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出來。
臨邛聽完她這話,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你是說……用嘴吸出來?”
玉卮支撐不住,整個上身貼在臨邛背上,虛弱地點了點頭。為了表示真誠與友好,不吝啬地給予友善的笑容:“還能用什麼呢,自然是用嘴。”
玉卮心中的友善之笑在臨邛看起來分外圓滑猥瑣,氣得她倒回了幾分力氣:“你這賊奴……這時候竟然想着占本王便宜!”
這話玉卮可不愛聽了。
“什麼叫想占你便宜!本将軍要占便宜還需要想嗎?還需要哄着你騙着你使什麼計策嗎?笑話!若是本将軍真動了念頭,别說你一個小小的鬼王,放眼四界還真沒有本将軍降服不了的,何需惦記着你這點便宜!”
臨邛揚着調調“哦”了一聲:“那将軍大人能否先從本王身上起來?你且看看你的下巴抵在本王何處?”
玉卮看了一眼下巴之下的柔軟渾圓,的确想起身,渾身卻沒一點氣力,仿佛被人抽幹了魂兒,隻剩一副軟脆軀殼。
“行。”玉卮也不和她廢話了,“這毒咱們就留着,且看你什麼時候發作,什麼時候斃命。”
玉卮心裡一口火氣堵着,用力折騰翻身,背對臨邛不打算再理她,下定了決心就算她毒發身亡也絕不上趕着給她療傷。
絕不。
兩人就這樣背對背各睡各的。外面風雪連天,枯木的保溫效果居然不錯,一直到後半夜都還有餘溫環繞。
有些擁擠,卻是個遮風擋雨入睡的好地方。這一日下來玉卮無比疲憊,本該能迅速入睡好恢複體力,可她雙目發沉,腦中混沌,睡意壓了她好半天卻總是睡不着。
身後的臨邛也太過安靜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外面風聲小了一些,有些亮光從枯枝和石縫裡透進來,天亮了。
除了更加困乏之外這一夜也算平安度過,玉卮翻身想要推開洞口出去,誰知這一翻身竟感覺動作輕松自如,還有點兒富餘。她納悶地回頭一看,完全愣住了。
躺在她身邊的哪裡是那蠻不講理的鬼王?不知何時變成了一位粉嫩雪白瓷娃娃一樣的小姑娘。
玉卮大為驚詫,一整晚她都待在木洞中,兩頭堵得結實沒見着有被翻動的痕迹,身邊的人怎麼就換了?而且玉卮也沒感覺到誰進出了木洞,這麼擁擠的地方兩個人卡着就已經快炸裂了,怎可能容得下第三個人?
借着晨光玉卮将那小姑娘翻過身來,發現她身上套的正是昨晚玉卮親手撕開後腰的衣衫。又寬又長的輕紗長裙套在她身上如同一床被褥。小姑娘眉清目秀,隻是眉眼間透着古怪的毒氣,額頭上一層密汗,似乎正陷于昏迷之中。
慢着……
玉卮仔細瞧那五官,雖隻有五六歲的模樣,卻已然能看出幾分豔美姿色。豔美中帶着些堅毅,堅毅裡摻和點惹人厭,再掀開長裙一看,白骨鞭還連着孩童的雙臂,這不是那鬼王是誰?
