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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

我不知道的事 甯遠 4531 2024-01-31 01:12

  傅淵頤回家之後大病一場,那可怕的鬼影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爸媽和姐姐來問她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會突然病成這樣,她都沒說。直到柳坤儀來看望她,她才将飐風堂裡見到的情景全說了。

  “那就是你們家煉的鬼吧。”柳坤儀道。

  “煉鬼?”

  “我聽我爸媽說的。你們傅家可不就是煉鬼嗎?”

  “煉鬼”這兩個字在傅淵頤腦海裡沒有清晰的概念,但結合看見的那一幕,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直接向父母求證:“飐風堂裡的鬼都是爸媽囚禁起來的嗎?煉鬼是什麼意思?”

  洪斯妧知道發生了一些預料之外的事。女兒毫無表情的臉讓她心中忐忑。

  傅隽柏直接告訴她:“是我囚禁起來的,你長大了,早該知道關于傅家的事。”

  傅隽柏将傅家這六百年來的發家曆史一一告訴傅淵頤。

  六百年前,傅家不過是番陽城裡一戶清貧人家,傅家長子傅長生八字屬大陰,自小能見鬼。那年代正是兵荒馬亂之時,戰火連天又趕上大荒,番陽城百姓餓死者屍首沿街,城郭之外的官道上全都是乞讨者。

  傅長生因能見鬼,便做起了驅鬼的小生意,掙了些碎銀子娶到了老婆,一家人也算能糊口。可就在他孩子出生那年,他心善放過的一隻惡鬼尋仇,一夜之間殺光了他家所有的人。

  大難不死獨活下來的傅長生狠透了世間所有的鬼,便制了一把油紙傘開始四處收鬼。收了鬼之後便将滅門的滔天怒氣發洩在這些鬼身上,用盡一切方法折磨它們,教它們無法轉生,永世受苦。

  并非所有的鬼都是惡鬼,被他收入傘中待煉的鬼中也有沒做過任何壞事的善鬼。

  鬼向他求饒:“先生,我知道你本是善良之人,煉鬼并非你本意。我從未害人,求先生放我一馬。”

  傅長生一傘刺穿那鬼:“我曾經便是因為無知的善良害全家慘死,從那以後便發誓再也不相信任何鬼話。我本是善良之人,可惜你已非人,配不上這世間的善良。”

  傅長生煉鬼祭法器,得到四界的追捧,很快他便家财萬貫,再次娶妻生子。因鬼氣纏身,他不過三十五歲就病死家中。臨死前将兒子喚到床頭,語重心長地教導兒子:“不要相信任何一隻鬼,它們最擅長花言巧語,一旦相信它們,便會墜入地獄,萬劫不複。兒子……你要記住。”

  傅長生這番話開啟了一個煉鬼的時代,傅家謹遵祖訓,巨大的财富滾滾而來,傅家從此變身名門望族,六百年來從未改變。

  “身為傅家的接班人,你也需将祖訓牢牢記在心裡。”傅隽柏對傅淵頤說,“這幾年我漸漸精神不濟,待我駕鶴西遊之日,你便是傅家的頂梁柱。”

  傅淵頤聽他這番話渾身發涼:“你是說,我也要煉鬼?我也要砍去那些鬼的四肢,将它們釘在牆上?”

  傅隽柏道:“當然。不過這些都是傅家的老方法,你可以在此基礎上改良更新。你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傅淵頤退後一步:“不……我不能。”

  傅隽柏雙目一瞪,站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鬼并非都是惡鬼。”傅淵頤道,“它們之中也有心存善意的。”

  傅隽柏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麼話!身為我傅隽柏的女兒怎麼能有這麼荒唐無腦的想法!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麼瞎的嗎!鬼不配這個世間的善良,一旦你心軟,它便會将你拖入地獄!淵頤,我不許你再說出這種懦弱的話來!”

