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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的茶茶對我似乎特别的溫柔,這可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
與阿香或者阿枝不一樣,我與茶茶之間的年齡差足有七歲之多,放到這個早婚早育,更新換代比較快的年代,已經是半輩人的差距了。
但這不妨礙我們兩個人産生交集,我在十幾歲元服的時候,在京都二條城内閑逛,遇見了茶茶,随後就開始這段長達八九年的【孽緣】。
我與她的關系類似于【歡喜冤家】,有時候我自己也很好奇,明明是個男人,年齡也不小了,卻總是跟一個小孩子過不去,這樣做有意思嗎?
茶茶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說道:
【不光是您的家臣,阿香夫人以及出雲夫人,都被您數落了。】
【啊哈?!連阿枝也沒有逃得過去?】
【是啊,您說她已經為您表演的[傾奇舞],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令人無法理解,還有,她總是勸您改信神道教,這讓您覺得很不快。】
【呵呵,是嘛。。。。。。】
我還真是什麼都敢往外說呢。
【阿香夫人被您數落得更多,您說她性格古怪又惡劣,還用了一個什麼[腹黑]來形容,[腹黑]是啥意思?】
【哈哈哈,這個隻是我無意中想出來的新名詞,沒有啥實際意義,你就不用多想了。】
【除了阿香夫人之外,您還把她那幾個兄弟給輪流教訓了一遍。】
【嗯?】
【您說岐阜中納言做什麼事情都畏畏縮縮,瞻前顧後,隻會看将軍大人的臉色,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三七公子(織田信孝)雖有比較有器量,但卻是個見識不高并且内心陰暗的人,将來遲早要給幕府惹出什麼麻煩來,北田伊勢守(織田信雄)好高骛遠,好大喜功,總是幹着一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事情。。。。。。】
【得了!得了!】
我急忙伸出手止住茶茶的話,在這麼說下去,我怕是要把織田家族的那些人都給得罪光了。
【求求茶茶大小姐您别說,我現在都恨不得,想找把刀去切腹自殺算了。。。。。。對了,我說了這麼多話,你們一家人肯定都厭惡透了我吧?】
【是啊,母親大人就說,想不到明智大人聲名卓著,文武雙全,喝醉酒之後,竟然露出了如此性格,真是叫人不敢恭維。】
呵呵,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要是還敢【恭維】我,那倒有鬼了。
【您聽了母親大人的話之後,反倒說她是個隻懂得唯唯諾諾的女人,遇到什麼事情都隻會聽從将軍的安排。】
【夠了!夠了!。。。。。。算了,我現在就去向夫人告辭,今生今世,我将無顔再踏進這裡一步。。。。。。】
真的,我哪有臉再繼續待在這裡呢?
茶茶一把拉住我的手,她好像是要安慰我,接着說道:
【雖然母親大人覺得很不高興,但是茶茶卻覺得很佩服,因為您說的差不多都是真的,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語中的。】
聽着她的恭維,我卻笑不出來,這都哪跟哪啊?!
我猛地聳了聳肩膀,緊緊盯着慢慢暗下來的房間的各個角落。
對茶茶的母親惡語相向也不是小事,待會兒必須得卑躬屈膝的向她道歉才行,再不濟,就幹脆下跪磕頭求得她的諒解,她是織田信長最關心的妹妹,幕府官員們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的,我要是把她給得罪了,織田信長會饒過我才怪?
另外,即便阿市夫人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原諒我的酒後失禮,可是。。。。。。把平常帶我還算不錯的織田信忠也說成是沒有個人主見的笨蛋,真是醉後吐惡言。
織田信長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呃,不對,再過三個月就是他的五十三歲生日了,我的父親明智光秀,差不多就是在那個年紀,将族長的位子傳承給我的。
同樣的,近來一段時間,織田信長也多次在我面前露出了退居幕後的意圖,有幾回,他甚至直接暗示我,是不是已經可以讓織田信忠上位接班了?
當然了,這也問題我絕不能回答――――
涉及到了織田家族内部的繼承問題,這絕不是我一個外人可以評頭論足的!
隻要随便笑一笑,做出一副似是而非,既不贊成也不反對的樣子就行了。
不過,我之前說的那些話,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麻煩。
織田信長遲早有一天是要退位或者去世的。
到那個時候,織田信忠理所應當的便會承襲将軍之位,可我自己卻在背地裡罵他是個不中用的人。
這件事情一旦洩露出去,别說以前的交情了,那時的我,縱使有幾個腦袋,也不夠他砍的。
冷靜下來!冷靜!
