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撒謊！”

　　趴在德妃身上哭的蒹葭，突然瘋一般的指着小太監：“是你，沒錯是你，我替娘娘去打水時，在亭廊撞見了你。看你有些面生，還想盤問來着，但想到娘娘等着，從皇上解了娘娘禁足後，賞了好多太監宮婢來，所以一時沒有起疑。是你，一定是你，你趁我走了，悄悄溜進娘娘房間……”

　　“不是，看錯了，不是……”

　　小太監吓哭了，瞳孔潰散，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熟睡過去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承德苑？

　　“阿彌陀佛！”

　　緣善凝眸看向皇貴妃：“謀害德妃的小太監，是梨香苑的人？皇貴妃，此事你如何解釋？因為小公主的死，你怨恨德妃上梨香苑來鬧，讓皇上猜疑你，所以你才派了人來承德苑下狠手，是麼？”

　　國師的話聽着如潺潺流水，語速也緩，但卻自帶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

　　鳳染傾對于燒到皇貴妃身上的火，很是惱怒：“臭和尚，你少含皿噴人，皇貴妃這兩個時辰，一直和我在一起。你沒有證據胡亂指控，我也可以說你是策劃了這場陰謀……”

　　“阿彌陀佛！煙雨小施主這是胡攪纏糾。”

　　緣善别過臉去，不理鳳染傾，而是看向皇貴妃：“皇貴妃，是你指使小太監對德妃下手的？”

　　風向指向梨香苑，李嬷嬷也急了，這個小太監真是笨頭笨腦。

　　事到如今，為了小皇子，為了娘娘，李嬷嬷悲痛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狠狠盯着小太監。

　　小太監眼淚嘩嘩往外流，突然匍匐在地：“此事都是我一人做下的，與娘娘無關，我看着小皇子長大，看不得他被人欺負，所以鬼迷了心竅……”

　　說到最後，小太監已經泣不成聲。

　　鳳染傾望向陌離軒，急道：“皇上，德妃之死，還有很多疑點，此事應該慢慢查清楚，不能過早定論。”

　　“朕也覺得……”

　　陌離軒話沒說完，人群外，小皇子稚聲稚氣的聲音傳來：“我要母妃，壞人，放開我，我要母妃。”

　　“皇兒…”

　　皇貴妃聽到這聲喚，已經失了神魂，回頭望去，隻見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一個太監鉗制着小皇子的手走過來。

　　“禀國師大人，小皇子已經喝過那碗糖水。”

　　皇上到嘴的話，一下截然而止。

　　他派了兩個得力的暗衛看着小皇子，看來，還是被國師得手了，父皇留給他的那兩個人，恐怕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

　　同樣痛苦的還有皇貴妃李嫣然，她突然扭過頭來，深深的看一眼氣得發抖的鳳染傾。

　　鳳染傾知道她的意思，她用一個眼神拜托她，懇求她，一定要護着小皇子。

　　她用眼睛在說話：“傾兒，我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你答應過我照顧小皇子，拜托你了！”

　　皇貴妃将頭扭回來時，很歉疚的看一眼小太監，然後說：“沒錯。德妃的死，是我指使人做下的。”

　　“将皇貴妃押入天牢，擇日再審！”

　　陌離軒盯着太監手上的小皇子，痛苦的閉上眼睛。

　　皇上陌離軒已經沒有辦法，沒有勇氣，再看皇貴妃和鳳染傾一眼，任由羽林衛押送着李嫣然遠去。

　　曲終人散！

　　鳳染傾盯着緣善法師，恨恨的盯着，嘴唇快咬出皿來了。

　　這個惡魔，竟然對一個孩子下毒？

　　她一把沖過去，踢了那個鉗制小皇子的太監一腳，然後蹲下去，溫聲沖哭鬧的小皇子說：“不哭了，乖，姐姐帶你去找母妃。”

　　小皇子睜大一雙水濛濛的眼睛：“真的？”

　　“嗯，母妃在和我們玩捉迷藏。”

　　她輕輕親了一下他粉嫩的小臉頰，哄他：“這個迷藏會有點久，但是我們努力找，一定能找到母妃的，好麼？”

　　或許是鳳染傾身上那種母性的溫柔，讓小皇子有一種安全感，哭累了的他，很快在她懷裡睡過去。

　　鳳染傾抱着渾圓的熟睡的小家夥，一瞬間想到遠在神醫谷的一雙萌寶，心裡的母愛濃得化不開。

　　一擡頭，看到緣善負手立在一棵樹下，癡癡的看着她，攔住了去路。

　　鳳染傾再看這個人一眼，不管是因為爺爺，還是因為小皇子和李嫣然，她都想狠狠的臭打他一頓，恨不得他立馬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她從側邊草地上繞過去，将他當成空氣一樣無視了。

