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贊周遭到崇祯訓斥,惶恐不安之極。對韓贊周來說,他所有的權力都來自崇祯,哪怕身為内相,被罷免也隻是崇祯一句話的事情。要不是崇祯現在病重而且三皇子的事情一直由韓贊周負責,恐怕隻這一件事就會被立刻打落塵埃。所以,韓贊周必須得将功補過,再也不能讓崇祯失望。
回到東廠衙門,立即秘密下令盤查,三皇子消息從何洩露。為了保密,三皇子的事情隻有東廠少數幾個檔頭知道,而現在這幾個檔頭都帶人出京往山東實施營救去了,留在南京負責協調的一個檔頭被抓了起來,嚴刑拷打之後逼問不出任何口供,而各種證據顯示,這個檔頭也沒有和外人接觸的機會。
事情到底怎麼洩露出去的呢?韓贊周把事情經過仔細想過之後,便把目光放在了方明夏身上。他突然想起,除了幾個東廠心腹檔頭以外,方明夏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
于是,韓贊周立刻下令,命人火速前往方府,把方明夏抓回來逼問。
方明夏很光棍,立刻承認事情是從自己這裡說出去的。
“姓方的,咱家一直視你為心腹,待你不薄啊,你就是這樣回報咱家的?”韓贊周怒視着方明夏,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是他賞識重用方明夏,把方明夏由一個秀才擡舉成京官禦史,一直以來他都視方明夏為心腹之人,現在遭到背叛的感覺實在是糟糕。
“韓公公,下官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你着想啊。”方明夏卻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而是神色平靜的道。
“桀桀,桀桀......”韓贊周發出夜枭一般的笑聲,“我倒要聽聽你是個怎麼為我着想?”
“韓公公,您有沒想過,陛下命您尋找三皇子的下落,可是據傳三皇子是在山東沂蒙,數百裡的大山,又是滿清的地盤,想找到三皇子并救出來何其的困難?
若是您救不出三皇子,會不會令陛下失望?陛下失望,您還想有好下場嗎?
而現在三皇子的消息雖然洩露了出去,可負責營救的都是公公您的心腹,現在無論如何陛下也不會拿您開刀。您隻需要随便找一個替罪羊,砍一顆腦袋便可把此事輕易遮掩開來,或者幹脆否認事情是由東廠這邊洩露,事後哪怕救不出三皇子,陛下也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怪在您的頭上。”方明夏展開如簧之舌,喋喋說道。
韓贊周被其繞的着實有些頭暈,連忙用手摁了摁腦門,尋思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冷笑了,
“方明夏啊方明夏,你是拿咱家當傻子嗎?你不把消息洩露出去,救出三皇子咱家至少有五成把握,現在洩露出去,咱家可連三成也沒有了。說什麼陛下不會把責任都怪在咱家頭上,陛下是會和咱家講道理嗎?倒是還不是砍下咱家的腦袋發洩怒火?”
“至少陛下現在不會砍公公您的腦袋不是,再說就陛下現在的身子,還能支撐到那個時候嗎?公公您又何必擔心?”方明夏笑道。
韓贊周冷靜了下來,眯起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方明夏:”你和咱家說實話,是不是攀上新的主子了?否則你不敢說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讓我猜猜,你投靠的主子是誰,該不會是潞王朱常淓吧?“
方明夏這一年來一直呆在杭州,而潞王也一直寓居杭州,讓韓贊周不由得聯想在一起,雖然沒有猜中卻也不遠。
因為陳越和王寅等人的勸說,崇祯把宗室士紳看作是大明最大的蛀蟲,占據大量的土地卻從不繳納稅賦,對士紳崇祯沒有好辦法,對宗室卻辦法很多。所以,失去藩地的潞王、魯王、唐王等宗室一直寓居在江浙各地,崇祯卻遲遲不肯封新的封地給他們,後來耐不住群臣的勸說,新近才把唐王重新封到偏僻的廣西,對皿脈很近的潞王卻一直敷衍着。
方明夏知道,現在已經到了攤牌的時刻,能不能說服韓贊周得到他的支持,就看現在了。
“公公難道真的以為,您救出了三皇子就可以高枕無憂,就可以在新朝繼續享受榮華富貴了嗎?”方明夏冷笑道。
“公公您難道不知道,現在的錦衣衛由誰統領?你派出去山東營救三皇子的番子裡,大部分是調用的錦衣衛的人吧?即便救出三皇子,您以為這大功就真的會落到您的頭上嗎?
難道公公您還不明白嗎?在陛下心中,最信任的人不是您,而是齊國公陳越,他以前對陳越的制衡都是在保護陳越,而一旦大明出現事情,他最先想到的還是陳越。所以即便三皇子回歸南京,陳越在朝中的地位将無可替代。而到時便是公公您的末日!
别忘了,是您命令我去蕪湖聯系李國英等綠營兵将領,和當時的平南侯争功。而李國英是殺死陳越父親陳江河的兇手,雖然李國英被陳越處死,但陳越肯定會把主要責任歸在你我頭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陳越又豈會善罷甘休?