“小娘子?你怎麼變這樣了?”玉卮納悶不已,将昏睡的她拖出木洞,抱在懷中。
寒冷的夜晚過去,這幻境裡又恢複了黃沙酷暑無盡荒涼的模樣。玉卮見這孩童依偎在自己懷中甚是乖巧,因着身上染着毒,着實痛苦,不時能聽見孩童低低的難耐抽泣聲,倒是讓玉卮母愛大發,輕輕晃着手臂,哄孩子似的哄着臨邛。卻見鎖着臨邛的那端白骨鞭忽然落在了地上,想必是因為變成孩童模樣連帶着手臂也變細了,白骨鞭自然捆不住。
玉卮将還纏着自己手臂的白骨鞭卷起挂在腰間,她沒成親生子,也一向不太喜歡幼童,這回算是她第一次抱了孩子在懷裡,感覺卻沒料想的那麼古怪。
她喚了臨邛幾聲,臨邛依舊昏昏沉沉,意識迷離。為什麼突然變小了?難道是中毒的原因?無論如何,趁她現在喚不醒時把毒處理罷。
玉卮将臨邛小心地抱到枯木之上,讓她趴着,扒開衣服再看後腰的傷。傷口已經皿肉模糊,看來這毒的确會腐蝕皮膚,但腐蝕的範圍依舊在後腰。玉卮用石刀在臨邛的手腕處割了一刀,泛紫的肌膚下皿肉依舊鮮紅,看來毒隻在後腰和肌膚之上,并沒有往更深處轉移。不知是這幻境将魂魄強行肉身化的缺陷還是臨邛用鬼氣把毒給擋下……應該是後者,鬼氣消耗過度便逆着年歲回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模樣,這樣的事玉卮曾經也遇見過,也同樣是鬼王之尊才有此造化。
幸好現下這鬼王意識昏沉,不然她倆又要為了一點兒面子上的事争執不前。正是為她剮毒的好時機。
玉卮分開衣衫布料就要吸毒,偏偏臨邛不清不楚又軟又嬌地哼了一聲,玉卮俯身的動作倒是頓了一頓。這荒原之上除了沙地和一隻死蠍子之外别無它物,可玉卮總覺得對個小姑娘下嘴有點兒不自在,好似身後總有一雙眼睛盯着她似的,也難怪這鬼王會以傲氣來掩蓋尴尬。
玉卮緩了一緩,環視四下的确無人,這才硬着頭皮咬在臨邛傷處,一口口将毒吸了出來。
終于将毒清除幹淨,臨邛面上的紫氣也驅散了些。玉卮将她抱起來,繼續前行。
……
臨邛是被一陣慘無人道的烤肉香味驚醒的。
她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變成了幼女,卻一眼看見一塊巨大的豬五花被一根粗木枝貫穿,架在火上烤着。油脂從肉上往下滴,滴入火中滋滋作響。猛烈的肉香讓臨邛瞬間餓了,她掙紮起來想要大快朵頤,卻腰部以下酸麻不已,完全無法支撐起身子。
玉卮坐在火堆邊的大石上,手裡拿着根串着肉的長木枝,一邊将肉在火上翻轉,一邊對臨邛說:“雖然把你體内的毒吸了出來,但畢竟隔了一夜,需要時間恢複。你别急,肉烤好了我給你遞過去。”玉卮将木枝湊到面前,聞了一聞,心花怒放,“我烤肉技術沒話說,這肉也是難得一見,肉質緊韌油脂豐厚,今晚終于能飽餐一頓了。”
臨邛肚子被刺激得咕咕直叫,卻也不好意思馬上開口。玉卮走過來将木枝遞給她:“吃吧。”
臨邛顧不上兩人嫌隙,低聲道了謝,接過來雖是矜持,卻也吃得酣暢。這肉肥而不膩,外焦裡嫩,一串吃完意猶未盡。玉卮見她吃得飛快,明白這是餓得厲害了,從整大塊肉山切下幾片,串在另一根木枝上再遞給臨邛。
臨邛小小的身子卻極其能吃,将那一整隻豬妖吃了精光才罷了嘴。
玉卮看得歎為觀止:“不對啊……你怎麼能吃得下比你身子大這麼多的食物?”
被這一提及臨邛才發現白骨鞭不見,而自己竟然變成了幼童的模樣。
“賊奴!你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玉卮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吃飽了罵廚子,有你這樣的?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還想知道呢,抱你一路了,看着個子小,還挺沉。”
“你才沉。”臨邛怒道。
玉卮見她一張小孩臉小孩聲,生氣起來格外有趣,不禁哈哈大笑。
臨邛摸了摸後腰,發現傷口已經被包紮處理,便問道:“你……幫我處理好的?”
“不然還是豬妖幫你處理好的?”玉卮将僅剩的豬妖腦袋拿來想烤着吃,可見着這滿臉黑毛的惡心模樣她便倒胃口,完全不想吃。
臨邛道:“你用嘴吸的?”
玉卮嘴角歪了歪,笑道:“沒錯,就是用本将軍這張嘴親自吸的,現在反對已經來不及了。若想找本将軍算賬的話現在不是時候,至少要讓本将軍吃飽了再打。噫,這豬頭實在讓人下不去嘴……”
臨邛伏在略帶溫熱的大石上,發現身下還鋪着些幹燥的樹葉,緩了些石面的堅硬。
臨邛沉默了片刻,平聲道:“你把肉都給我吃了,你自己吃什麼?”
“本來是想吃豬頭的,但實在惡心。”
“那……”
“幸好!”玉卮賣了個大大的關子,臨邛差點兒都要向她道謝又道歉了,她忽然跳了起來,一臉神秘的微笑,“我還藏了私貨!你猜是什麼!”