　　她走了幾步，緣善在她身後輕歎一聲：“煙雨，小皇子喝的，真是一碗糖水！”

　　鳳染傾站在小徑上，靜默了幾分鐘。

　　看着懷裡酣然熟睡的孩子，想到梨香苑渠溝裡那具泡脹的小身子。

　　小公主的母妃鳳陽郡主雖然可恨，但是孩子是無辜的，人性本善，他們很純淨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小小年紀的她們什麼也不知道，卻被卷入到大人謀殺陷害的世界裡。

　　為什麼？

　　人，可以為了一已之私，完全失去了本性。

　　可笑的是，還要披着一張僞善的面皮。

　　可笑的是，還開口一句阿彌陀佛，閉口一句阿彌陀佛！

　　她扭過頭來，一臉冷淡，一臉鄙夷：“那小公主呢？”

　　“總要有人，替鳳美人肚子裡的孩子償命。”

　　緣善試圖說服她：“煙雨，德妃在你身上下過藥……”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永遠在危急時刻，如潺潺流水淌過，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可是鳳染傾卻感覺，心裡是那麼冷。

　　如同這寂靜的深夜，關于他的世界，黑得看不見夜空中一點亮光。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鳳染傾看看懷裡酣睡着的小皇子，然後仰起頭來，目光不善盯着他：“我佛慈悲，如果可以，我情願從來不認識你，沒見過你，國師大人。”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如此沒有底限？

　　為什麼他要得到的東西，非要不擇手段？

　　回想起認識他的過往，雖然一開始，那個少年明媚溫暖得如頭頂的陽光，但現在她知道再多的陽光，也照不進他黑暗的心裡。

　　他的心永遠是黑的，黑沉得像沒有星光和明月的夜晚。

　　雖然不遠處站着一個和尚，但是在鳳染傾的世界裡，已經看不到這個人了，目不钭視走入梅林小徑。

　　緣善目送着她摟着孩子的身影消失，直到梅林裡空曠曠的一片，才輕聲喃呢：“一切才剛開始，你，會是我的。”

　　禦書房裡一片黑暗。

　　鳳染傾摟着熟睡的小皇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她知道，皇上，一定在裡面。

　　她摟着小皇子走了幾步，借着窗外的月光，将他安置在一張矮榻上，然後想去點燈。

　　“别點燈！”

　　黑暗裡傳來一聲悠歎：“煙雨，朕不想看見光亮。”

　　鳳染傾好大一會兒才适應了黑暗，看到龍椅上那蜷縮的一團，心裡感覺到說不出的諷刺。

　　她是為了爺爺鳳閣老的死，才進宮來的。

　　一，是想讓縱容鳳美人的皇上，得到應有的下場；

　　二，一定要揪到鳳美人幕後主使之人，然後将他們一網打盡。

　　可是現在呢？

　　他山窮水盡時，他懦弱絕望時，卻反而是自己陪在他身邊，給他力量。

　　不管是記憶中那個溫潤的太子，還是入宮為後期間那個勵精圖志的皇上，都是心機深沉，一切盡在掌握中。

　　哪怕是遇到阻力，也很懂得迂回婉轉。

　　在下一個節骨點上，有力的痛擊對手。

　　是什麼會讓他意志消沉至些？

　　甚至不願意看見光亮，想一直躲在黑暗中着避着。

　　或許從鳳美人開始在他身中下蠱毒，然後他一步一步陷入泥沼的深淵，他想掙紮，他想反抗。

　　卻發現身為至高無上的帝王，竟然沒法護着他的幼子？

　　他從承襲帝位以來，并不是十分貪戀女色，所以他膝下除了小皇子，也隻有德妃誕下的小公主。

　　一天之内，看着小公被泡腫在水裡，又眼睜睜看着國師拿小皇子威脅皇貴妃。

　　人生第一次，産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從來沒有像這樣一刻，能理解死去的父皇，所以他将自己關在禦書房，不願意開燈，想獨自舔幹淨傷口。

　　不想将自己最頹廢，最弱的一面，展現在喜歡的女人面前。

　　大殿裡一片寂靜，靜得隻能聽到小皇子和皇上，那一大一小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龍椅上蜷着的一團，終于挪動了一下，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響起來。

