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定了大周的國号,這就意味着正式形成與洛陽城大魏朝對峙的局面。
這日晨朝需要百官朝賀,連葉長安這種低品級的也能跟着湊熱鬧,原以為能跟着秦将軍長長臉,沒想到自己的位置距離秦将軍有十萬八千裡。
原來七品将軍這麼沒勁啊,俸祿低的可憐,還不如她當葉教習的時候掙得多,早知道就不幹了,站在隊伍最低端,大約隻能看見秦将軍的發頂。
葉長安得了個七品将軍,聽着也是某某将軍挺威風,但就是個吊尾巴湊熱鬧的,整個大殿中,女官卻也有那麼一兩個,她琢磨着,應該是長公主故意安排的,因為她此時正坐在陛下旁邊,好像皇太後一樣臨朝聽政,估計是為了襯托自己,這才相應的安排了幾個女官。
官家等過了年就要滿十四,說小不小,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年,而如今寶座之上坐着的,看上去還像是甚事不懂的娃娃,從頭到尾不發一言,皆是長公主來代為發言,不知道的還當是個披了人皮的木偶娃娃。
“今日新朝第一天,諸卿可暢所欲言,有事皆可報。”長公主說,“陛下年幼,處理朝政還顯稚嫩,我會暫代朝事,另外七位家主乃我朝肱骨,有事亦可與之商議。”
所以這是個七大家族統治的大周朝嗎,連葉長安這種門外漢都聽出了荒唐,放眼大殿中的朝官,怕是八九成都出自這些家族吧,沒經過官吏考核,甚至好多都跟她一樣,肚子裡永遠飯比知識多的遊手好閑之徒,這些人能當好官嗎?
趕鴨子上架的諸位大臣,能有什麼正經事好商議,怕是都不大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吧,大殿中冷場好一會,才見有人出來議事。
仔細一看,不是蔡崇嘉又是誰。
說起蔡崇嘉,葉長安頓覺臉上有光,他被封了個度支尚書,屬于走了後門直上數級的關系戶,本以為會封個六七品的小官,着實沒想到長公主如此給面子。
穿上官袍的蔡大人,看上去像模像樣的,這是常樂縣走出來的兄弟呢,想想都欣慰。
“臣以為,眼下要考慮的應當是農商财稅,我朝偏于西北,糧食是為要考量的重中之重,春季将至,開墾農慌需提上日程。”
長公主頗為驚訝,沒想到這個蔡崇嘉,還是個可堪培養的能臣,這般年紀居然沒有稚嫩之态,着實叫人驚喜。
“蔡卿所奏甚是,日後戰争頻繁,稅收乃為重,有關此事,我就交由你跟司農全權負責,回頭上一份折子過來我瞧瞧。”
新朝初建,不知道有多少瑣碎的事需要處理,但眼下最為重要的怕隻有跟高安的戰争,這些沒有人能插得上嘴,便需要秦将軍來操心了。
第一日的晨朝一直持續了半上午,待散朝之後,官家先行離開,呂二口一路跟着,陪同陛下回寝宮休息。
他跟在小皇帝身邊的時間長,自然能看得出來他高興還是裝高興,從登基大典開始,他就隻是個聽從擺布的的傀儡,盡管面上看不出來異樣,但最近他的話明顯少了許多,有時候坐在大殿裡捧着本書,半天都不動,明顯是有心事。
今日晨朝,呂二口幾次看見他的手緊緊攥着,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想最多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出人頭地,滿懷抱負的少年如何甘願活的如此窩囊呢,他心裡怕是隐忍的都要爆炸了吧。
小皇帝遣退衆人,煩躁的揭開衣領,“小胖子,給我端杯涼茶來。”
呂二口一怔,“陛下,現在可是冬日,要涼茶不太好吧?”
長公主會叫人盯着他的日常起居,像是這種冬日裡喝涼茶的行為,必會引來質問,小皇帝聞言更加煩躁,“你不會要來熱茶放涼了給我嗎?”
呂二口不敢怠慢,隻好去要來熱茶,偷摸的在外頭揭開茶蓋放涼,然後才端進來,“陛下,您喝一口過過瘾就罷了,萬一喝壞了肚子,我可要倒黴了。”
“少廢話!”小皇帝端來涼茶幾口喝完,心裡的氣這才消減些,“小胖子你說,咱倆這輩子是不是就得這麼活着了,你當初遇上我也算是倒了八輩子黴,都怪我沒用,連累你跟我受罪。”
呂二口眼珠子一轉,湊過去小心翼翼道,“南南你信我不?”
“嗯?”小皇帝一挑眉,“你又有什麼主意了,說來我聽聽。”
“今日我蔡兄弟你可看見了?”
“蔡?就是那個說要開墾農慌的少年?”
二胖子驕傲道:“是啊是啊,那是我要好的兄弟,怎麼樣,厲害吧!”
“厲害又怎麼樣,跟我又沒有關系。”
“哪能沒有關系那,我的兄弟就是你能信任的人,還有我老大,現在已經是女将軍了。”呂二口掰着手指頭念給他聽,“秦将軍,文公子,都是陛下可以信賴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會跟……他們為伍的,南南你看,咱們有如此多同一陣營的人,你以後想不想真正做主?”
