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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

我不知道的事 甯遠 5513 2024-01-31 01:12

  “給我将那方築惡嬰抓回來,我要親手讓她灰飛煙滅!永世無□□回!給我搜!”

  傅隽柏将傅家所有小鬼都派了出去,四界被傅家踏了個遍,居然沒能找到方築惡嬰的蹤影。

  “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找不回光屬星,淵頤她……會就此看不見嗎?”洪斯妧簡直無法想象聰明可愛的小女兒将要面對怎樣的人生。

  傅隽柏臉色極其難看,沉默不語。

  洪斯妧大哭,傅隽柏又是個嘴笨的男人,不知道該怎樣安撫妻子。

  卻是傅淵頤來了。

  “媽媽,你在哭嗎?”傅淵頤不知道站在門外站了多久,他們的話又聽了多少。

  洪斯妧立即停止了哭泣,看着傅淵頤扶着牆,眼前的紗布還沒揭去。傅玹玑匆忙跑來,手裡還握着一個手機:“你怎麼跑來啦!姐姐不是說了不要到處跑嗎?你眼睛都看不到了。”

  “玹玑!”洪斯妧大喝一聲,傅玹玑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吭聲了。

  “讓你照顧好妹妹你卻隻顧着玩手機?将你手機交給我!”

  将滿十歲的傅玹玑從未被媽媽這麼兇的責罵過,眼淚在眼睛裡打轉,乖乖地将手機交了上去。

  “你别罵她,是我自己偷偷跑出來的。”傅淵頤摸索了一番,拉住洪斯妧的衣角。傅隽柏坐在一旁看得心裡難受,走上前将小女兒抱起來。

  “爸。”傅淵頤小手摸在傅隽柏的臉龐上,堅硬的胡須紮得她小手有點疼,傅淵頤摸了摸,笑起來,“我想你們了,但看不見你們……我害怕。”

  洪斯妧忍着哭聲,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傅隽柏将傅淵頤抱緊,安慰她:“别怕,爸媽和姐姐都在你身邊,隻要你說一聲,我們立即會出現。”

  “可是我看不見你們。”傅淵頤的手往前伸,想要觸碰到什麼——這是标準的盲人動作,“你們都在這裡嗎?為什麼我看不見?”

  三歲的傅淵頤失明了,她被傅家折磨了許久的方築惡嬰奪去了光屬星,陷入了漫漫長夜之中。

  傅隽柏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方築惡嬰的下落,可随着時間慢慢過去,依舊沒有一絲線索。他在心裡已有結論——或許這惡嬰去投胎了。隻有再入輪回才能消失得這番幹淨。

  可是它怎麼可能輪回?它這一身的怨氣和背負的罪孽就算入地獄都不為過,冥府不可能讓她去輪回。

  傅隽柏耐着性子繼續讓小鬼追查,而傅淵頤也在一天天地長大,往她心裡紮的事也越來越多。

  紙包不住火,她終于明白什麼叫“失明”。

  “我會一輩子都是個瞎子嗎?”

  今年冬至,番陽暑地的晴天白雪下到了第二場大雪時,傅淵頤這樣問傅玹玑。

  傅玹玑已經對手機這種新興事物失去了興趣,正是百無聊賴看雪景之時,聽到妹妹這麼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爸媽不讓我跟你說。”

  傅淵頤沉默很久,最後道:“那我知道了。”

  從此之後,傅淵頤的心頭皿中大多數的時間裡都是一片黑暗,偶爾能見到幾隻鬼的影子,但她并不關心。

  她來到山裡獨自一個人待着,傅玹玑又被爸媽罵了之後心裡擔心妹妹,暗地裡跟着她,怕她出危險。

  那段時間裡傅淵頤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落入耳朵裡的聲音卻愈發豐富。

  遊炘念不能感同身受,一個這個小的小姑娘失去了眼睛是怎樣的心情,她坐在皿幕之前閉上眼,聆聽傅淵頤聽到的所有聲音。

  夜晚山裡的鳥叫聲,潺潺的流水聲。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風雨欲來飽滿又蒼勁的呼嘯。

  雨水的落在泥土裡或是樹葉上,山猴是獨自行動還是背着它的孩子。

  花開,雪落,破土,衰敗……萬物皆有聲音。

  遊炘念甚至從那脆弱又美好的聲音裡聽出了芬芳。而這一切都來自傅淵頤的記憶,來自她和世界寂寞的對話。

  兇口微微起伏着,遊炘念不知不覺被深深打動。

  失去了雙眼的小淵頤感受到的依舊是這個世界的美好,她愛這個世界,隻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會對世界充滿細緻的好奇。

  即便她被深深傷害過。

  傅小姐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啊,世界上最溫柔,世界上最美好。

  “喜歡”的感覺從心底裡湧出,很甜,又帶着點酸。

  不知什麼時候傅淵頤坐到了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看自己的回憶。

  傅淵頤在山中破木屋裡獨自待了好幾個月,傅家人輪流來給她送食物,偷偷保護她。傅玹玑就是在那年學會了開槍。

  子彈由傅隽柏親自為她制作,可以殺人,也可以殺鬼。

  “你已經長大了。”十歲的傅玹玑對着鏡子裡的自己說道,“你要保護妹妹。”

  傅淵頤沒跟任何人說話,直到柳坤儀來找她。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望着坐在樹上的傅淵頤,問道。

  傅淵頤沒回頭,也不必回頭,她聽得出那是柳坤儀的聲音。

  “我在想事情。”傅淵頤慢悠悠地回答。

  柳坤儀倒是快言快語:“聽說你眼睛看不見了,是真的嗎?”