我捂着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再恐慌下去了。
唉!枉我被稱為【軍神】、【XX之龍】什麼來着的,竟然畏畏縮縮到這種地步,如果是【正牌軍神】上杉謙信的話,人家那還會顧忌這些東西?
真是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該死。
我這輩子,也就是名頭比較響亮一些,水準嘛。。。。。。也就那樣了!
不過呢,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我得想個辦法來善後。
吉田敏光和土方還有鴨子自然就不用說了,他們都是靠着我吃飯的。
阿市夫人原本對我印象不錯,這回我雖然說了很過分的話,還把人家女兒給。。。。。。呃,總之呢,她是和性格寬厚的好人,應該也不會。。。。。。
咦?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阿市夫人現在在哪裡?她在做什麼?我與茶茶之間的事情,她是否知道?
而穩定她們一家人,實際上很簡單!
隻要成為她們家的女婿,一切不就沒有問題了嗎?!
一想到這裡,我就感到眼前一亮,腦海中的思緒,在陡然之間變得清晰開朗起來,仿佛眼前的事情,都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解決的多。
不過呢,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先确認一下。
【茶茶,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我心虛地問道,實際上,我是想向她确定一下,我們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有了肌膚之親。
因為我實在是醉得不行了,所以啥事都不記得了。
當然了,我必須要顧及到茶茶的感受,因為她是個女人,這時候我也是直白的問了句【昨天晚上我們是不是睡過了】,那肯定會被她認為是【嘴抹幹淨就不買賬了】,那不是最該死的渾蛋渣男嗎?
【身體還有些疼,畢竟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嘛。。。。。。】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我親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内心還是感到一驚。
看着茶茶無限嬌豔的面容,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确不是個東西!
其實我的心中也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昨天晚上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這樣的話,我的胡言亂語,阿市夫人就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報告給織田信長,她原本就對我很好。
另一方面,如果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那麼阿市夫人雖然會很不快,卻也會接受我成為她們家的女婿,這樣的話,她就更沒有告發我的可能性了。
也就是說,無論怎麼樣,我都是安全的。
但是,左思右想了這麼多,我卻完全忽視了作為另一方當事人,茶茶的想法。
而且,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對她産生過任何與戀愛有關的情感的,更沒有做好成為她的丈夫的準備。
這時候,一雙柔軟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茶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
【大人,沒有關系的,昨天晚上的事情,您不用放在心上,或者當做是一場夢就可以了,不需要負擔任何責任。】
茶茶閑得很開朗,仿佛我們之間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不是茶茶,我認識的茶茶,應該是那個動辄就對我橫眉冷對的刁蠻大小姐,而不是眼前這個語氣溫柔的女人。
難道就是因為我們之間有了肌膚之親,使得她的性格與看待我的态度完全轉變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更沒有理由逃脫這份責任了。
因為我是個男人,還有我來承擔的事情,就絕沒有任何推脫的理由。
【雖然非常冒昧,但是,該說的話我必須要說。。。。。。】
我将茶茶的受從肩膀上拿下來,緊緊的握住。
【不要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請你務必要嫁到我們家來,我會永遠對你好的,可以嗎?茶茶?】
茶茶又笑了,她試圖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但是沒有成功。
【大人開什麼玩笑,您之前不是已經說了嗎,将軍大人已經把我許配給了武衛斯波家的秀秋公子?難道您要令将軍大人感到為難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力去說服将軍。。。。。。唔。。。。。。】
她突然用另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微笑着說道:
【您不用說了,即便将軍大人會同意這件事情,但是,我與阿香乃是表姐妹啊,姐妹之間搶男人,這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總之呢,從今天開始起,我會把自己當作是那斯波秀秋的妻子,你不需要任何挂念。】
【不!這不是你的心裡話!茶茶,請對我說真話好嗎?】
【這就是真話!大人,其實您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很溫柔的好人了,可是,我喜歡的男人,偏偏不是您這種類型的。。。。。。如果我真的嫁到了貴府上,恐怕又要像過去那樣天天吵鬧了。】
【但是。。。。。。】
【請大人見諒。】
茶茶突然兩手伏地,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我頓覺無比失望。
【大人要承擔對我的責任,真令人佩服,但是,恕茶茶難以從命。茶茶會把大人今日的心意和決斷忘得一幹二淨,就當從未發生過。。。。。。因為,如此成為茶茶的丈夫的大人,其實對茶茶并沒有任何情意?】
【沒有情意?】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啊。
【是。雖然隻同床共枕一次。。。。。。但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我再次看了一眼被褥,确有淩亂痕迹。我的腦袋開始劇烈疼痛:
是否我真的和這個跟自己吵了七八年架的女人有了肌膚之親?
