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淵頤這麼一吓,沒人再敢吭聲,紛紛雙唇緊閉,屏息凝神望向四周。
樹林中有輕微的沙沙聲,像是人的腳步撥動了野草。
秦勇的嘴“唰”一下移了回來,青着臉躲到遊炘念和傅淵頤兩人中間:“媽喲,什麼東西!是人是鬼!”
遊炘念擋在傅淵頤身前,将劍抽了出來,傅淵頤往聲源望去,一片漆黑。
“是人。”傅淵頤道。
“人?”秦勇說,“那好,下個問題,你們是人是鬼?”
遊炘念:“……”
伴随着咳嗽聲,一群衣衫褴褛,手裡拿着大石、木棒的人從樹林裡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他們滿面胡須,身形枯槁,比流浪漢還要落魄肮髒,手裡是最原始的武器,一雙雙眼睛裡充滿了敵意。
遊炘念凝視過去,他們也打量回來,雙方人馬靜止在原地,都在尋思對方的身份。
遊炘念在這些人肮髒的臉龐上看到了病容,同時也詭異地察覺到了一絲古怪的亢奮。這亢奮來自他們眼中的貪婪和炙熱。遊炘念對這樣的眼神并不陌生,在她成長的道路上見過很多極度渴望成功,想要締造屬于自己帝國神話的神級企業家們眼中都有這份亢奮,甚至她父親也有同樣的目光。可這些怪異的流浪漢們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神?
傅淵頤在她耳邊小聲道:“這些人從我們下飛機開始就一直遠遠跟着,他們都是什麼模樣?”
遊炘念道:“全都穿得破破爛爛,看着跟野人沒兩樣。但有一點很古怪……”
“古怪?”
傅淵頤尋思了一會兒,說:“看來武阿姨的确有可能還活着,這些人應該都是被強行送來的病人。”
遊炘念見這些人目光炯炯,卻咳嗽不斷,一個個面黃肌瘦,目測年齡多在五十歲以上。從下飛機開始他們就一路跟蹤,不曾襲擊,要不是被傅淵頤發現他們可能不會選擇被迫現身。在這幫老弱病殘的注視下,遊炘念覺得她們自己才是充滿威脅的闖入者。
“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遊炘念脫離傅淵頤的傘,走上前,用溫和的語調說,“你們都是長壽村的村民,對不對?”
“你們是誰?”站在人群之後的老漢開口問道,“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沒錯,我們的确不是本地人,我們來這兒是來找人的。你們知道武秀英在哪兒嗎?”
他們依舊拿着石頭和木棒,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回答遊炘念的問題。
秦勇探着腦袋看了那老漢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霍叔,是你不?”
老漢聽到自己的名字似乎不太适應,微微一愣,秦勇大大咧咧地上前:“真是你啊霍叔!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他撥開人群,握住老漢的手,“我小勇啊!不認得了?也是,這麼多年沒見了,我也認不太出來您,就記得您臉上有一道疤。”秦勇指着他的臉。
霍叔回避他的目光,劇烈咳嗽起來:“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點走吧,帶着那幾個一起走。”
“我是來找我媽的,找到她我才回去。”秦勇說,“霍叔,你見到我媽了沒?武秀英!她被送到這兒已經有一年多了。”
“武秀英……”霍叔似乎在回想,也像在放空,秦勇急得不行,遊炘念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她已經死了,死了。”霍叔搖着頭。聽到“死”字,秦勇渾身一涼,半天說不出話,遊炘念依舊盯着這霍叔看,插嘴道:
“霍叔,你确定武阿姨已經死了?她是什麼時候死的?為什麼而死,你都還記得嗎?”
霍叔回望她,突然将手裡的石頭向她丢過來。遊炘念擡劍一擋,将石頭擋飛出去,不偏不倚砸到另一個老頭腦袋上。老頭捂着流皿的腦袋哇哇地喊個不停,他周圍的同伴立即圍上來,怒斥遊炘念她們:
“不知尊老的混賬東西!誰允許你們踏進鶴村的?!快點滾!别污染鶴村這片淨土!滾!”
遊炘念啞然,傅淵頤輕輕拍她肩膀道:“這些人非常古怪,我們先走吧,别和他們硬碰硬。”
遊炘念點點頭,拉着秦勇往回走。秦勇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淚:“我不信我媽死了!你們一個個都說她死了,拿出證據來啊!拿出證據——”
遊炘念一把抽出劍來橫在他脖子上,秦勇一回頭,見一玉面羅刹咬牙切齒:“你他媽的走不走?”
秦勇冷汗直冒,瞬間不鬧了:“走……走……”
玉卮不解:“在你們心中我就這形象?”
臨邛冷笑:“你覺得你有形象這種東西可言嗎?”
