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直到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依蘭達依舊沒什麼真實感。而當她看見勒戈夫的艦隊就跟在左近時,那種不真實感就更為強烈了。
要是放在哪怕是一周前,被這種船堅炮利的官方船隻包圍起來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噩夢,别說小心翼翼的護送了,不來個皿流成河都對不起群衆……現在可好,教廷的船隻成了最有利的保障,非但所過之處連根海盜毛都沒看見,就連這個季節最是嚣張的大白鲨都不見蹤影。
傳說猩紅玫瑰對于魚翅有着非同尋常的熱愛,她經常出沒的海域簡直等于鲨魚的生命禁區,愣是硬生生把鲨魚群的慣常活動地帶逼離了數百海裡,大抵誤會就是從這會開始的……
不過現在還是個苦逼的依蘭達這會還是滿心的坑爹感。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是在安倍裡近海好不容易攢出一條屬于自己小船意氣風發的女海盜,還在帶着一衆大老爺們上演着最愛的劫掠大業,怎麼一轉眼不但自己的船被人給坑了,一幹叔伯統統喂了魚,好不容易裝成貴族小姐回了安倍裡,結果才回大本營酒館就被追成一條田園犬,甚至還和大陸男神艾爾神官被迫合演了一出僞┠宮……雖然聽起來挺劃算,可事實上真是苦逼到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當然,看到現在的情形她就更憂傷了。
海上的旅途堪稱漫長而無聊,即便是從安倍裡這種奧斯公國的邊境港口前往列支敦國也要數月之久。
艾爾神官既然打算把依蘭達帶在身邊,以他的行事缜密,自然不會再讓依蘭達這麼大大咧咧跟個野丫頭,說是有個商人家女兒的身份,可也得像個樣子。
依蘭達登時陷入了水深火熱當中。
勒戈夫親自帶着船隊護送艾爾神官等人前往列支敦國,心中未必沒有防衛他們再生事端的想法。
畢竟一個小小的依蘭達就已經搞掉了安德魯神官,甚至再往上深挖很有可能能将更高級的神職人員挖出來……這都不是目前年紀已經大了的老教皇所願意看到的。
可勒戈夫同樣能理解為何艾爾要将依蘭達帶在身邊,在他看來,依蘭達留在安倍裡也是死路一條,艾爾帶上她,保住她一條性命,也是受主寵愛的子女應當表現的慈悲。
這件事看似荒謬,可放在勒戈夫身上并不難理解,他是真真正正蒙受騎士精神教育的代表,在他眼中,依蘭達雖然過往的舉動可憎,可畢竟是初犯,加上流落到現在這般境地和教廷也脫不開幹系,既然艾爾神官願意對她進行教化,那麼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不至于出手相助,可是适當的裝作看不見還是可行的。
如果說先前幾日他還會時不時過來看看,保護艾爾神官的安全,順便再看看依蘭達是否圖謀不軌,可看了幾日都是依蘭達在“刻苦學習”的情形之後,他也就自覺地減少了巡視次數,以方便雙方都好操作。
事實上,善解人意到這種地步,簡直能說得上教廷的代表了。
這船上估計最有文化的人除了艾爾神官就是聖騎士托尼了,因為有着先前勒戈夫看到的頗為引人誤會的一幕存在,這老師之職自然在勒戈夫的暗示之下還是交給了“看起來更為安全”的托尼。
雖然艾爾神官對于聖騎士團團長如此執着地保護他的節操有些啼笑皆非,可還是尊重了他的好意。
這一下,倒黴的就成了托尼。
依蘭達先前幾日見着勒戈夫日日來巡查時還打疊了精神,時刻準備着應付這位教廷騎士團的團長。
畢竟艾爾神官已經承諾保住她這條小命,而托尼又隻是艾爾的跟班,瞧着唯一能把她給弄死的就是勒戈夫,如何能不小心謹慎?
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這位竟然不來了,依蘭達本來就和托尼兩個人對不到一塊,她還坑過後者一道,兼之此人向來遇軟則硬,遇硬則軟,極為識時務會看臉色……這樣一來,誠實可靠小青年托尼如何玩的過她?
見天被坑的一楞一楞的!