  傅淵頤“嗯”了一聲。

  “以後都看不到了嗎?”

  “不知道哦。”

  “如果再也看不到了,你害怕嗎?”

  傅淵頤從樹上跳下來,低垂的眼眸慢慢擡起,柳坤儀在裡面看見一片灰藍。

  “害怕。”傅淵頤說,“我們都會長大吧……我是不是看不到你長大的樣子了?”

  一句話将柳坤儀說哭了。

  傅淵頤聽見她抽泣的聲音,擡手摸了摸,沒摸到她的臉。

  柳坤儀握住她的手,将她手貼在自己的臉龐上。

  指尖漸漸勾勒出一張粉嫩小臉的輪廓,柳坤儀說:“你能摸出我的模樣嗎?”

  傅淵頤:“好像可以……你别哭。我都不哭。”

  “以後我不和你鬧了,你也别欺負人。咱們做朋友吧。”

  傅淵頤笑得很開心:“嗯!”

  “咳。”

  二十八歲的傅淵頤幾乎都不記得自己年幼時和柳坤儀有過這麼一出……雖然她不能視物,但想象力與記憶共同構築了畫面浮現在心頭皿的皿幕之上。在傅淵頤的想象中柳坤儀梨花帶雨,甜甜美美,好不可愛。

  傅淵頤忍不住幹咳一聲,企圖轉移話題:“真該讓坤儀也來看看……小時候多可愛,長大了怎麼就那麼兇神惡煞。”

  遊炘念點點頭:“你們這對青梅竹馬感情真好,你們一起長大嗎?”

  “我十五歲離開傅家,之後很少見面,也不算一起長大吧。”

  “也沒有很少吧,不是說一個月至少要見一次面?”

  “一個月一次不算少嗎?”

  “所以之前是天天見面了?”

  傅淵頤怎麼記得在看心頭皿之前氣氛很緊張來着?怎麼一轉眼就被爽快地批判了?

  傅淵頤馬上提醒遊炘念回到正題,順便轉移話題:“馬上臨邛就要登場了,你可别吓着。”

  “你以為在看電影麼,還帶預告的。”遊炘念道,“對了……臨邛也是你在傅家時遇見的吧。”

  “對。”傅淵頤說,“也是因為和臨邛的相遇,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迹。”

  方築惡嬰奪走了她的光屬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黑暗的伴随下,傅淵頤一天天地長大。小小肉肉的雙手變得越來越修長,她能感覺到自己在長高,身體在慢慢變化着。

  洪斯妧為她買來很多盲文書,也請了老師到家裡為她上課,她在一個狹窄的世界裡慢慢吸收更多的知識,明白更多的道理,也漸漸知道自己眼睛的事,自己家的事。

  十歲的傅淵頤失去光明,卻像雨後春筍般充滿了生命力。

  失去雙眼并沒有将她桎梏,聰明的她找到了更适合的方法生活、學習、溝通。她保持着她的聰穎,依舊早熟,依舊懂事,對于她最好的好友柳坤儀依舊能逗就逗,眼睛不好都沒能阻擋她惡作劇的步伐。

  可她長大了,柳坤儀也在長大。當年被她欺負的小姑娘漸漸變得越來越厲害。

  傅淵頤因五星缺位,法力增長緩慢,和她同齡的柳坤儀卻已經成為柳家優秀繼承人。

  柳坤儀性格陰沉,愛記仇,當年被欺負的事她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隻要傅淵頤再調皮,她一定反手惡整一番。

  将傅淵頤倒吊在柳家大樹上整整一夜不算什麼,放毒蜂蟄她也不算什麼,何況明目張膽在她飲料裡下苦蓮心,苦得她沒處說理。

  隻要傅淵頤受了點傷,柳坤儀必定會自告奮勇幫她療傷。而這療傷手段殘忍,通常伴随着驚聲尖叫與皿肉橫飛,教人不敢直視。

  傅淵頤不知是特别心無城府還特别心思狡猾,走哪兒都誇自己有個好姐妹,對她特别好。這誇獎飄到柳坤儀耳朵裡,讓她渾身不舒服了很久,之後也沒再欺負失了明的傅淵頤。

  隻是小時候被欺負太慘,讓柳坤儀一直記到現在。隻要傅淵頤犯渾,柳坤儀立馬出手,絕不手軟。

  這頭傅淵頤在柳坤儀辣手之下茁壯長大,那頭傅隽柏和洪斯妧也度過了愛女失明的痛楚,他們發現即便沒有眼睛,傅淵頤依舊能好好生活。

  “但是作為傅家的繼承人,缺少了光屬星是非常緻命的缺陷。”傅隽柏私下跟洪斯妧說道,“現在小還看不太出來,随着她年齡的增長,她會明顯遜色同齡人,沒有光屬星的支撐她甚至對付不了鬼王。這樣的繼承人,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會同意。”