“二胖子,你真這麼想的?”小皇帝的心裡砰砰跳,好像自己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對于二胖子的話,又深深地被觸動了,“可是很難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一點說話的餘地都沒有,更幫不上他們什麼忙,大家憑什麼要幫我呢?”
這倒是實話,眼下在秦将軍他們眼裡,恐怕完全沒把小皇帝當回事,還有所謂的大周朝,對大多數人而言,還沒有什麼歸屬感,隻不過是長公主跟七大家族争霸天下的工具,誰又會發自内心的為它賣命呢。
但是有小胖子啊,呂二口拍着兇脯自賣自誇,“南南你信我的話,我會幫你周旋的,隻要你有心,大家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的,我自從見了我家老大後就想明白了,這世道根本不允許我們坐以待斃,自己的前途自己命都得靠自己掙,就算我們現在一手的臭牌,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打個漂亮的翻身仗,一切倒行逆施的人都将失敗!”
小皇帝震驚了,小胖子居然這麼有種了,但是他說的話好令人心動,誰又想甘願被人擺布一生呢,如果要拼一把的話,就隻有放手一搏不是嗎?
……
葉長安自從住進了秦将軍府中,就成了長安城各家婦人争相邀請的對象,秦将軍那日在諸家主面前對她一番維護,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是怎麼回事,不出意外的話,這位就是将來的将軍夫人。
未來的秦将軍夫人,那就等于是長安城婦人中的上等,現在巴結好了隻好不壞,故而她這幾日頻頻收到帖子,偶爾閑暇的時候,倒也去應付一番,反正哄人玩的事她拿手,甚至可以做得很好,在不涉及立場以及政事的情況下,跟所有人都其樂融融打成一片。
此事着實叫秦将軍意外,原以為她不擅長跟這些婦人們打交道,沒想到她做的非常好,可以說是很好的完成了一個将軍夫人該完成的職責。
如此一來,秦将軍就不怎麼約束她去哪,在沒有公事的時候,她主要的任務就是遊手好閑吃喝玩樂。
這日葉長安從于夫人處出來,沒有着急回家,轉而去了井香尋陌遙娘子。
自從上次之後,她一直沒再見陌遙,還惦記着為金墉城的事跟她道謝,順便來替文子欺說兩句好話。
陌遙看上去清減不少,比在洛陽城的時候少了些精氣神,不過見了她卻無異樣,主動來拉着她說話。
“一直盼你來呢,怎麼現在成了女将軍,竟是不得閑了嗎?”
葉長安撲哧一笑,“陌遙娘子是在挖苦我吧,我就是得秦将軍的光,混個邊角小官過過瘾,哪裡有我什麼可忙的,就是怕你不得閑。”
陌遙微微一笑,坐下來斟了兩杯酒,“我沒什麼事,這裡沒什麼生意,我一直沒什麼經營的心思,你也看見了,冷淡的很。”
葉長安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猶豫再三,又伸了出去,“我就喝一杯就好,就一杯。”
她之所以喝酒都要糾結一番,都是因為秦将軍管的嚴,規定她每日的飲酒量要控制在三杯以内,尤其外出赴宴的時候,多喝一杯禁足三天。
可怕的是秦将軍鼻子尤為靈敏,稍微多喝一些,他就會嗅出來,但是陌遙娘子這裡的酒實在饞人,所以她決定冒險打擦邊球,稍微喝一杯解解饞。
陌遙會心一笑,笑過了就開始羨慕起她來,臉上有了一絲落寞,“果然我的眼光是沒有錯的,你跟秦将軍很般配。”
“我一開始可完全不是這樣想的,覺得他既可惡又老奸巨猾,不過後來嗎,看順眼就好了。”葉長安嘴角忍不住勾着笑,“所以說啊陌遙娘子,兩個看起來不可能的人,并非是想象中的沒有希望,大家說到底都是一樣的人,不需要考慮太多身份上的隔閡,反而容易牽累。”
陌遙飲了一杯,笑笑,“我知道你想勸我,但我跟子欺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斷沒有可能的。”
“那可不見得哦,你是不知道啊陌遙娘子,花蚊子沒事就念叨你,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在意你,就隻是吧,他這個人有點缺根筋,某些方面不大靈光,恐怕還意識不到自己心裡的想法,你就多擔待他一些,自從上次見了你,他這幾日都沒笑過呢。”
陌遙嘴角噙了一絲苦笑,“謝謝你費心了長安。”
葉長安擺擺手,笑着揭過這個話題,因為有時候逼得緊了反而适得其反,她小口抿了一下酒,又另道:“陌遙娘子跟長安城的世家婦人們熟嗎?”
“略有交際吧。”陌遙好奇她如何忽然問這個,“是誰為難你了嗎?”
葉長安忙擺手,“倒沒有叫人欺負,說來叫陌遙娘子嫌棄,這不是我跟各家婦人都不熟嗎,想着多了解一下,往後也好說話。”
陌遙會心一笑,一下就明白了她今日來的用意,長安城的世家繁冗複雜,若非十幾年前的那場浩劫,遠不會是眼下這樣蕭條的光景,各世家之間牽扯頗深,更别說如今又牽扯到關隴世家。
一來她鬧不清楚内裡的關聯,很容易會得罪人,亦容易給秦将軍惹麻煩,再來嗎,她八成是想問一問當年王家的事情。
王家是當時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望族,跟許多世家皆有姻親,但據她所知,王家卻并沒有一個叫做王沉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