托尼被安排來教依蘭達認字……沒錯,就是認字。
這年代雖然女人會認字的不多,可依蘭達要扮演的是一個商人的獨女,自然無論如何也是至少要粗粗懂一些的,這一下,可徹底難倒了依蘭達。
讓她辨認水紋風向,從太陽的角度來判斷航向,甚至哪些貨物更值錢,這都沒問題,可是要她來認字,那就是真正的要了親命了。
“伯納德小姐,我們來檢查一樣你昨天學習的内容……”
這邊托尼的話還沒說完,那邊就發現自己的女學生已經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也虧得他耳聰目明,這才從厚厚的書本後面将人給提溜了出來。
“伯納德小姐!”托尼加重了語氣。
依蘭達撓了撓下巴,将臉側了個方向繼續睡。
托尼:“……”
真要讓他動手去打一位女士吧,他又做不到,可眼睜睜看着依蘭達就這麼藐視他吧,艾爾神官大人交給他的任務完成不了這又讓忠誠的小騎士心裡過意不去。
其實過了這麼久,托尼也已經反應過來了,安倍裡那條花街那麼偏遠,為什麼偏偏他就能那麼巧的“誤入”?
甚至還因為“誤入”被人偷走了錢包,甚至還錯過了和艾爾大人的相遇,這才招來了後續的一系列禍端。
他這分明是被人算計了!
托尼心中一直帶着疙瘩,對依蘭達也自然就沒那麼耐心細緻,好言好語。依蘭達打小在海盜裡長大,性子野慣了,從來隻服氣比自己厲害的人,對手下敗将托尼更是打心眼裡瞧不上。
這種蠢貨,也配來教她?
兩人相看兩生厭,自然相處算不上愉快。
艾爾虎着臉把依蘭達推醒,“伯納德小姐,昨天教你的聖經第一頁,請你念一遍。”
依蘭達打了個哈欠,當做沒聽見。
眼下算是進入了非暴力不合作狀态,依蘭達又笃定不愛搭理托尼,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種幼稚的心态有多少是因為教她的人是托尼而不是神官。
是啊……神官那麼溫柔,為什麼不是神官而是眼前這個二愣子?
她敢如此行事也并非全無依仗,她裝傻充愣,可該學的卻半個字也沒少學。這其實也是在變相試探神官到底是真想教她,保她一命,還是隻是做給勒戈夫看。
如果隻是做戲,自然不會強迫她學點什麼,那麼到了列支敦國附近,恐怕她就要想辦法跑路了。
可是如果是最好的一種情況,艾爾神官真打算把她帶在身邊……還是算了吧,她從小運氣就差,可不會認為突然間就走了狗屎運。
海上的陽光向來燦爛無比,照在少女猶自帶了些細細絨毛的臉上,就像一個飽滿的水蜜桃。
依蘭達眼線略長,睜大了倒是圓溜溜的,可若是細看起來,還是能看出是一條好看的上揚弧線。
托尼一時間竟然有些看愣了。
外頭忽然傳來了巨大的浪花聲,原本還趴在桌上假睡的依蘭達驟然睜開眼,正和面前呆呆看着她的托尼對了個正着,依蘭達倒是沒什麼,反而托尼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你,你……”
依蘭達還沒等他說完,興高采烈地朝着外頭喊了一聲,“是不是遇到鲨魚群了?我來!”
她邊說邊擡手一撐窗框,竟然就這麼幹脆利落地從窗子上翻出去了不說,撩起的裙擺還被風吹起來糊了托尼一臉,把他還沒說完的話徹底給拍回了肚子裡!
粉……粉紅色的?
可憐的小騎士整個人都不好了!
既然要把依蘭達至少表面上改造成一個商人家女兒的模樣,那麼至少各色蓬蓬的精緻長裙決計不能少。
依蘭達是皮短褲小背心野慣了的,最多在身上罩個寬松的外套擋擋風,穿着裙子簡直是難為了她。
這可不,跳過來的時候裙子在窗框上一鈎,登時把她扯了個趔趄,大頭朝下就這麼栽了下去……水手們登時驚呼一片。
幸虧依蘭達反應迅速身體輕,手往後抓住窗框用力一扳,硬是把重心給救了回來……隻是随即傳來的“刺啦”一聲登時讓她黑了臉。
又扯破一條裙子怎麼破!
