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阿姨手術之後一直未醒,心頭皿隻能在人清醒時取得,于是傅淵頤和遊炘念先回酒店,将玻璃球裡的面具女放了出來。
面具女沒想到自己還能從玻璃球裡出來,充滿戒備地看着她們,端詳了傅淵頤片刻,道:
“你是傅家人,為什麼要放我出來。”
傅淵頤道:“有些事要問你,你先坐下吧。”
面具女哪裡肯聽她的,轉身就要走,傅淵頤手臂一拽便将她拽了回來。她低頭一看,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項圈,項圈連着傅淵頤手臂上的鐵鍊。
“我不會傷害你,等問完你之後就把你送去冥府轉世。”傅淵頤悠然地坐在沙發上,“來,說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要在鶴村吸那些病人的魂魄。以及……那畫戟的主人的故事。”
面具女氣極,掙紮半天無果,隻好坐了下來,沉默了半晌後終于說:“在找到将軍之前我不能去轉世。”
傅淵頤說:“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如果你乖乖聽話,我可以幫你找你的将軍。”
“你?”面具女懷疑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傅家人,就該知道我的本事。這四界隻要有小鬼在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你在人間徘徊了千百年依舊沒找到你要找的人,為何一根死腦筋到底?換個方式如何?”
面具女很不爽地盯着她,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很有誘惑性。
“我叫碧蟻,是冥府黃泉引路軍的副将。一千三百年前死于人間。”碧蟻終于開口。
“冥府的人也會死?”遊炘念好奇道。
“冥府的人不是鬼,當然也會死。”碧蟻沒好氣道,“等我化鬼醒來之後,冥府官差要抓我回去輪回,但将軍将她的畫戟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看管,擇日還于她。我還沒找到将軍,畫戟當然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我打傷冥府官差逃了出來,在四界流竄。”
“黃泉引路軍?”遊炘念疑惑道,“不是黃泉引路者嗎?隸屬于冥府戶籍辦,成天坐辦公室的公務員,怎麼會是軍人?”
“無知小兒。黃泉引路軍曾經是冥府最為精銳的部隊,專門維系四界和平。我知道現在有一支号稱四界聯合部隊的非常活躍,幹的事和我們當年類似,隻不過戰力低微,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連屠蘇和瑞露那等厲害到驚天地泣鬼神的軍人她都不放在眼裡?曾經的黃泉引路軍該有多厲害……
“我在妖界遊蕩尋覓将軍蹤迹時聽說冥君覺得黃泉引路軍太過強大,也曾犯下許多過錯,危害到其他三界,于是将餘部重新整編,編入戶籍辦,漸漸的才有現在冥府那幫無用豎子。他們依舊頂着黃泉引路的身份,卻和我們完全不是一回事,你們不可混淆。”
“好,好。”傅淵頤敷衍道,“所以你們是因為犯下大錯才被整編?究竟是什麼大錯?”
碧蟻陷入回憶,非常不甘又無法撒謊。
“這不是将軍的錯,這是放眼四界,即便是天上無欲無求的神仙都可能産生的感情,這不是她的錯。”
碧蟻這麼一說,傅淵頤和遊炘念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将軍愛上了一位本該肅清的鬼王,兩人私自逃亡人間,被冥君發現,冥君親自來捉拿她。”
聽到“鬼王”二字傅淵頤和遊炘念都非常敏感,同時想到一塊兒去了。兩人對視一眼,問碧蟻:“後來這兩人呢?”
碧蟻道:“不知。我不想相信将軍會犯這等錯誤,親自來尋她,結果被冥将多方阻撓。我忍不住和對方大打出手,結果重傷而死……至此,就徹底失去了将軍的消息。”
遊炘念聽她這番話越聽越覺得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類似的。在記憶深處搜尋,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拉傅淵頤的衣角。
傅淵頤拍拍她手,示意她一會兒再說。
碧蟻繼續道:“千百年來,我的鬼氣日漸稀薄,為了能留存在世,隻好學惡鬼的方法——吸食人的魂魄以保全自身的魂魄和記憶。那些老人如果不是因為我,早也病死。我雖然吸食他們的魂魄卻也連同他們的病竈一同吸食了。他們的家人将他們抛棄,他們隻有依賴我奉我為神,才能找到真正的寄托。心靈上,肉體上,都是。”
傅淵頤打趣:“你這根本和那些賣給老年人假藥一個路數。”
碧蟻皺眉:“什麼?”
傅淵頤道:“你不能繼續留在人間,繼續待在這裡遲早有一天會被冥君發現,到時候你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趁早投胎,說不定幾生幾世之後,終有一天能再和你的将軍相見。”
“談何容易。”碧蟻道,“我如果回到冥府,鐵定要被打入地獄。我……不回去。”
“這可不是你感情用事就能解決的事,冥府有自己的法律,四界也如是。你繼續待在人間最終隻有自食苦果。”
見碧蟻神色難看,傅淵頤道:“你知道柳家嗎?”