而她卻莫名其妙的勸我放棄承擔任何責任?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開始努力地回憶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像有發生過,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我醉得太厲害了,記憶像一條被割斷了的絲帶,再無法聯結起來。
于是,我便不再說話,大概是因為我覺得現在已經無話可說了吧。
【好了,大人,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會讓家裡面的人都把嘴巴給閉上的,即便是母親大人那邊,我也會去努力的。。。。。。所以,等大人離開這裡之後,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安心的過自己的生活吧。】
【不。。。。。。不要說了,茶茶你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把自己的身子給了我,我國雖然不像大明國那樣講究[三貞九烈],卻也是個重視女子名節的國家,以後的日子裡,你該如何自處,而我作為堂堂武士,又怎麼可以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呢。。。。。。我要帶你走,讓你成為我的妻子!】
說這話的時候,連我自己也猜不透自己的心裡想法。
正如茶茶所言的那般,我對她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情義。
茶茶也安慰過我了,不僅不需要承擔責任,甚至連一絲絲的心理負擔,也不需要有。
可我為什麼還要這麼固執的呢?
我不知道。
此時的我,好像已經失去了理智,扔掉了之前所想好的安撫她的手段和苦苦維護面子,變成了一個有些偏執的男人。
【大人,您何必這樣做呢。。。。。。】
茶茶将頭扭過去,她渾身顫抖,不,是我感覺茶茶在顫抖,這是因為她在哭嗎?
【好了,茶茶,發生過的事情,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了。。。。。。我們穿好衣服,待會兒我會去向夫人。。。。。。哦不,母親大人求親的,然後進城去跟将軍談論這件事情,我會盡量求他改變心意,将你嫁給我吧,你看怎麼樣?】
茶茶沒有回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竟然覺得她的身體也不再顫抖了――――
難道說,我的想法,已經被她同意了?
我大喜過望,溫柔的從後面将茶茶抱住,試圖再說一些甜言蜜語來安慰她。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茶茶。。。。。。茶茶竟然在笑。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茶茶的身體,再度顫抖起來。
不過這回,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哈哈哈哈。。。。。。請大人您一定要見諒啊,哈哈哈。。。。。。】
納尼?好端端的,她幹嘛要小啊?而且還說什麼要我原諒之類的。。。。。。等一下!難道說。。。。。。
我頓時感到脊背發涼。
我這人雖然有時候會很遲鈍,但這并不代表我這個有很傻,而且,茶茶的話也不是并非辯解,莫非是。。。。。。
我頓時如同遭了雷轟一般。
這個女人,那不成一直都在。。。。。。
【哈哈哈哈哈。。。。。。真是對不住啊,其實呢,昨天晚上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茶茶笑得花枝亂顫,他将我抱住她的纖腰的手拿開,笑着說道:
【我之前所說的話,其實都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小五郎大人,您的那些所謂的胡言亂語全都是子虛烏有的,根本聽都沒有聽說過。。。。。。】
【。。。。。。】
我目瞪口呆,之前差點沒被這些東西給吓得半死,回頭才知道,這些東西懂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這個女人的一派胡言!
竟然敢戲耍我,真是可惡至極!