  年少的傅淵頤不知如何反駁,那場父女間的第一次較量在洪斯妧的叫停中落下一個大大的逗号。

  傅淵頤不說并不代表她已經妥協。

  飐風堂裡恐怖的景象一直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她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開。

  即便心中害怕,她還是再次來到飐風堂,站在那隻鬼的面前。

  “你是誰。”傅淵頤單薄的身體瑟瑟發抖,卻強裝鎮定,不透露出半點膽怯。

  那鬼的四肢又長出不少,淡淡地看了眼前的小孩一眼,道:“真是意外,還以為你吓得尿褲子,再也不敢來了。”

  “你是誰,你做了什麼事被關在這裡?”

  那鬼冷笑:“你偉大的父親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你自己回去問她。”

  “不。”傅淵頤當即坐了下來,“我要聽你說。”

  那鬼和傅淵頤灰蒙蒙的雙眼對視,在這個小孩的神情裡,她看見了有别于傅家的一些特殊氣質。

  “我叫臨邛,生于一千五百多年前。那是一個你們史書沒有記載的年代。”

  臨邛是将軍之女,生前便是人見人怕的戰佛,因被人出賣戰死沙場。她生前便是人中龍鳳,死後鬼氣不滅更是自行修煉為鬼王,受百鬼朝拜。

  她帶領一群小鬼攪和進當年複國戰亂,斬盡賣國求榮的亂臣賊子。因攪亂陰陽之罪被冥府追殺,整整一千多年的記憶不知為何被洗刷一空,待她再有意識之時便遇上了傅家人。

  傅隽柏的父親——“煉鬼聖手”傅鶴松借方築惡嬰之力将她收入閻羅罐,帶回傅家百般折磨,想要将她馴化以輔佐傅家。可她一直強撐着意志絕對不做他人走狗,傅鶴松便在她身上用盡了各種酷刑。

  “從傅鶴松到傅隽柏,現在再到你。”臨邛鋒利的雙眼刺進傅淵頤的心,“你有什麼新的手段折磨我,我倒想看看。”

  傅淵頤定定地望着她,神态依舊,眼淚卻滾落下來。

  “你,哭什麼。”

  傅淵頤趴在地上重重地對臨邛磕了三個頭,離開。

  那夜,臨邛一雙眼睛眨也未眨。小姑娘對她磕頭的模樣刻在她腦海裡,無法忘懷。

  那顆已變作石頭的心似乎在慢慢迸裂表皮,重新跳動了起來。

  十一歲,對于傅淵頤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年。

  傅隽柏開始教她煉鬼之術,她裝作愚鈍并未上手,隻是看着那些鬼在父親手中如何凄慘哀嚎,如何被丢入修羅窟裡淬煉九天九夜,如何變成一灘鬼水卻神識俱在。

  無論那些鬼怎麼求饒,怎麼嘶吼,傅隽柏連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

  這些鬼裡包括她失明那年在山中認識的一隻膽小少女。少女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沒搭理,少女捧了一葉露珠過來,對她笑:“很好喝的,喝了之後心情可能會好一些。”

  無論善惡,隻因它們是鬼,便被丢入煉獄中永受折磨,催出它們的怨氣然後再指着它們道:“你瞧,鬼都是這般兇惡,它們是這世間最邪惡的存在。”

  究竟誰才是最邪惡的存在?傅隽柏的行為印證了傅淵頤的猜測。

  傅淵頤了解了傅家究竟在做些什麼,繼續待在傅家她将會做些什麼之後,她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離開番陽暑地。

  十五歲,在她準備好一切的那個夜晚她來到飐風堂,用手中的傘斬斷了臨邛的桎梏。

  “你自由了。走吧。”傅淵頤道,“傅家欠你的,我用一輩子報答。但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多少年了,臨邛沒能好好舒展過四肢。自由的感覺令她重生。而她也在傅淵頤的臉龐上看到了她非常喜歡的東西。

  她一臂揮來,鬼氣割破傅淵頤的手腕,傅淵頤“嘶”地一聲後退:“你做什麼。”

  臨邛慢慢向她走來,污垢褪去,露出一張豔美絕倫的臉。

  “你為何要放我?”臨邛問道。

  “你斬惡賊,是隻好鬼,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而我也要離開傅家。”

  “為什麼要離開傅家?難道成為傅家繼承人,坐擁無限财富和權力不好嗎?”