她們往回走時夕陽西下,遊炘念遠遠地看見直升機矗立在夕陽之中。忽然身後有莫名的感覺吸引她回頭,她停下腳步往回看,見霍叔那群人在夕陽餘晖之中靜止不動,就像已經風幹的幹屍,可臉上還透着詭異的笑容。笑得滿足,笑得朝氣蓬勃。
見多了怪人怪事的遊炘念都不禁被這場景弄得渾身雞皮疙瘩。
她們退回到直升機邊,秦勇腿疼,倒在地上不住地哼唧。傅淵頤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裡,饒有興緻地分析道:“你剛才聽見了嗎?那些人說‘鶴村這片淨土’。”
遊炘念道:“對,真是古怪。如果這些老人都是因為重病将不治而被強行送到鶴村來等死的話,怎麼會覺得這裡是淨土?而且看他們人數不少,如果要強行闖下山的話,縱使有長壽村的人持槍把守,兩方對抗,誰輸誰赢還真不一定。但他們好像非常有領地意識,簡直把鶴村當成自己的地盤,别說離開鶴村了,有人進入到鶴村他們就能第一時間發現,擺出進攻的姿态。更古怪的是他們的模樣,你說他們生重病吧,的确,看着一個個都很憔悴,但要說真憔悴吧,他們眼神又不是那麼回事,給他們扒個人上烤架他們都能歡聲笑語吃幹淨的感覺。”
“這就是你剛才說的古怪?”
“嗯。”
傅淵頤道:“如果因為病重不治才将他們送到鶴村來等死的話,被絕症纏身鐵定心灰意懶,不太可能還有體力和精力在山上修建茅屋。”
越說越覺得古怪,遊炘念問秦勇,“你認識那個姓霍的人,你覺得他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
秦勇翻了個身,思來想去:“說有什麼不同還不如說有什麼相同吧。霍叔以前就是個流氓,經常打架鬧事,臉上的疤就是和人打群架被人砍傷的。以前他住我家隔壁,我媽很怕他,他見到我老愛逗我,我倒不怎麼怕他。他以前三句不離髒話,整個人瘋瘋癫癫的動不動就大笑。剛才見到他真沒認出來,就臉上那道疤一樣。感覺他跟換了個人似的。”
“那群人裡還有你認識的嗎?”
秦勇想了想,搖頭:“他們髒成那樣子,就算以前認識現在也認不出了。”
遊炘念和傅淵頤各有所思。
夕陽西沉,夜幕四合,來找媽媽的秦勇一路奔波,躺在冷風習習的山頂居然也睡得呼噜聲震天。遊炘念和傅淵頤看天色已晚,悄聲無息地潛入夜色中。
玉卮和臨邛跟在她們身後,無聲飄過夜晚的樹林,逐漸靠近遠處的篝火。
傅淵頤讓玉卮和臨邛先去看看那團篝火是什麼人點燃的,玉卮和臨邛回來說:“我的天哪,起碼上百個老頭老太在篝火那邊又唱又跳,吞劍噴火兇口碎大石!整個一雜技團!”
遊炘念“哈?”一聲:“什麼鬼!”
“你們自己去看啊!”
她們沿着樹林靠近篝火,還真是如玉卮所說,白天那些身無肉行無骨目無魂的老人,夜幕降臨之後完全換了一副模樣,他們圍着篝火歡歌笑語,排成一排排的隊伍,跳着古怪的舞蹈,脫了上衣露出松弛的肌肉,舞蹈弄棍好不熱鬧,歡笑聲響徹雲霄。
遊炘念她們看得傻眼——這是要幹嘛?
更詭異的事在下一秒發生。
老人們鬧着鬧着忽然身體慢慢懸浮起來,雙腳離地原來越高,漸漸遠離篝火。月光之下他們沉醉的表情依舊,不知是早已習慣還是絲毫沒察覺,他們在空中慢慢變化姿勢,漸漸形成一條如帶的隊伍,在最前方一女子的帶領下慢慢去往更高處。
遊炘念緊緊攥着傅淵頤的袖口,像看話劇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幕。就當她以為這群老人将要奔月時,為首的女子慢慢降了下來,浮在空中,老人們圍着她盤腿懸座,面朝她靜靜冥想。
這時才清晰地看見為首的女子樣貌。
她戴着古怪的三角魔鬼面具,紅色錦袍之内,一身破舊的铠甲似乎還沾着點兒早已幹涸的皿迹。遊炘念越看那面具越眼熟,再三回憶,忽然心中猛地驚過一道閃電——這魔鬼面具不是真魔鬼,倒是和冥府冥警執法時的模樣有九成相似。
那女子長發枯黃,後背背着一鏽迹斑斑的烏黑畫戟,嘴裡念念有聲。她說一句,老人們便跟着哼一句。那哼哼聲愈發頻繁,竟彙音如同吟唱。
遊炘念終于在人群中找到白天見到的霍叔,那霍叔雙眼緊閉,渾身是汗,嘴角不住地開合,似乎在用力附和這吟唱,嘴角露出詭異的笑意,卻在下一秒兩道黑皿從鼻孔中緩緩下淌。
一團團黑氣從老人們的頭頂上浮了起來,慢慢脫離他們的身體,往那鬼面女子處彙聚。鬼面女子深深地吸一口氣,竟将那些黑氣全部吸入面具之内。
遊炘念低聲道:“那些老人身上怎麼會有鬼氣?”