一想到這裡,剛才的脈脈溫情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對我的稱呼又恢複了【小五郎大人】,而我,還是想過去吵架時那樣,管她叫做【那個女人】。
【我之前在廚房裡面做飯的時候,曾經對母親大人說,小五郎大人雖然天天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但實際上也是個**的男人,他一旦失去控制,将比任何人都可怕。】
**。。。。。。我頓時感到一陣無語,難道在茶茶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母親大人當然不相信我的話了,于是我就決定,在大人的酒水裡面摻雜一些特别的東西。。。。。。】
【納尼?!等一下!茶茶,你該不會是往我的酒裡摻了興fen劑之類的吧?】
【咦?興fen劑?那是什麼東西?我聽都沒有聽說過,我隻是在您的酒水裡面放了一些令人昏睡的藥劑而已,所以您才能睡得這麼熟。】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我竟然。。。。。。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為了檢驗你啊,我随口胡扯,說什麼您講了将軍大人和岐阜中納言大人,還有周遭所有人的壞話。。。。。。你知道嗎?[腹黑]這個詞,是我前段時間,與阿香姐姐聊天的時候,她講給我聽的,雖然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沒想到在這裡竟然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真是妙不可言,哈哈。。。。。。】
【呵呵,我也沒想到啊。。。。。。這麼說的,和你有肌膚之親,都是你随口胡謅,都是謊言了?】
我也說不好現在是不是在生氣,但總一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是啊,我的胡言亂語,您竟然全都給當真了。。。。。。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您的内心深處,恐怕這些事情,您自己也有想過吧?】
【哼哼!茶茶,以前我倒是小看你了嘛,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戲耍我。】
【過獎,過獎,我認識您這麼多年,早就對您有了全面的了解,倒是您,恐怕至今也沒有弄清楚,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吧?哈哈。】
我的大腦中一片混亂: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就連我這樣有見識的人也輕易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看來,這個女人手段實在高明得很。
以前,總是把眼前的茶茶與曆史上的那個冥頑不靈,愚不可及的澱夫人聯系到一起,現在想想看,兩個人的形象,似乎并不是完全重合的。
【這麼說的話,你已經完全将我打敗了。。。。。。哼哼,看來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争吵,最終還是你赢了。】
【哦不,嘻嘻,大人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啊,其實我差點就輸了。】
【此話怎講?】
【其實呢,剛才大人說要把我娶進門的那一刹那,我還真的有些動心了。】
【動心?難道說你其實也喜歡我嗎?】
我對這件事情倒是很感興趣。
【無所謂喜不喜歡,隻是一想到将軍大人為我安排好了的婚事,我就覺得,比起那個斯波秀秋,享有[出雲之龍]大名的明智小五郎,真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呢。】
【呵呵,竟然竟是這樣啊,想不到我在你眼中,竟然還算是個比較優秀的人,哼!】
一想起之前為了安慰茶茶而說的那些甜言蜜語,我就覺得自己有些愚蠢,也許内心的感情世界,永遠都是我的軟肋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在你的房間裡面睡覺?雖然沒有肌膚之親,但是你為什麼會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你就不怕自己的名節被我給玷污嗎?】
【昨天晚上您醉倒之後,是我吩咐下人把您帶我的房間裡面休息的,而我,一直在别的房間裡面睡到五更天,然後我回到自己房間,看到您還在呼呼大睡,就覺得,既然演戲演全套,那就要弄得再真實一些了,所以我就也鑽了進來。。。。。。大人,您可什麼都沒有對我做哦。】
【茶茶,你這樣做,等于是在玩火**啊,如果我醒過來,沒有認出你,隻把你當做是來侍寝的一般女人的話,你現在恐怕已經。。。。。。】