算了……反正都已經試探成這樣了,想來艾爾神官也不會在意一條裙子的。
依蘭達刻意忽視掉這起碼是她扯爛的第五條裙子了,她才不會承認這麼努力的扯壞裙子其實是為了達到無裙子可換從而可以自由穿褲裝的目的。
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就算有心眼也遠遠到不了城府的地步,就是個小女孩心性。
“哪呢哪呢?”
依蘭達興高采烈從船邊探出頭,剛才那個動靜她可熟悉了!那是遇到鲨魚群的節奏!
“那呢!”下面有水手吆喝着給她指出來。
鲨魚可是個好東西,完整的鲨魚皮價格高,至于魚翅就更不用說了,雖然按照依蘭達他們這票人的話來說就是……那玩意有什麼好吃的?
沒滋沒味的,貴族真是沒法理解……
“讓我來!”依蘭達興緻勃勃的拎着裙子跳下來,中途還順手抓住了一根垂下的纜繩,驚險地從一個水手頭上飛過,穩穩地落在了船頭上。
“身手不錯啊!”一個剛才險些被依蘭達的裙擺掀翻的水手贊揚道。
依蘭達驕傲地一揚下巴,“那當然!”
他們見過的貴族小姐夫人們哪個不是嬌滴滴的,生怕被曬黑又弄髒了裙擺,一般的女人又沒依蘭達這個身手。
那當然,一般船上女人都被視為災厄,壓根不讓上船,上哪練出這一手猴子一樣的能耐?
依蘭達往下面看了過去,這一看,非但沒有水手們預計的倒吸一口冷氣,反而堪稱是興奮無比地瞪大了眼。。
水裡面約莫有十來條黑尾真鲨,一眼看去,灰黑色的魚背不時從海面下迅速遊過,海面上不時有尖鳍劃破洋面,帶來滿滿的貪婪惡意。
被它們圍攻的是一頭母海豚,那海豚顯然是懷孕了,行動遠較平日裡遲緩,也不知道是倒了什麼大黴才從自己的族群中被這群強盜給趕開,眼瞧着也沒了什麼力氣,已經有鲨魚開始蠢蠢欲動地準備襲擊它了。
其實勒姆号上面載着教廷的人,一般是不主張殺戮的,可是這救懷孕的母海豚就不一樣了。
這群黑尾真鲨也是賊膽包天,竟然為了一口吃的連命也不顧,就這麼直接追到船隊中來,這可有些不太對勁。
更何況,這種鲨魚從來都隻愛在晚上出沒,白天可是它們睡覺的時候。
不過眼下已經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
一條體型較大的黑尾真鲨終于按捺不住,朝着那頭母海豚就電一般遊了過去,張開大嘴就要狠狠咬下!
依蘭達從旁邊抓過一把漁叉,用力朝着那條鲨魚投擲了過去!
她的腕力可是能輕而易舉投匕洞穿人頭骨的,眼下十分臂力加上漁叉的尖利,幾乎是毫無疑問地狠狠叉入滑膩的鲨魚皮,死死釘在了鲨魚背上!
那鲨魚痛的一滾,皿紅色在海水中蔓延開來……鲨魚群很顯然被皿腥味激起了兇性,也顧不上那條懷孕的海豚了,一個個張着泛着白光的利齒就朝着自己曾經的同伴狠狠咬了下去!
一時間,皿浪翻騰,鲨魚們彼此搶食同伴的皿肉時同樣會發生沖突,如果還有另一條倒黴蛋被咬傷,那麼等着它的也是同樣被分屍的下場。
那條懷孕的母海豚自然趁着鲨魚們亂成一團的時候飛快遊走了。
依蘭達雖然有些惋惜于沒有得到完整的鲨魚皮,可很快就被水手們的贊揚給沖昏了頭腦。
一個水手一巴掌拍到她肩上,“幹得漂亮!”
“那漁叉老萊姆斯都不一定瞄的準,依蘭達你還真厲害!”
“黑尾真鲨的皮可是出了名的又厚又滑!”
……
水手們的反應向來簡單粗暴,更何況依蘭達那一手漁叉當真是又快又準,有些哪怕是在海上待了數十年的老水手都未必有她的眼力和準頭!
在這樣幾乎是整艘船的水手都在湊熱鬧的情況下,艾爾神官卻走到了她身邊,用那雙蔚藍色的眼睛不帶一絲感情地看着她。
“依蘭達,這就是你選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