  “好。”傅淵頤拍拍自己的左兇膛,“可能誰都覺得好,可我看得明白。”

  臨邛哈哈大笑:“真是有趣的小瞎子。你失去的眼睛,能有什麼作為!”

  “就算不能作為,也盡我微薄之力。”

  “為何事盡力?”

  “為世間理應得到尊重的萬物盡力。”

  “好。”

  臨邛上前,和傅淵頤十指相扣,魂皿共融,心鎖相連。

  “我會陪伴你,幫助你,直到你走完今生。如果你背棄今天所說的話,我便親手殺了你。”

  傅淵頤救了臨邛,離開傅家,發誓再也不回去。

  傅隽柏知道之後大怒,讓傅玹玑傳話給她——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是傅家女兒!

  傅淵頤回他:“正合我意。”

  傅淵頤走得決絕,傅隽柏嘴上說要斷絕關系,卻在暗中派人百般阻撓,讓傅淵頤吃了不少虧,想要她知難而退回到傅家。誰知傅淵頤骨頭硬脾氣更硬,說一不二,即便窮到睡公園她也沒跟家裡說過一字半句。

  她和傅隽柏的結就在這裡結下。

  柳坤儀為她找了住所,她感激地住下,之後還柳坤儀錢對方卻不要。

  “我小時候那麼欺負你,你卻還幫我。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今後如果你也落魄了,一定記得告訴我。”

  柳坤儀聽她這話手裡的砍刀差點抽出來:“陳年往事不許再提,誰被你欺負?我早就全部讨回來了。而且誰會落魄?你這張嘴知道好話怎麼說嗎?”

  ……

  傅淵頤和臨邛一路相伴,抓鬼驅邪,将這些流浪人間的無害之鬼引渡到冥府,重新投胎。而那些惡鬼,她也不會放過。

  漸漸地,她的抓鬼生意越來越好,買了房子,搬了新家,建立了ry工作室。

  工作室不能隻有她一個“人”,她眼睛不便需要個秘書。

  “我叫林澤皛!”

  傅淵頤的記憶裡林澤皛的聲音清脆,充滿活力:

  “我什麼都能做!記賬、開車、做飯、談生意……最重要的。”林澤皛語氣非常認真,“我能為你省錢。用我當秘書,絕對能讓你大富大貴!”

  傅淵頤便将她留在了身邊。

  ……

  原來傅淵頤早就注意到坐在m酒店西餐廳角落裡的那隻鬼。

  她總是點一杯黑咖啡,默默地拿手機翻啊翻,不知道在看什麼。她時不時蹙起眉頭,一副焦慮的模樣。

  傅淵頤喜歡看她焦慮的神情。她見過的鬼很多,卻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鬼。

  所有還在人間遊蕩的鬼身上或多或少都埋着一股怨氣,可這隻鬼不同,她一身清澈純真,甚至帶着點正氣。

  曹玢帶着一幫人殺到咖啡廳就要動手,遊炘念撞到她的桌邊,她微笑着悄悄遞上她的傘,遊炘念一把抓住風馳電掣地将對方一一擊倒。

  “你看。”傅淵頤對臨邛說,“你們這些鬼真的很有趣。”

  學會不少現代詞語的鬼王不解:“有趣的點在哪裡?”

  ……

  “浮鸠之災?”

  柳坤儀一卦算得臉色發白:“你已經找到方築惡嬰了?”

  “隻不過找到了它的一絲怨氣。”

  “你要怎麼做?”

  傅淵頤笑道:“先做一場夢再說。”

  ……

  傅淵頤的回憶大多數都是一片漆黑,隻有聲音。偶爾腦内的浮想構成的畫面也多半是黑白的。

  在她成年之後的世界裡,隻有遊炘念是活生生的,充滿了清甜的色彩。

  她的黑發紅唇,烏黑的雙眼和粉嫩肌膚,像糖果一般滋潤着傅淵頤的世界。

  多少活着的人虛度光陰,而她卻揮灑汗水百折不撓,充滿了讓人心動的生命力。

  傅淵頤遇上了一隻鬼,遇上一隻隻能短暫停留的鬼。

  她遇上了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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