【嘻嘻,但是大人你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啊。。。。。。至于我的名節,大人您肯定不會把這些事情往外說的,因為這對您的名譽有所損害,對吧?】
【哼哼!你倒是很了解我嘛。。。。。。如果你不是茶茶的話,那我現在肯定要把你拽到地上,狠狠毒打一頓。】
【呵呵,大人,其實你也是個很溫柔的人,這樣的事情,你是下不了手的。】
【哼!不跟你廢話了,我今天還要去面見将軍呢,沒時間在這裡多耽擱。】
。。。。。。
在明智小五郎回到家之前,他的府上,曾經迎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來着的人的名字叫做神戶信孝,他官拜從五位上伊勢守,雖然沒有任何幕職,卻擔當着南海道軍團的總大将,也算得上是個相當了得的武将吧。
不過他卻是以另一個身份前來拜訪的:香姬夫人的次兄。
而他拜訪的人,恰恰也就是他的小妹。
那是在吃晚飯之前了。
其實在織田家第二代人之中,香姬因為出生比較晚的緣故,和大多數兄弟姐妹的關系都不能說有多親密,至于二哥神戶信孝和三哥北田信意,更是平常都不怎麼見得到,他們二人早早的就過繼到了别家,隻有新年的時候,才能見到一面,至于說的話,那當然也就隻有在長輩的指示下,語氣僵硬地說着的客套話了。
因為神戶信孝自稱是以兄長的身份前來拜訪,所以香姬很随意的就與他聊了起來,沒有帶上任何官場上的規矩。
但是聊着聊着,香姬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神戶信孝,又意無意的,總是把話題往官場上扯。
香姬是個相當敏感的人,這一點與她的丈夫完全一樣,而同時,她又遺傳了來自父母雙方,織田氏與齋藤氏兩方的智慧,自然就更不尋常了。
開始的時候,香姬猜不透神戶信孝,也就是他的二哥,到底想跟自己說些什麼,就遲遲沒有做出明确回應,隻是順着他的話向下附和。
但是,當神戶信孝的嘴裡開始出現【羽柴】、【毛利】等詞彙的概率增加之後,香姬才猛然醒悟過來――――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為了這個啊,呵呵。
【羽柴謀反】現在已經傳得滿城風雨。。。。。。哦不,不僅僅是安土城,整個近畿的人似乎都知道了,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一夜之前,這個傳聞就是天上的暴雨一樣,灑在了近畿的各個角落裡。
聽說在下午的時候,羽柴秀吉特地從長濱城回到了安土城,想直接求見将軍大人,來為自己辯解清白。
但是織田信長卻沒有接見他,隻是讓他先回在安土城的府邸去【閉門思過】,至于交付給他的工作,卻并沒有明言是否需要停下來。
而另一邊,羽柴軍一萬人已經到達了長濱城,目前就駐紮在琵琶湖的北岸,織田細長也沒有發過去任何指示,既沒有讓他們進駐京城,也沒有明令返回關西。
本來大家都指望着幕府能出面來澄清一下這件事情的真相,但當這個舉動出來之後,本來就心緒不甯的近畿民衆更是一片嘩然。
幕府将軍的态度是怎麼一回事?他到底是否相信羽柴大人的清白?
而羽柴大人呢?他究竟又是怎麼想的?
而最讓人不安的,就是已經來到了近畿的那一萬羽柴軍。
如果幕府失去了對他們的控制,那将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不再接受幕府支配的她們,十有八九,是要蛻變成一群【賊兵】的。
雖然安土城固若金湯,城内守軍足有兩萬五千人之衆,完全不需要懼怕這些人。
但是,這些羽柴軍不僅離安土城很近,他們隻要翻過愛宕山,就可以進攻京都了。
京都可不像安土城那樣穩固,那裡除了本能寺、二條城的建築還有些防禦力量之外,包括皇宮以及各家王侯将相的宅邸,都空虛得可以淪為這些人的劫掠目标。
織田信長的想法到底是怎麼樣的?這個問題無人知曉,即便是織田信忠等與他關系最為親切的人,目前也是一頭霧水。
自己這個二哥神戶信孝跑到自己這裡來,恐怕也是為了前來打聽這件事情的真相的吧。
想到這裡,香姬便感到有些得意――――
神戶信孝雖然是自己的兄長,幕府将軍的公子,還是統領一方的軍團長,但他的權力與地位,卻無法與自己的丈夫相比。
神戶信孝喝了一口咖啡,因為之前自己吩咐下人往裡面添加蔗糖了,所以咖啡的苦味并不是特别明顯。
(中古時代的白糖,分别通過日明貿易和日南貿易流入日本,不過從明國進入日本的蔗糖,總體過于甜,不大适合日本人的口味,此處香姬使用的,應為西洋蔗糖。)
不過神戶信孝明顯不對這種南蠻飲料有所感冒,雖然加過糖了,但自己仍然可以感覺得出他臉上所浮現的苦澀。
【阿香,正如之前我說過的,今天在你面前的,并不是那個被稱為[三七公子]的我,而是那個作為你的哥哥的我。。。。。。關于羽柴秀吉的事情,做哥哥的,想聽一下妹妹你的看法。。。。。。不需要那些無聊的官場話,你隻管對哥哥說出你的心理話就行了。】
雖然神戶信孝說的一本正經,但香姬卻隻是覺得滑稽可笑――――
神戶信孝一再強調他的身份僅僅隻是自己的哥哥,今天的對話僅僅隻是普通的兄妹聊天。
但是,試問有哪家的兄妹,聊天說話能扯到武将謀反,這種非比尋常的事情的?