臨邛耷拉着眼皮,無力道:“不猜。”
玉卮也不介意她的冷淡,将火堆滅了,踢走碳,從一片焦黑之中挖出一團泥塊。泥塊燙手,玉卮在兩手之間倒了半天才将泥塊敲開,泥塊之下蓋着幾層厚厚的樹葉,樹葉之間竟飄出魚肉的香氣。她将樹葉剝開,裡面躺着兩隻冒鮮香的肥魚。
“好香!”玉卮也是餓了許久,忍不住大口吃起來。
臨邛納悶:“你上哪兒找的魚?”
“不是我找的。”玉卮邊吃還邊騰出嘴來回答她,“是那隻豬兄弄來的。”
“……你搶人家食物就算了,還把人家整個吃了……”
“小娘子可比我吃得歡暢。”
“不許這樣叫我!”
“行行行,那敢問姑娘芳名。”
臨邛吃完一整隻豬似乎有了氣力,将身上殘留的毒素驅趕幹淨,總算能坐起來。她短手短腿有些艱難地坐正了姿勢,肉肉的小臉一本正經,嚴肅着神情報了名字,玉卮也說了自己的名諱。天色漸晚,寒風再起,玉卮早也尋到了今晚的住處。
她烤肉之地本就在一塊巨石之後,撲熄了火後推來大量的沙子覆蓋在火堆之上,火堆餘熱不絕,烘得沙地猶如一張天然熱炕。
玉卮将尋來的三根粗木枝斜卡進巨石的縫隙裡,再用石頭和草、葉将其圍上,巨石還能抵擋一面風雨,分明就是一間堅固又溫暖的小屋。
“這可比昨晚的枯木寬敞許多。”玉卮道,“你也變成現下這副模樣,倒是更省地兒了。”她伸了個懶腰,吃飽便犯困,何況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休息,以快速恢複體力。
“進來吧,一會兒風雨就要來了。”玉卮坐進了小屋裡笑道,“而且沒什麼好害羞的,你看,咱們現在分明就是母女。”
臨邛翻了白眼,鑽入了木屋之中。玉卮一邊盤腿堆着門,一邊問道:“為什麼你會變成幼童的模樣,你自己有頭緒嗎?”
臨邛藕節似的手很艱難才摸到後腰的傷:“以前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是因為中毒,還是因為這幻境?”
“或許不是幻境,如果是幻境的原因,恐怕一進來我就變成幼童了。”
“也對。”玉卮頓了一頓,忽然道,“所以你變成幼童的契機正是你受了傷。”
臨邛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支撐如此龐大的幻境必然要消耗大量的妖氣,這忘命谷谷主即便再厲害,也不能連着數日玩命消耗妖氣,必定要從别處采了些氣補上,這才合算。”
“你是說……是造這幻境的人采了我的鬼氣,導緻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很有可能。你受傷便是它采鬼氣的契機,通過你的傷口奪走鬼氣,你鬼氣虛弱,便變成了現在這樣。”
臨邛聽得心中一陣氣悶:“待本王走出這幻境,一定要将這谷主生吞活剝。”
玉卮寬慰她道:“現在臨邛姑娘倒是得先恢複原本的鬼氣才行。先别動怒,你的傷也清理好了,今晚睡個好覺,說不定明天就能恢複了。”
臨邛沒多說便睡了,玉卮将門堆砌好便也一同躺下。
兩人入睡時是背對着背。
她們記得夜晚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之後氣溫驟降,沙地裡的溫暖流逝,整間小屋迅速變冷,如同冰窖。
臨邛并不承認是自己睡意昏沉時本着尋找溫暖的本能才鑽入玉卮的懷裡。
或許是她們睡姿有問題才釀成了後來的局面。
臨邛更不想承認的是,那一夜她睡得無比安心而舒适,似乎想起還是個活人時候的事,她還不是殺伐不斷的鬼王,甚至丢下了刀槍躍下了駿馬,一路飛速倒行,模樣也越來越小。
邊塞、沙場、相府、内書堂……
她的記憶在倒流,生命中最重要的場景、事物和人在那個滿滿的夢裡全都回到了她身邊。
多久了,她隻記得自己是統領十萬鬼兵的鬼王,她忘記了她是誰的朋友,是誰的女兒,是哪戶人家捧在手心裡疼的驕傲。
玉卮看着懷裡微微顫抖的小姑娘,似乎有一汪熱淚落進了她的臂彎裡。
這谷主……不僅吞食妖氣塑造皿肉,還擾人心智戳人痛楚,也真挺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