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生日夜兼程,三夜兩天趕進京城,立刻請求觐見。
在滿腔的興奮和巨大的期盼之下,他一點兒也沒覺得累。
請見的話兒遞送進去,幾乎立刻,宣左先生觐見的小内侍就一溜小跑出來,将他帶了進去。
左先生遞上謝澤的折子,仔仔細細禀報了兩刻來鐘,告退出去。
看着左先生退出去,太子眉梢飛起,笑起來,皇上在榻幾上猛拍了一巴掌,撇着嘴,“竟然是一群慫包!”
迎着太子瞪過去的目光,皇上急忙避開,一臉幹笑,“我的意思是……趕緊召王相他們議議,這是大事,正事要緊。”
皇上一邊說,一邊揚聲吩咐請王相,請鐘相,請黃樞密,請楊國公……越快越好,最後又吩咐小内侍:去跟娘娘說一聲。
“一會兒你主持商議這事兒,這是你娘的話,收歸蜀地這事,由你統總,我在旁邊看着就行。”
皇上吩咐完,看着太子笑道:
“要是蜀地這事兒真這麼太太平平就收回來了,到年底,我就退位,你看怎麼樣?
你爹我從五六歲起,就東征西戰,這幾十年,就沒能好好歇過幾天,這一輩子,總不能從頭累到尾,你看……”
“退了位你能閑得住?帶兵打仗這事你就别想了,阿娘也不能答應。”
太子極其無語的看着他爹。
“咱先不提帶不帶兵,打不打仗,我好歹能出個宮,打擂是打不了,好歹能看看吧,下個注什麼的,聽聽小曲兒,看個折子戲,陪你娘上個香什麼的。”
“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先把蜀地這件大事理好。”太子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
他爹看打擂下注那樣子,他是見過的,拍桌子踹欄杆上竄下跳,滿嘴狂噴的污言穢語,作為太上皇……
他還是當皇上好,作為皇上,有百官和自己按着他,做了太上皇,豈不是隻有自己按着他了?
那可太難了!
左先生趕進宣德門時,已經是夕陽西下,離天黑不遠了,等内侍急急趕到王家,請王相立刻進宮議事時,王相剛剛回到府裡,一杯茶還沒喝完。
安老夫人還好,王相看着内侍出去,眉頭擰了起來。
“怎麼了?”安老夫人看着王相陰沉下來的臉色,心往上提。
“我從皇城出來的時候,聽說左先生回來了,說是看樣子趕得很急,兩眼皿紅,嘴唇爆皮。”
“阿澤?”安老夫人臉色也不大好了。
“别淨往壞處想。我走了。”王相被安老夫人一聲阿澤喊的,也有幾分心亂,交待了一句,就急急往外走。
安老夫人送走王相,退回來坐到廊下,呆了片刻,吩咐把她的佛珠拿來,撚着佛珠,卻定不下心來念誦佛經。
阿澤對謝家,對他們王家,以及還沒能站立出來的安家,太重要了。
王相急匆匆趕到宣德門外,下了車,正好看到楊國公楊睿剛下了馬。
楊國公幾步過來,也顧不得禮儀,劈頭問道:“相公,出什麼事了?聽說左先生回來了?”
“我也隻是聽說左先生回來了,趕的一嘴皿泡,趕緊出去吧。”王相沒等楊國公問完,已經急急往裡進。
楊國公緊跟在王相身後,急往裡趕。
鐘相和黃樞密家離皇城近一些,王相和楊國公趕到延福殿外時,兩人已經等着了。
看到王相和楊國公腳步急匆的趕過來,鐘相和黃樞密一起往前沖。
“相公,出什麼事兒了?”黃樞密性子急,雖說已經在延福殿門口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趕緊進去吧。”王相沒答黃樞密這句什麼事兒,他也不知道。
四個人進到延福殿,見皇上和太子正對坐吃飯,四個人幾乎同時舒了口氣,看起來至少沒壞到不可收拾。
“都吃過飯沒有?想着你們肯定還沒吃,先吃飯。”皇上沖見禮的四個人揮揮手,吩咐了句。
四個人謝了,黃樞密忍不住想問一句,被楊國公拉了把,用力咽下到嘴邊的問話,坐下先吃飯。
四個人吃的少而快,皇上和太子吃好,四個人也吃好了。
”把阿澤去年孝敬朕的那餅茶起開,給他們幾位一人沏一杯。“
皇上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漱了口,嫌棄的看了眼内侍遞上來的茶,揮手吩咐道。
王相長舒了口氣,至少阿澤平安無事。