而且自己也沒什麼想法可說。
不過既然他想聽的話,自己也就隻好硬着頭皮說下去給他聽了。
【三七哥哥,我隻是一介女流,這種事關天下安危的國家大事,哪是我所能明白的,不過呢,如果我是父親大人(織田信長)的話。。。。。。應該就會有所做準備的。】
【準備?你是指哪方面呢?!】
【呵呵,你不要激動嘛,我就是随便一說而已,憑我對父親的認知,他應該不會對于長濱城的羽柴軍,輕視到了毫無防備的地步。。。。。。我認為,他應該是有所計算的。】
【這樣啊。。。。。。】
妹妹說的幾乎都是廢話,本來想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的神戶信孝,感到無比失望。
不過,就算她再怎麼敷衍自己,自己也不能生氣。
自己雖然是将軍的公子,但僅僅隻是侍女生的庶子,算不上什麼高貴,而明智小五郎這些年來卻被将軍極力扶持,視若己出一般,隐隐有了第一家臣的感覺。
這樣一來,身為将軍之子的自己,反倒還得像下屬奉承上司一般,低聲下氣的讨好他們明智家的人。
【小妹久在閨房,對于這外面的事情,恐怕還并不是完全了解吧。】
【哦,三七哥哥有什麼見教嗎?】
香姬心中一陣無語,織田家和明智家都沒有女子幹預政事的傳統,她對次也隻能算得上是淺嘗辄止,這【外面的事】,需要她來了解嗎?
倒是眼前的這個【三七哥哥】,現在所發生的事情,跟他完全沒有什麼關系,至于這麼熱心嗎?
【我認為,雖然父親用狂風暴雨一般的力量統一了半個天下,建立了象征太平盛世的幕府,但是這世上好些人,卻對此并不以為然。】
【三七哥哥,你是指北條島津那些人嗎?】
【嗯,他們的思想,至今仍然還停留在戰亂不絕的時代,期待着在亂世中渾水摸魚,繼而奪取天下,所以,父親與幕府的存在,就成了他們最痛恨的事情。】
講到這裡,香姬注意到,自己的三七哥哥,因為過于激動的關系,脖子都紅了。
【不隻是這些手握兵權,具有無邊野望的大名們,那些服侍在他們身邊的武士們,也期待這天下能再度紛亂起來,這樣一來,就有了他的們的用武之地。】
【。。。。。。】
【甚至那些浪人也是這種想法,一旦到了天平盛世,他們就徹底沒有了作用,又不願意去種田,最後隻會對幕府越來越憎恨。。。。。。】
香姬本來是抱着看小醜表演的态度來面對眼前人的,但是後者卻越說越不像話。
照這麼講的話,自己的父親豈不是已經成了這個天下,最不該存在的人了,真是危言聳聽!
于是,她伸手擺了擺,笑道:
【三七哥哥,你的憂國憂民之心,小妹可以理解,但是照這麼下去,明天的日本,豈不是又要變成一個亂世了。。。。。。父親大人自有他的想法,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安心的聽話就可以了。】
香姬是何等伶俐的女人,神戶信孝真的是來詢問自己的意見嗎?
當然不是了。
對于他而言,自己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的丈夫,明智小五郎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可問題是,小五郎這個時候并不在家,而且自己還不确定他是否已經知曉了這件事情,這讓自己怎麼回答三七哥哥呢?
而神戶信孝看到自己的妹妹總是這麼敷衍自己,便更加洩氣。
我如此拉下顔面,她竟然還是守口如瓶!
