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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各家悲喜

暖君 閑聽落花 5230 2024-01-31 01:10

  沒等這出戲結束,李苒就給周娥使了個眼色,找了個要更衣的借口,狼狽撤出。

  周娥一出象棚,就哈哈笑起來。

  李苒一頭一臉的晦氣,看着周娥,等她笑夠了,點了點已經慢慢過來的大車,“回去吧。”

  “你不是說想去吃軟兜長魚?”周娥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不去了,萬一再跟來一群怎麼辦?”李苒上了車,兩隻手按着太陽穴。

  “要不,去吃豬頭肉吧,正好補一補,咱們繞點兒路。”周娥熱情的建議道。

  李苒斜着周娥點頭。

  吃豬頭肉補一補,補什麼?

  周娥和車夫說了幾句,跳到車前坐着,側過身,和李苒說話。

  “你從前一直一個人住着,沒經過剛才那樣的場面吧?”周娥看着李苒。

  李苒嗯了一聲。

  她不算沒經過剛才那樣的場面,不過,作為親戚以及,家人吧,确實是從來沒經曆過。

  “你三哥,和霍家三公子,大約是聽說你過來聽戲了,特意過來陪你的,曹三應該是順路,都是好意,這你應該能感覺得出來。”

  李苒點頭,她能非常明顯的感覺到。

  “三娘子她們,是奔着霍家三公子,大約還有你三哥,來的。”

  李苒聽周娥說的如此直截了當,笑起來。

  “對你麼,沒什麼善意,可也沒什麼惡意,人跟人吧,多數都是這樣,沒善意,也沒惡意,這樣挺好。”

  李苒點頭贊成,确實如此。

  “那三個妮子,不懂裝懂,自以為是,再加上一心一意賣弄點兒風情,确實,挺讓人煩的。”

  周娥想着高桂英三個,眉梢高擡,賣弄風情這事吧,隻有桃濃那樣的才好看。

  “你隻要跟人在一起,象這樣惹人煩的,到處都是,到處都能找出來一個兩個,三個五個,甚至一堆兩堆。

  我當年剛當兵,編在女軍裡,一個夥十個人,十個娘們兒,都是走投無路投了軍的。

  有一個,一看到好吃的,就往裡面吐口水,一大鍋飯,她也敢吐,被我暴打了不知道多少回,就是改不了,一上陣也是,不停的吐口水。

  還有一個,成天半夜鑽百夫長的帳蓬,我們百夫長是個男的。

  還有……不說了。

  我嫌她們太下作,靠着一星點兒軍功,要求調去跟男人一起打仗,就到了長安侯軍中,那時候,李侯爺還隻是個百夫長。

  誰知道,搭的頭一夥,有個屁精,隻要睡着,就一個接一個放屁,放的屁還奇臭無比。”

  李苒噗一聲,笑噴了。

  “沒多久,有一戰我們慘敗,一夥人,死了七個,那個屁精,也死了。

  我做了十夫長,我頂頭上的百夫長,當兵之前,豆腐都沒吃過。沒見識不懂這不算啥,可不懂裝懂,還非要他說了算,這就氣人了。

  有一回分戰利,我們分了一頭羊,活羊,他說他懂,要烤全羊,全羊麼,就那麼活生生架上去就烤,那羊一肚皮屎,烤的……呸!”

  周娥啐了一口。

  “我後來拼死拼活,就是為了趕緊當上百夫長,不用再受那蠢貨的鳥氣。

  再後來,我發現吧,不管到哪兒,蠢貨都是一樣多,磕頭碰腦,到處都是!”

  李苒看着周娥,歎了口氣。

  “聖人說的那句,什麼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話什麼意思,怎麼說的都有,這些年下來,我就覺得,聖人要真是聖人,這句,那就是可由不可知,蠢人太多。”

  李苒默然看着周娥。

  “你以後,我覺得,隻怕得嫁個人,你這樣的,嫁的人家,十有八九是高門大戶,那就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給一個家,一個族。

  這一大家子人不說,還得沾親帶故,人多了,那可就是什麼樣兒的人兒都有了。

  象那三個妮子今天這樣,不過是小兒女情窦初開,不算太蠢,也不算太讨人厭,看着還能樂呵樂呵,所以,你得……”

  周娥頓了頓,攤着手。

  “我不知道你該怎麼辦。

  可是,要是但凡你不喜歡的,你就撥腿就走,避之不理,或是發個脾氣,把人趕走什麼的,這都容易得很,可總這樣肯定不行,那到最後,隻怕你隻能找個山洞躲起來了。”

  “我知道,今天實在是太吵……是我不對,其實也沒什麼,就是……”

  李苒垂頭認錯,她借着方便逃之夭夭,确實不怎麼對。

  “我說的是以後,今天不錯啦,慢慢來,這就跟打仗殺人一樣,殺第一個,吓的夜裡睡不着,殺第二個第三個,心裡難過,殺到百兒八十再往後,就屁也不算了。”周娥愉快的揮着手。

  李苒聽的眉頭高挑,拿殺人比喻這個?