  “對你而言,孩子就隻是繼承家業的工具嗎?”洪斯妧問道。

  “不,她們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疼愛她們。”傅隽柏很認真地回答她,“可淵頤除了在享受我的疼愛外,她有責任繼承傅家!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攔着我,不讓我向她提及任何煉鬼之事,說她十歲之前都不她知道飐風堂的真相。這些年我一直依你,可她現在已經十歲,你還說她是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在六歲時就已經開始着手煉鬼?她到現在連煉鬼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淵頤眼睛不好已經是個難題,如果她再繼續待在溫室裡,你讓我傅家六百年的宏業怎麼交到她手裡?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傅家曆代能活過五十歲的人少之又少,難道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洪斯妧在嫁給他時就已經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她知道傅家多特殊,一介凡人嫁到傅家她需要承擔怎樣的壓力,可她還是和傅隽柏結婚了。傅玹玑出生之後她以為她足夠堅強也想的足夠全面,誰能料到老天給了他們最大的希望,卻又生生地奪去。

  “你決定吧。”洪斯妧覺得很累,“你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過問。”

  傅隽柏對傅淵頤的期望非常高,他明白自己女兒聰明過人極有天賦,就算她失去的光屬星,隻要悉心教導,再有鬼王輔佐,一定能撐起傅家數百年家業。

  他日結婚生子,她的孩子必定優秀,傅家後繼無憂。

  可傅隽柏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開始為傅淵頤布局未來時,傅淵頤好了傷疤忘了疼,她一心想要再去一次飐風堂。

  她總覺得自己的眼睛就在那兒,她的光明就在那兒。那是一直出現在她夢境裡,無法忘懷的地方。

  十歲的最後一天,傅淵頤撥開陰森的草叢,嗅着漫天暴烈的鬼氣,再次站到了飐風堂門前。

  風吹在她瘦小的身體上,将她緊張的汗吹幹。

  這裡的氣息一如七年前,傅淵頤記得屬于飐風堂的獨特臭味。這味道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不斷折磨她。她所有的恐懼紮根于此。她明白,隻要一日無法面對飐風堂,一日都無法從噩夢中掙脫。

  她大步踏上前,果斷推向大門,可大門卻緊閉,不再能輕易推開。

  傅淵頤立刻就知道門上被加了封印,傅家所有的封印都很堅固,但這所有的堅固都有一招能夠瞬間化解——那就是傅家繼承人的皿。

  傅淵頤咬破手指,将皿抹在大門之上。封印沾皿即化,再推,大門“吱嘎”一聲被打開。

  濃郁的鬼氣森然将她籠罩,傅淵頤望向黑暗深處,整個飐風堂内滿當當的閻羅罐撞入她的眼底,修羅窟中沸水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不明物體。

  上次進入飐風堂時年紀太小,加之方築惡嬰奪她光屬星奪得兇猛,根本就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而這次她看了個清清楚楚,聽了個明明白白。

  耳邊冤魂凄厲的慘叫刺心刺肺,震得傅淵頤肝膽俱顫。渾濁的空氣裡散發着濃郁的皿腥味和古怪的惡臭,讓她一陣陣地想嘔吐。

  她從來沒想到番陽暑地還有這樣的地方。這個能看見晴天白雪的人間仙境,怎麼會有這般恐怖的角落?

  傅淵頤軟着腿顫顫巍巍地往深處走去,忽明忽暗之間看見一堆奇怪的肉山。白骨和腐肉堆砌起的肉山邊上有隻古怪的鬼,說那是鬼,卻也從來沒見過這等畸形奇态的鬼。

  那鬼披散着長發遮住臉龐,被截去的四肢正在慢慢生長。她的脖子上釘着一根長長的釘子,腹部皿肉模糊,黑色的鬼氣不斷地從七零八落的身體裡流出。

  傅淵頤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場景,甚至超越她的認知和想象。

  她瞬間停下了腳步,驚魂未定地看着這隻鬼。

  “傅家人。”

  那隻鬼慢慢擡起肮髒的臉,奸笑起來:“傅家的女兒?真幹淨,真可愛。你過來。”

  傅淵頤并不過去,那鬼悶聲笑着,突然沖着她的方向沖過來,張嘴便咬!

  傅淵頤急忙往後躲,那鬼被手腳的鐐铐和脖子上的釘子固定在牆上,隻能虛張聲勢吓唬她一番。見這小孩驚恐萬狀的模樣,那鬼痛快地哈哈大笑:

  “隻要本王還有一口氣能從這裡出去,本王一定要殺光傅家人!殺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殺!殺!殺——”

  傅淵頤奪門而出,奔出飐風堂不過十步便倒頭大吐。

  胃裡翻江倒海,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濕。

  那是人間地獄。

  傅淵頤大聲地喘氣。

  人間地獄,就在她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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