人情。”
秦未不置可否,明顯不太想談論他們二人的事。
“你今日見官家如何?”
“還好啊,官家挺給面子的,答應放過周芙,隻是說一月後要她們下場比賽。”
秦未皺眉,“你應下了?”
“是啊,不然如何,兩條人命呢。”葉長安無所謂道,“是柔然使團要來是嗎,不怕他們,一月也能把他們打趴下!”
秦未笑,“這麼有信心,我倒不好打擊你了。”
“秦将軍,還沒恭喜你呢,總算不用出征了,于伯肯定安心了吧。”葉長安腳尖踢了一塊小石子。
都在傳解決關隴困境的人是長公主的夫君,嗯,應該有長公主的面子在吧,葉長安不懂這裡頭的牽扯,明明是雪中送炭的好事,秦将軍亦不用出征,但她就是隐約有絲失落在心裡徘徊。盡管她嘴上說要跟他一起出征,但心裡清楚自己并沒有把握可以保秦将軍活命,可是放在長公主手裡,一切又這樣迎刃而解。
她果真是離秦将軍的世界太遠了,差了十萬八千裡,絲毫沒有靠近的可能,既然不能靠近,那還是保持點距離的好。
秦未彎彎嘴角,正想說點什麼,忽然看見坊門處等着的人,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似乎說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隋小将在等你,快跟他回去吧,蹴鞠賽的事不用擔心,你盡力便是。”
“咦?還真是他,肯定是餓了吧。”葉長安沖隋衍揮揮手,然後跟秦未告别,“謝謝秦将軍的晚飯,我先走了。”
秦未笑着應了,遠遠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直到夜寒侵入他單薄的衣衫,他才擡頭看了看天,冬日要來了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