　　“煙雨，今天在承德苑，多虧了你，皇兒……”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徹底啞下去，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鳳染傾靜靜聽着旁邊矮榻上小皇子的呼吸聲，才猛然驚覺自己答應過皇貴妃護着小皇子。

　　以她一個女人的力量，要護住小皇子何其艱難？

　　陌離軒一定要振作起來！

　　鳳染傾移動步子，完全不去看不去管是不是願意點燈的陌離軒，用絕對粗魯和殘暴的态度，将燈點燃了！

　　龍椅上那個蜷成一團的身子，微微伸展了些，然後以寬袖遮面，不願意看燈光，還略帶埋怨喚了一句：“煙雨！”

　　“我知道，皇上已經深陷在黑暗裡，不願意活在光明中。”

　　鳳染傾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矮榻上的小皇子：“可是，小皇子還小，他需要陽光，需要光明。”

　　龍椅上皇上的手移了移，緩緩将寬袖移下來，努力去适應光明。

　　鳳染傾上前一步，有些憤然：“皇上，你心裡明知道，皇貴妃不是謀害德妃的幕後黑手。為什麼要任着國師，将皇貴妃送入天牢？”

　　“朕知道，你會怨朕。”

　　陌離軒神色複雜的看着她，突然問：“煙雨，一天時間，承德苑一屍兩命，朕将身邊最好的暗衛用來護着皇兒，可國師不費吹灰之力挾持了皇兒。國師有心要皇貴妃的命，試問這皇宮中，還有誰能護住她？這後宮已經落入國師手中，而天牢有大理寺掌着，有李大人插手，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鳳染傾大驚，看向他：“皇上将皇貴妃送入天牢，是想護着她？”

　　“國師對承德苑下手後，一心想将手伸向梨香苑，皇兒在朕身邊，皇貴妃入了天牢擇日再審，隻有如此，才能有一線生機。”

　　鳳染傾眸光一亮：“皇上想讓誰來主審德妃遇害一案？”

　　“朕正為此事煩憂，試問這京都，還有誰有力量與國師抗衡？”

　　陌離軒仰起頭來：“朕唯一能想的人是鬥禅法師，可出家人不問世事，朕有派人去一禅寺請他出山，廟裡的小沙彌隻說法師出關後，出外雲遊了。”

　　是啊，這京城之中還有誰能與那個變态抗衡？

　　進宮查德妃遇害一案，風險重重。

　　二哥鳳天宇不能插手此事，因為會引起國師的警惕之心。

　　李大人更是不能插手此事，不說身邊沒有能與國師抗衡之人，更是因為關押在天牢的人是皇貴妃，李家總要避嫌。

　　公主府，别搞笑了，怕是與國師蛇鼠一窩。

　　不管是哪個勢力來查此案，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性命還握在國師手中，而鳳美人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他更是無所顧忌。

　　鬼知道他一個不爽，會幹出什麼滅絕人性的事情來？

　　能入宮查德妃一案的人，一定要是表面上不依附于任何勢力的愣頭青，在國師眼中看來，奉聖旨辦理此案的人，憑着一腔熱皿辦事，極容易操縱。

　　而這人背後卻要有缜密的思維，還要有與國師相當的力量來抗衡，才不會逼着他狗急跳牆。

　　鳳染傾過濾了一圈，突然想到一個人：“皇上，奴婢以為，可以讓段修凡插手此案。”

　　“他？”

　　陌離軒也以為，段修凡是最好的人選。

　　他是朝中清流，完全憑着一腔熱皿行事，不會引起國師警覺。

　　不過，他并沒有與國師抗衡的手段，他表示很擔憂：“此案錯綜複雜，連德妃身邊的蒹葭都被國師收買了，段修凡……”

　　“皇上，蒹葭沒有被國師收買。”

　　鳳染傾回顧了一下在承德苑的事情，問：“皇上指的可是蒹葭一口咬定撞到那個小太監？聽說這天下有一種異術，可以改頭換面，模仿另一個人神态舉止相似，讓至親之人也分不出真假。蒹葭撞見的那個小太監，或許正是如此……”

　　陌離軒想到了鳳美人，又神色複雜看了一眼鳳染傾，處于一種深深的震驚當中。

　　“天下真有這種離奇的易容之術？”

　　陌離軒靈光一現，在鳳染傾的提示下，已經想到了破解案情和對付國師的方法。

　　他掠過鳳染傾看了一眼遠處的小皇子，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朕會下旨，讓段修凡審理德妃和小公主遇害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