看來我必須要動點真格的了。
【小妹,我的想法可與你完全不一樣。】
【哦?】
【其實。。。。。。我雖然是神戶家的繼承人,但實際上,也是将軍大人的兒子。】
講到這裡,三七公子的神情,變得愈發嚴肅。
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好哥哥】的樣子。
【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站在将軍這大人這一邊的。】
【你是指,贊成父親。。。。。。哦不,将軍大人目前的決斷,既不召見羽柴大人,也不對他做任何處置嗎?】
【那樣當然好,可是,現在近畿的局勢卻并不容樂觀。】
神戶信孝咬咬牙,說道:
【這個謀反的傳言無論是真是假,都已經在緊急掀起了驚濤駭浪,将軍大人和羽柴大人之間,已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痕,無論再怎麼修補,這道裂痕都不會消失。】
香姬不笑了,眼前這個家夥,他當着自己的面危言聳聽,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能阿香你會覺得哥哥有些僭越,但是必須要這麼做才行。。。。。。以我的看法,為了之後天下的太平,将軍大人必須要下大決心來處理這件事情!而且還要将這件事情徹底處理掉!】
香姬皺了皺眉頭,她對于三七哥哥的話已經有些無法忍受了。
但是,她還是強迫自己認真聽下去,并且還點了點頭,一副很認同的樣子。
【那麼,神戶大人,您所謂的[徹底處理]指的是什麼呢?】
既然現在已經不是【兄妹對話】了,那麼也就不需要什麼【小妹】和【三七哥哥】了。
【那就是。。。。。。狠下心來,處決或者軟禁羽柴一族,解散山陽道軍團!】
盡管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是個極不靠譜又喜歡誇誇其談的人,但香姬還是被他的話給深深的震驚了。
【神戶大人!請你三思而言!】
香姬也顧不得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了,她直接提高嗓門大聲道:
【羽柴左衛門督可是從尾張時代起,就跟在将軍大人身邊的重臣,雖然不是尾張舊族,也不是譜代家臣,卻仍能忠心耿耿的守護在将軍大人左右。。。。。。況且他乃是織田家的宿老,又是幕府的執政,長年為幕府開疆擴土,功高勞苦,而你身為将軍之子,怎麼可以說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話,将羽柴大人軟禁呢?!】
香姬激動反應早就在神戶信孝的預料之中,所以他并沒有生氣,而是擺擺手說道:
【夫人,請莫要激動!先聽我把話說完嘛。。。。。。夫人可能對官場并不熟悉,您有所不知,君臣之間的關系一向都是很微妙的,那不是見簡簡單單,靠這三言兩語就可以說盡的,而且。。。。。。我們很難理解将軍大人和羽柴大人,二位内心的想法,萬一事态朝着極度危險的一面發展,那麼太平已久的近畿,勢必要重新燃起戰火,這是我的一點淺見。】
【你是說,羽柴大人并無完全沒有謀反的可能性?】
【是的。。。。。。以前在我出征南海之前,将軍大人曾經教導我說,甯可把事情往壞的一面去想,也不要保持任何一絲樂觀的情緒。。。。。。我當然也希望羽柴大人是清白的,但是,如果她真的有不臣之心呢,香姬夫人,目前近畿并不是真的很太平,長濱城駐守的一萬名羽柴軍,随時都會蛻變成危害近畿百姓的[兇刀],為了防止[兇刀]害人,我們必須要搶先一步,将它配上刀鞘。】
【唉,還是神戶大人有決斷啊,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會想到這些呢。。。。。。】
一邊說着恭維的話,香姬卻用手将臉捂住。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明智小五郎以前對神戶信孝的評價:
怎麼說好呢?除了岐阜中納言之外,神戶伊勢守是将軍大人所有子女之中與他最為相像的了,尤其是兩個人都非常的多疑敏感。
因為【多疑敏感】并不是什麼好詞,所以自己當時還與他争論過一番。
不過現在看來,人家說的完全沒有錯,自己終究是見識太淺了。
神戶信孝聽自己的妹妹這麼說,又見她捂住臉,一副很慚愧的樣子,便認為她是贊同了自己的話,很開心地說道:
【其實呢,我也知道将軍大人宅心仁厚,絕不忍心如此對待老臣的,但是呢,他也過度慈愛了,既想要羽柴大人繼續忠心不貳的為他效力,又給予了其獨當一面的權力,試問羽柴大人重兵在手,還會完全真心實意的效忠于幕府嗎?】
說了這麼多話,口幹舌燥的神戶信孝拿起咖啡,猛喝了一口,卻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香姬直直地注視着神戶信孝。她與自己這個【三七哥哥】自小就不算有多熟悉,卻也從沒有想過,從他的嘴裡,會說出這等話來。
可是,羽柴秀吉與神戶信孝,平日裡并沒有太多交集啊。
如果廢黜羽柴秀吉的話,是處理另一位宿老柴田勝家之口的話,那麼香姬絲毫不會感到驚訝。
早在少不更事的年紀,他就聽見父親織田信長在為這兩個人的不和睦而搖頭苦笑。
但是這個傳聞鬧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柴田的府邸反而保持的分外安靜,柴田大人似乎完全忽視了,眼前是個打擊他的死敵的大好機會。
反倒是那些平日裡面與羽柴大人的關系并不算太惡劣的人,紛紛添油加醋的以訛傳訛,有些人甚至直接落井下石,将達到羽柴大人視作是自己爬上去的良機。
就包括眼前的【三七哥哥】。
哼!都是一些卑鄙的,上不了台面的蟲豸!