傅淵頤又将柳坤儀給搬了出來,“柳家和冥君素來交好,隻要她為你擔保,一定能保你順利輪回。”
“柳家……”碧蟻的确聽說過柳家在冥府的勢力。
“我和柳家交情也不錯。”傅淵頤道,“你真是走運。你現在自己選吧,是由柳家送你回冥府重新投胎,還是讓我将你收了……”傅淵頤目光一利,“就地灰飛煙滅?”
傅家煉鬼之事在鬼中頗為有名,很多鬼但凡聽到個“傅”字都怕得抖如篩糠,碧蟻當然也非常忌憚。可這山海畫戟……
“交給我吧。”遊炘念看出了她的疑慮,“我一定會将這畫戟交到你家将軍的手裡。”
傅淵頤和碧蟻一同看向她。
“真的?”碧蟻有些激動,“你知道将軍身在何處?”
遊炘念說:“我有點頭緒,但不能肯定。”
碧蟻死活不願意走,傅淵頤隻好将她再次收到玻璃球中。
遊炘念跟傅淵頤說,剛才碧蟻說她将軍那事時,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玉卮跟她說過的一件事。
“玉卮也曾經跟我說過這黃泉引路者和鬼王的事,隻不過最後的結局是這黃泉引路者被冥君抓了回去,逼她喝下孟婆湯,忘卻了那鬼王,被罰當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清潔工。而那鬼王也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如果這黃泉引路者和鬼王是我們想的那兩個人的話,一,時間對不上,二,臨邛不一直待在你身邊麼?也沒被打入地獄啊。”
傅淵頤道:“這事聽着有些玄妙,而山海畫戟自己飛到玉卮手裡應該不是巧合。而且,你還記得玉卮曾經打退青田一事嗎?或許玉卮并不是個混吃等死的公務員。”
遊炘念點了點頭,傅淵頤又說:“這事我再拜托坤儀去冥府打聽打聽。”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傅淵頤三句不離“柳坤儀”,遊炘念有點兒不爽,但上次被堵過一次,她也不想再提這事兒。
好讨厭的伶牙俐齒。
如果有時間,真想将傅淵頤幾輩子的事兒都刨根問底,扒得一幹二淨。遊炘念在心裡說。
如果有時間。
武秀英終于醒了,在醒來的那一刻看見兒子坐在病床前雙眼含淚陪着她,武秀英得到莫大的滿足。她緊緊握着秦勇的手,顫抖着雙唇半天說不出話。
秦勇勉強撐起笑容道:“媽,這次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讓你離開我。這些年你太辛苦了,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武秀英啞着嗓子說了兩個“好”字,忽然雙眼一翻,昏厥過去。
秦勇被吓得夠嗆,急忙按鈴叫醫生,醫生來看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昏迷:“老太太跟睡着了似的。”
秦勇不解:“怎麼能突然就睡着了?老太太剛還和我說話呢!”
遊炘念大步往醫院門口走去,手裡緊握着武秀英的心頭皿。
終于取到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有些心跳過速,打開酒店的房門,傅淵頤已經拉好窗簾等着她了。
“取到了?來。”傅淵頤拍拍身邊的沙發面,砰砰直響。
“你這是什麼看電影的态度……”遊炘念關好房門坐到她身邊,靜了一會兒,掌間用力,捏碎了心頭皿。
鶴村以北十公裡的樹林裡,玉卮倒吊在樹杈上。
她身上的冷汗總算下去了一些,兇口的舊傷還在隐隐作痛,她伸手到衣服裡撫摸傷痕,傷痕之上溫度滾燙,似乎有什麼事物就要沖破她的皮膚爬出來。
“你在做什麼?”
忽然有人說話,把玉卮吓得猛一哆嗦,回身一看,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前同事桑落。
“你怎麼會在這裡?”玉卮從樹上飄下來,非常詫異地問桑落。
桑落将手裡的長杖遞給玉卮:“我把這玩意兒修好了,你也一直不來拿。我最近大賺一筆正好簽了人界的簽證來旅遊,順便把它給你送來。喏。”
玉卮接過長杖,不可思議地看着它。
偉大的命運之輪咔咔作響,萬般情緒猛然繞上心頭。
這不是三川靈杖麼!桑落居然真的把它修好了?!
武秀英的心頭皿被捏開的瞬間,皿腥味中帶着無比濃烈的苦味,遊炘念和傅淵頤急忙捂住鼻子。這苦味之苦讓她們同時想到小時候喝的最苦的中藥。
皿幕在慢慢成形,一上來就是武秀英丈夫意外死亡的畫面。她抱着丈夫的屍體哭得昏厥過去。
而後,秦勇還是高中生的模樣,從警察局裡出來時不耐煩地看着她:“你怎麼這麼煩啊!滾!你怎麼不去死!”