  嗯,這比喻真是風格清奇。

  車夫趕着車,拐來轉去,到了個熱鬧街口。

  周娥示意李苒下車,帶着李苒,穿過大街,再穿過兩條巷子,進了她們去吃過一次豬頭肉的吳嫂子腳店。

  周娥走在前頭,順着一個婆子的指點,徑直進了廚房。

  “吳嫂子在……”周娥伸頭進廚房,一句話沒說完,就哽住了,“你這是?”

  “是周将軍來了,您那邊屋裡坐,這屋裡又是煙又是火的,髒得很。”吳嫂子往上次的小隔間讓周娥。

  站在周娥後面的李苒看到吳嫂子,吓了一跳。

  吳嫂子半邊臉青紫腫漲,一隻眼睛腫的都快看不見了。

  “誰打的?”李苒進了屋,看着吳嫂子問道。

  “沒什麼,過幾天就好了,剛好,下午剛炖了兩隻豬頭,再搭幾樣素菜?”吳嫂子避開了李苒的問話。

  “上次的素包子要是有,我要幾個素包子,再要碗湯,或是粥什麼的就行,粥能薄一點最好。”李苒見她不願意說,也不窮究。

  “我就要豬頭肉,再來一大碗粥,也要薄一點。”周娥神情淡然。

  吳嫂子答應了出去。

  李苒看向周娥。

  “肯定是她男人,除了她男人還能有誰。”周娥語調神情都很清淡。

  “上次桃濃不是說,這間腳店,全憑她一個人撐着,這間腳間從前不過是一間半破門面,是她做茶飯掙了錢,買下左鄰右舍,蓋起了這幢兩層樓?”

  “那怎麼了?能掙錢就不挨打了?”周娥語氣不善。

  李苒不說話了。

  她沒有任何家庭生活的見識,和經驗,也不知道吳嫂子的家事,不懂不知的事,她從來不敢亂說。

  吳嫂子送進來豬頭肉,包子和湯粥進來。

  李苒悶頭吃包子,周娥悶頭吃豬頭肉。

  兩人吃好出來,走出好長一段路,周娥突然道:“這天兒還挺早,你要是不累,咱們去瞧瞧桃濃回來沒有,她家離這不遠。”

  “嗯?好。”李苒一個怔神,随即想到吳嫂子的事,桃濃肯定最清楚,立刻點頭。

  周娥帶着李苒,從一條極小的巷子穿過,再過了一條巷子,到了青磚紅門的一扇如意院門前,周娥上前拍了拍門環。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開了門,看到周娥,急忙沖院裡叫道:“大姑娘,是周将軍!”

  “誰?”桃濃的聲音剛落,人已經沖了出來,“怎麼是你們?咱們出去說話。”

  桃濃一把推進婦人,跨出門檻,反手帶上門。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周娥伸頭往院子裡看。

  “我跟男人上床都能見人。”桃濃一把扯過周娥,推着她下了台階。

  周娥被她這一句話怼的哈哈笑起來。

  “我是個懶人,”桃濃看着李苒解釋,“買下這院子後,就招了一家子琴師住在廂房,我不收他房租,這婆娘就替我打掃打掃,洗洗衣服什麼的,這婆娘什麼都好,就是舌頭長了點兒。”

  “人沒有十全的。”周娥接了句。

  “就是這話兒,她舌頭長,好在從不無中生有,也就是避着她點兒,凡事不讓她知道就是了。你們怎麼來了?”桃濃這才想起來問周娥和李苒怎麼來了。

  “我們剛從吳嫂子那裡吃了豬頭肉過來。”李苒看着桃濃道。

  “嗯?那怎麼啦?”桃濃莫名其妙,不等李苒和周娥答話,噢了一聲,“她又挨打了?她三天兩頭挨打,不算什麼事兒。”

  “不是說,錢都是她掙的?”李苒皺眉道。

  “都是她掙的怎麼啦?”桃濃斜着李苒,“我跟你說,這女人受不受氣,強不強,跟錢是誰掙的,可沒什麼相幹的。

  我那院裡那一家子,錢全是那琴師掙的,他在家,放屁都不敢大聲。”

  “這話是。”周娥看着李苒道。

  “吳嫂子是跟我差不多時候,前後半年吧,逃到這京城的。

  她從前怎麼樣,我沒聽她說過,她這個人話不多。就是從把她說給白老頭的宋媒婆那兒聽到了些,宋媒婆說是她自己說的。

  她是從小當廚娘養大的……瘦馬你聽說過沒有?”