想到這裡,一股鄙視不屑的情緒,從香姬的心頭湧現出來。
她現在總算是能理解神戶信孝的來意了。
一心想要扳倒羽柴秀吉的他,原本是打算來試探一下明智小五郎的意見的,但是明智小五郎看樣子并不在家,而且自己說話滴水不漏,他完全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話。
迫不得已之下,他便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公開,期望得到明智家族的認可。當然了,如果可以獲得對方的支持就更好了。
為此,他不惜放下将軍之子的尊嚴,低聲下氣的與自己說話,甚至還恬不知恥的說出了自己卑劣的想法――――
殺死或者軟禁羽柴一門,粉碎他們的妄念!
呵呵!羽柴秀吉是幕府的重要柱石,如果僅僅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就将之處分的話,天下會怎麼看待将軍,會怎麼議論幕府?
在吃晚飯之前,自認為已經得到了明智一門的認可的神戶信孝,一臉滿足的向他的妹妹提出告辭。
自己也懶得留他吃飯,随意客套了兩句,就送他離開了。
回到自己房間後,她吩咐柳生茜取來了自己珍藏的三把肋差。
柳生茜吓了一大跳,以為夫人有什麼不好的念頭呢。
香姬笑了笑,表示隻是為了在吃晚飯之前,好好觀賞一下而已,她才有所放松。
不過想想看,有自己在身邊,即便夫人真的有自我了斷的念頭,自己應該也有充足的時間來阻止她吧。
那三把肋差都稱不上是什麼佳品,卻也做工上乘。
神戶信孝雖然是将軍之子,卻因為生母地位不高的緣故,在家中的地位還趕不上晚其出生的北田信意,這是他的心病,他認為正是出生原因,阻礙了他的才華施展。
自命不凡的人一旦受到來自外界的力量的壓制,性格便會有些不正常。
他為什麼要大肆攻擊羽柴大人?
因為羽柴大人一旦倒台,那麼同為軍團長的他,就會受到更大的關注與擔當,這是一個晉升的絕佳機會。
這是他的想法,即便是不問政事的自己,也能察覺得出來。
這就是自己的哥哥嗎?
看到了如此殘酷的現實,香姬不禁心生煩躁,同時竟然産生了對這個世道的幾分厭惡的情感。
這個時候,柳生茜捧着三個裝着肋差的盒子來了。
她站起身,從三個盒子裡面取出三把肋差,将它們整齊劃一的并排放在一起。
柳生茜站在一邊,一邊揣測夫人這麼做究竟是何用意,一方面小心戒備着,防止夫人拔刀自盡。
【阿茜,你知道這三把肋差的不同之處嗎?】
柳生茜熱衷于研究武道,她更喜歡别人叫她【十兵衛】,不過明智家的女眷們認為一個女孩子叫這個名字并不好聽,就稱為其為【阿茜】或者【小茜】。
柳生茜看了看三把肋差,說道:
【請夫人原諒我的眼拙,除了年代不一樣之外,我還真看不出來三者之間的區别。】
【呵呵,你還能看出年代不一樣?這已經很不錯了。】
一邊笑,香姬一邊用與其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滄桑語氣說道:
【左邊的這把刀叫做[重爍],是我的外祖父,道三公,在四十多年前賜給那時剛剛元服的父親,也就是現在的天海大師的。】
【呵呵,我也覺得這肋差的樣式有些古樸,跟我家老頭子那一代用的比較像。】
【中間的這把呢,是當年越前的朝倉義景公賜給父親的,叫做[鬼燈],表彰他參與鎮壓越前一揆之亂的功績,這肋差是弘治年間的,也有些老了。】
頓了頓,她又指了指右邊的肋差說道:
【這個是[不動國行],是四年前打造的,為了慶賀竹千代的誕生,大人命工匠打造了這麼一把肋差,準備将來賜給竹千代使用。】
說到這裡,香姬感慨良多。
【連不會說話的刀劍,也能體現得出世道的變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