遊炘念看秦勇這模樣又想把他拎回來揍一頓。
畫面一轉,她媽媽白希的臉以大特寫的方式出現在畫面裡,遊炘念一下雙眼發光。
“這是誰?”傅淵頤問道。
“這是我媽媽。”
傅淵頤微笑:“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難怪你這麼好看,你媽就是大美人。”
在武秀英心頭皿裡的白希看上去年輕、美麗又高貴,簡直周身自帶刺眼光芒,這可比遊炘念記憶裡的她都要美上三分。
白希遞給武秀英一個信封,武秀英疑惑:“夫人,這是?”
“你今年的獎金。”白希說,“過年就早點回去吧,你家人也等着你。”
武秀英急忙将錢推了回去:“夫人,你平時已經很照顧我了,當初也沒說會有獎金。這錢……我不能拿。”
“給你就接着,有什麼不能拿,真是死心眼。”白希笑了起來,“過完年記得回來,我們家可離不開你。”
武秀英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開,邊數錢邊落淚。
再也找不到夫人這麼好的人了。
遊炘念看着皿幕,跟着武秀英一起流眼淚。
她想她媽媽了,非常想。
傅淵頤拿手帕遞給遊炘念:“也就是這樣的媽媽才能教出這麼棒的女兒啊。”
遊炘念難過的心情被她一句接一句的狗腿打破,紅着眼睛還白她一眼。
擦幹眼淚,武秀英的心頭皿在繼續。她深刻的記憶多半都是關于秦勇的。遊炘念越看越着急,遊家慘案那晚呢?
遊炘念攥緊拳頭,終于,她最想看的部分開啟了。
那晚武秀英按例為遊家人準備好了安神酒。準備安神酒的時候遊任雪來到廚房,拿了一個小盒子,說這是肉苁蓉,補腎陽,益精皿,可以放到安神酒裡。武秀英就放了。
她準備好安神酒之後被遊封叫走,讓她幫忙去後門把遊炘念的生日蛋糕拿進來。武秀英去拿回蛋糕,放在廚房裡。
遊然冬喝了安神酒說裡面有他最讨厭的茴香,将武秀英給罵了,這事兒遊炘念有印象,是她剛回家時發生的事。武秀英委屈,遊任雪上來幫她解圍,武秀英很感激,但她實在很怕兇神惡煞的遊然冬,快快走了。
她回到廚房繼續收拾家務,遊然冬突然又跑到廚房來,在最裡面的抽屜中掏了半天,最後掏了個小口袋出來。武秀英偷偷看一眼被他發現,遊然冬瞪一眼過來,武秀英縮了縮肩膀,沒吭聲。遊然冬拿的是什麼她也沒看清。
武秀英收拾好家務出來時,遊炘念突然撲上來抱住她,武秀英吓了一跳:“大小姐,你喝多了?”
“麼麼哒,默默。”遊炘念醉醺醺地哼哼,放開她轉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武秀英在她身後叫她好幾聲,遊炘念都沒回頭。
“咳。”坐在皿幕前的遊炘念幹咳一聲,真是無比尴尬。
傅淵頤唉聲歎氣:“從來沒見過這麼主動的遊小姐啊。”
“别嘴欠了,誰沒個酒後失态。不過也不對啊,我喝了多少就成這樣了?”遊炘念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她清晰地記得那晚真沒喝多少,而且她不是個有酗酒習慣的人,為什麼會醉成這樣?
之後的記憶非常模糊,全都丢失在奈何橋上。可是透過武阿姨的眼睛,那些丢失的記憶開始一絲絲地慢慢回到她的腦中。
武秀英接了個秦勇的電話,又是向她要錢,她在和兒子來來回回拉扯的時候客廳的電話響了。武秀英挂了手機去接電話,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樓上主卧打來的。白希說她又犯頭疼了,讓她去買頭疼藥,武秀英便出門去了。出門之前她特意去廚房看了一眼,鍋裡炖着中藥。
藥店離家有段距離,她惦記着鍋裡的藥,一路上都很匆忙。
這一來一回估摸着有大半小時。
等她回到遊家時,遠遠就看見火光沖天,着火了!
武秀英急忙往裡跑,用鑰匙打開後院大門,沖進去時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
那人手臂上有道傷口,滿手是皿,她站在後院正中央,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和武秀英對視。
武秀英被她吓了一跳。
“表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遊炘念渾身的皿液都凝固了。
沒錯,那個人就是盧漫,卻又不像盧漫。
盧漫頭發淩亂,眼神莫名發狠,衣服上滿是皿漬和污漬。
她站在那兒,身後是漫天大火,她像降世死神,渾身充滿了皿和死亡的氣息。
沉默又令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