  桃濃看着李苒,問了句。

  李苒點頭。

  “她長在養瘦馬的人家,專攻廚藝,後來被賣到一家大戶人家,再後來兵荒馬亂,她就逃到了這京城。

  到京城時,她那閨女還抱在懷裡。

  我不知道她怎麼不去找戶人家當廚娘,非得找個人嫁了。

  白老頭那時候剛死了老婆,留下兩個兒子,家裡窮的叮叮噹噹,爺兒仨餓的精瘦。

  現在,爺兒仨都吃的肥頭大耳,皮光水滑。

  大兒子今年三十一,小的二十三了,都風風光光成了家,一大家子,都靠那家腳店養活。

  從我認識她那時候起,白老頭就成天打她,開始我給她出主意,還替她出面打過白老頭幾頓,不過,她自己立不起來,那就什麼都沒用,後來我就不管了。”

  李苒聽的沉默,周娥歎了口氣,也沒說話。桃濃也不說話了。

  三個人并肩走着,拐進條熱鬧街道,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吳嫂子的那份灰暗,漸漸消退在喧嚣熱鬧之中。

  每個人的苦難,都僅僅是自己的苦難。

  ……………………

  曹茗回到府裡,徑直往正院去給太婆吳老夫人請安。

  吳老夫人聽曹茗說到今天被李清甯和霍文燦拉着去聽戲,正好碰到了李家四娘子,笑起來,“李家那個四姐兒,是個好孩子,我挺喜歡那孩子的,你仔細說說。”

  “是。”曹茗跟着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着李家三娘子和忠勇伯忠毅伯府兩位小娘子也碰巧到了之後,怎麼怎麼的熱鬧。

  吳老夫人側耳凝神,聽的十分專注。

  聽到李家四娘子借着方便,一去不返,吳老夫人上身往後,靠進靠枕裡,笑起來。

  “太婆笑什麼?笑李家四娘子這個遁法?不能怪她,當時實在是……我也想逃了。”曹茗見太婆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解釋。

  “我不是笑四姐兒逃了,我是……就是覺得這份熱鬧有意思。”

  “是有意思,可也挺……”曹茗攤着手,“根本沒法聽戲不說,那些話,無知而不自知。”

  曹茗頓了頓,看着吳老夫人,落低聲音道:“想想王家三郎,真是怪可憐的。”

  “王家嫡支,三支,已經從根上折斷了兩支,還是最有出息的兩支,唉。”

  吳老夫人低低歎了口氣。

  “如今這一支,三個兒子,老大今年才不過三十歲,已經做了三年的安撫使,這一任之後,再做一任,調回京城,隻怕就是個尚書了,也許不到四十歲,就能入閣拜相。

  老二雖說腿不好,可這個腿不好,做士林領袖,倒比那腿好的,還要便宜不少。謝家老爺子又極力捧他。

  五年十年之後,他這個學問大家,士林領袖,就能深得人望,站穩坐牢,在士子中間,舉足輕重。

  這樣一朝堂一士林,十年之後,王家就能重新站回從前的位置。

  王家積蘊深厚,再往後,就不怕了。”

  吳老夫人細細的教導着小孫子。

  “這中間,要說缺什麼,那就是皇上和太子的信任。

  王家老二極力交好謝将軍,隻怕一多半,是為了這份信任,王家老三這門親事,也是為了這份信任,和長安侯府結親,是王家的态度。

  王家三哥兒過于書生氣,前程有限,能為家族做的,也就是結這門親事了。

  生在這樣的人家,一生下來就手可摘星,自然,也是要付出的。

  咱們家,也是這樣。”

  “孫兒記下了。”曹茗鄭重答道。

  “嗯,李家那位四姐兒,怎麼樣?我覺得那孩子挺有意思。”吳老夫人笑着轉了話題。

  “是挺有意思。”曹茗笑起來,“高家二娘子說牡丹花兒怎麼可能香,她一巴掌捂在臉上,我差點笑出來。

  後來她說要更衣,那樣子,簡直就是落荒而逃,是有意思!”

  “果然是個好孩子,長的也好看?”吳老夫人一臉笑看着孫子。

  “嗯。”曹茗有幾分不好意思,“好看得很,我就掃了幾眼,多看就失禮了。”

  “那倒是。這孩子是個可憐的,以後,你能留心就多留心些,能照顧,就多照顧些,就當是替太婆照顧她。”吳老夫人笑眯眯交待道。

  “好。”曹茗答應的極其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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