”左先生帶來什麼好信兒了,皇上這麼高興?“楊國公欠身笑道。
”聽你家太子說,你們議,朕聽着,你說吧。“皇上挪了挪,自在的往後靠着,一幅準備置身事外的模樣。
“把将軍的折子拿給他們看看。”太子示意内侍。
王相先接過信,幾行看下來,眉毛就揚起來了,一目十行掃完,趕緊遞給楊國公。
四個人看完,黃樞密将折子遞回去,高擡着眉毛道:“這仗不用打了?那……”
“還不能這麼說,王相先說說吧,說說簡光燦和簡家。”太子看着王相道。
“是,簡光燦性子穩重質樸,寡言慎行,卻常有驚人之舉。
家兄掌管前梁戶部時,簡光燦是右侍郎,有一回去揚州催調軍糧,揚州刺史杜能推诿搪塞,簡光燦挪用欽差關防,當衆殺了他。
簡光燦升任副相後,做事激進,和家兄日漸不合。
簡光燦曾屢次建議仁宗皇帝擴馬擴糧,甚至征用年十歲以上,六十以下所有男丁,建議仁宗皇帝燒盡江北糧草,退守江南,之後,又建議仁宗皇帝退守蜀中,榮安城被圍時,簡光燦曾建議放火燒城,趁亂而走。
仁宗皇帝心懷天下百姓,屢次責備簡光燦過于殘忍,簡光燦以為是家兄在仁宗皇帝面前進了讒言,曾經指着家兄鼻子痛罵。”
太子聽的皺起了眉,這樣的性子,可不象個能束手歸附的。
“簡光燦兩子三女,幼女早夭,長女曾和謝尚書議過親,後來嫁入随家,榮安城破時,随家父子殉國,簡氏女自缢,随夫而去。
簡明銳和犬子邵曾經相交莫逆。”
“嗯,我聽先生說過,先生十分推崇簡明銳,才氣縱橫,風儀出衆,說是年青時不亞于謝将軍?”
“比阿澤還是差了些。”
王相欠身笑道:
“阿邵和簡明銳交好,他看簡明銳,自然比别人眼裡的好一些。”
“那已經極其難得了,你接着說。”
“是,簡明銳少年時的志向,是要做個名滿天下、不拘禮法的名士高人,不入仕途,絕不案牍勞形。
簡明銳和樂平公主……”
說到樂平公主,王相下意識的瞄了眼聽的津津有味的皇上。
“在仁宗皇帝賜婚前,就兩心相傾,仁宗皇帝将樂平公主賜婚簡明銳,也是因為樂平公主傾心于簡明銳。”
太子斜眼瞄向皇上,皇上閃開目光,低頭專心喝茶。
“簡光燦和阿澤祖父是知交,阿澤祖母沈老夫人和簡光燦夫人韓氏是自小的手帕交。”
“嗯。”太子沉默片刻,看向其餘幾個人道:“都說說吧。”
“若能招歸蜀地,天下大幸,當全力以赴。”楊國公先欠身道。
“這隻是猜測,雖說大差不差,可憑猜測就派人入蜀招降,萬一,朝廷的臉面……”
“臉面是小事。”皇上揮手示意黃樞密。
黃樞密是跟他打仗打出來,但凡跟他打仗打出來的臣子吧,都粗得厲害。
“等到朝廷正式遣人過去,那就是差不多了。”楊國公看着黃樞密笑道。
“是不是請謝老爺子先走一趟?”鐘副相擰眉建議道。
“簡氏嫡支遷入京城居住,其餘可回祖籍,或到京城,隻不可滞留蜀地。
蜀地相府屬官另行任用,地方官員原任不動,歸入戶部,等同朝廷諸官,考績升黜,蜀軍可交由安家兄弟統領,隻是要調往北邊曆練。
我暫時想到這些,諸位呢?”
太子的話簡潔明了。
“其餘都是細節了,太子爺這三條,老臣附議。”王相欠身表示贊同。
“嗯,這事兒急,煩王相這就走一趟,請謝老爺子啟程走一趟,去見一見簡光燦。”
太子看着王相吩咐道。
王相忙起身答應。
“這件事暫時不宜聲張,黃樞密看着各處調度,一切照舊。鐘相和楊國公現在就開始梳理蜀地官吏民生。王相留一留。”
太子決斷的極快,看着三人出了大殿,太子看着王相道:“你回去請安老夫人寫封信,看能不能請安家那位老祖宗走一趟蜀地,見一見當年的故舊。”
“是。”
“跟謝老爺子說一句,遷簡家嫡支到京城,是為了簡家好。
簡相雖未稱帝,也隻是沒有稱帝而已,如果留在蜀地,阿爹不疑心他們,我也不會疑心,可之後呢?
遷入京城,幾十年後,泯然衆人,當初蜀地之事,就是故紙堆裡的事兒了。”
太子接着道。
“這是太子爺的仁心。簡光燦和簡明銳都是極聰明的人,太子爺放心。”
“嗯,再和謝老爺子說一句,路上不要趕得過急,他上了年紀,以身體為重。保重自己,也是為了國事。”
“是。”王相應諾,見太子沒再說話,退後幾步,告退出去,急急趕往城外謝家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