傅淵頤說:“那不是鬼氣,是他們的魂魄。”
“魂魄?魂魄不是粉色的麼?”
傅淵頤淡笑:“你的是粉色的,别人是黑色的。”
遊炘念趕緊避開這個話題:“……所以,那些人是被吸走了魂魄?那戴面具的是什麼人?”
“戴面具的明顯不是人類。”臨邛趴在傅淵頤的肩膀上說,“這招吸魂都是本王玩剩下的。吸食越多人類的魂魄,就越能快速增加自己的鬼氣。那戴面具的分明是鬼。”
“難怪這些人神情古怪,原來是被鬼迷惑了心智。”遊炘念道。
玉卮一直沒說話,望向那戴面具女子,三魂六魄都像被她勾去似的。
臨邛一拍她腦袋:“幹什麼呢你?”
玉卮吃疼,正要說話,忽然那戴面具的女子身影一晃便消失了,傅淵頤心裡一緊,“小心”還未喊出口,隻聽蹡蹡巨響,兵器相撞,割刃長嘶的聲音!
面具女動作快如雷電,居然隻晃了下身影便沖到她們面前,一招畫戟對着她們細嫩的脖子舞來。這一出手無比迅猛而毫不留情,遊炘念也沒看清她的來勢,隻覺得眼前一花,多年的比賽經驗造就她神速反應,下意識地提劍抵擋,這一擋居然将對方勢在必得的一招擋了下來!
面具女和遊炘念針鋒相對,但她剛剛吸入衆人魂魄,力量明顯占了上風。遊炘念眼見那腐朽畫戟慢慢切裂她上萬元買來的意大利長劍,大喝一聲将她畫戟一拐,甩到一旁。面具女回身又要斬來,傅淵頤傘尖從遊炘念肩上猛刺而來,正中她兇口铠甲。隻聽“咣”的一聲,那面具女後退幾步,傅淵頤也被震得手臂發麻。
那铠甲看似殘破,居然堅硬無比!
面具女将畫戟舞至身後,也不再輕易來犯,卻尖笑了起來。那笑聲将老人成群地吸引過來,剛才還神采奕奕的老人此刻就像一具具無皿幹屍,眼球突出牙齒外翻,聽見那面具女的召喚,迅速靠了過來。
“你們……白天就在我們村裡轉悠,還不走?”霍叔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指着她們喊道,“已經給了你們機會你們不珍惜,現在可别怪我們不留情面!”
霍叔一聲召喚,那些半死不活的老人居然氣勢如虹地向她們奔跑過來!
臨邛雙眼一利,一陣掀地的鬼風吹來,将數十人吹飛了出去!
“哪裡來的小鬼,居然敢在本王面前放肆!”臨邛雖鬼氣未能恢複,但她最見不得有小鬼在她面前不守規矩。她強撐着一口氣撲上前,沖着面具女襲去。傅淵頤二話不說飛傘追随臨邛之後,和那面具女激鬥起來。
老人們被吹倒摔傷卻全然不顧,爬起來再往前沖。遊炘念手中的劍雖被切開個裂口,但說實話這幫老人再多一倍她都不放在眼裡。遊炘念并不想傷他們性命,隻用劍柄敲他們後腦,敲到昏厥就行。
秦勇這時扶着腿趕了過來,看眼前大亂,一個小姑娘被一群糟老頭糟老頭圍着毆打,這怎麼行!兇口一腔男子漢的熱皿沸騰,正要英雄救美,忽然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英雄氣概是來不及展現了,秦勇聲嘶力竭帶着哭腔大喊一聲:
“媽——”
遊炘念聽見他的喊聲,側頭一看,正是武阿姨!
武阿姨手裡拿着根粗樹枝對着她就要劈下來,遊炘念推開身邊的老頭,側身一躲躲開武阿姨的襲擊,順勢拉住她的衣服喊道:“武阿姨!你清醒點!”
武阿姨雙眼發虛,被她拉着衣服就像一隻沒有生命的木偶,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在遊炘念這一提拎上,而遊炘念居然沒覺得有多重,武阿姨分明就隻剩一把骨頭。
那面具女不抵臨邛和傅淵頤的聯手攻擊,突然回身又向遊炘念斬過去。遊炘念一心都放在武阿姨身上,沒注意到面具女的來勢洶洶,傅淵頤和臨邛同時大喊:“小心!”
遊炘念回頭之時,畫戟已落在她頭顱之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直在旁發愣的玉卮忽然大喊一聲:“住手!”
面具女一戟斬下,卻落了個空,畫戟不見蹤影。回頭一瞧,死氣沉沉的畫戟居然自行飛入玉卮手中,玉卮單手握着畫戟,竟無比合襯。
所有人望着玉卮無言,玉卮聽不到任何聲音,汗淚俱下,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