等到陳越擊敗西賊輔助三皇子登上皇位,還會容您繼續呆在司禮監的寶座上嗎?
失去了權勢之後,到時您還不是任由陳越拿捏嗎?”
方明夏的話如同重錘一般,擊打在韓贊周的心頭,雖然知道方明夏是在危言聳聽,可韓贊周還是禁不住臉色大變。
陳越的功績身份注定了在新朝依然會受到重用,甚至會以驸馬身份掌控朝政,而到時若是真的和自己算賬的話,到時又該如何是好?
“不會的,不會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是秉承陛下的旨意做事,并非要和齊國公作對?”韓贊周喃喃的道。
“别做夢了,韓公公,您快醒醒吧!過去咱們和陳越作對那麼多次,他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咱們。所以必須不能讓陳越繼續掌權,咱們必須得扶持新主,到時才能拿下陳越,才能掌控朝政!”方明夏臉色猙獰的說道。
“新主?你說的新主是誰?是潞王嗎?”韓贊周擡起頭,艱難的問道。
“不,潞王雖然寓居杭州,其屬下卻有一套自己的班底,我說的這個藩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身邊甚至連一個心腹太監都沒有,他若當上皇帝,必然也隻能重用咱們。他便是唐王朱聿鍵!”
......
說服愚蠢的韓贊周沒有費太大的事情。韓贊周以往做出了許多針對陳越的事情,很害怕陳越回到朝廷和其算賬。而三皇子若是回歸朝廷,陳越即是掌兵的重臣大将,又是三皇子的姐夫,必然會得到重用,而那時韓贊周地位便堪憂。所以為了自己的前途性命,犧牲一個三皇子也算不了什麼。
而對于支持唐王,韓贊周一開始很是不以為然,因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唐王都沒有繼統的可能。桂王、惠王、潞王才是可能繼位的藩王。
方明夏卻道,越是燒冷竈收益越大,剛剛被從牢獄裡放出來的唐王孑然一身,身邊連個心腹太監都沒有,這個時候投靠若是唐王登基收益自然最大。而潞王桂王等各有一幫心腹,哪怕他們登上皇位,必然也會重用自己的親信,韓贊周再想繼續執掌内宮絕不可能。
而且,唐王并非沒有實力,現在有了福建鄭家的支持,隻要許下利益好處,再得到朝廷大臣們的擁護也不是可能。對韓贊周來說,跟着唐王将來獲得的收益最大,對此韓贊周深以為然。
......
在方明夏心中,有一個人必須得除掉,那就是齊國公陳越。自從兩年前媚香樓被打臉羞辱以後,方明夏便視陳越為生死仇敵,一直欲除之而後快。然而因為地位相差太大的原因,方明夏再恨陳越也無可奈何,現在帝位面臨更疊之時,他終于觑到了搬倒陳越的良機。
離開東廠之後,方明夏回到都察院中,堅持到了傍晚下值,回到家裡招來了心腹家仆方三。
“那件事讓你查的怎麼樣了?”方明夏沉聲問道。
“回老爺,我今日跟了姓劉的一天,其雖然行蹤詭秘小心翼翼,卻還是讓我查到了端倪。今日午時,姓劉的去了秦淮河的一隻畫舫,我已經查過,那畫舫新近轉了東家,新的東家是福建人,姓鄭。”方三報告道。
方明夏點點頭,揮手讓方三下去。
雖然被劉孔昭逼迫投靠了唐王,對劉孔昭方明夏卻并非十分信任,劉孔昭隻是一個失去爵位家世的喪家犬本身沒有多少實力,有些事情方明夏更願和站在劉孔昭背後的鄭家直接接觸。
于是,方明夏便派人跟蹤劉孔昭,終于找了鄭家人所在的地方。
當天夜裡,方明夏徑直去了秦淮河上了那個畫舫,就見畫舫内稀稀拉拉沒有幾個客人。方明夏直接上了二樓,坐在一間雅間,對着跟來的老鸨露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禦史方明夏,去請你們畫舫真正的主人來!”
老鸨愣了一下,矜持一禮後退了下去。沒多大一會兒,一個滿臉胡須的中年漢子走進了雅間。
“方禦史你好,我是鄭芝豹。”鄭芝豹對着方明夏拱拱手,坐到了方明夏的對面。
“方禦史,你應該直接和劉伯爺聯系,跑到我這裡來似乎不合規矩。”鄭芝豹淡淡的說道。
“鄭将軍知道,咱們做的本就是逆天的事情,還談什麼規矩不規矩。劉孔昭算什麼伯爺,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喪家之犬罷了,有些事情我更願直接和鄭家打交道。
我想知道的是,鄭家現在已經富貴之極,為何還要趟奪嫡這趟渾水?”
鄭芝龍和鄭鴻逵都是伯爵總兵,鄭森又是巡撫這樣的封疆大吏,掌握着大明的海貿富可敵國權傾東南,在方明夏眼裡,鄭家已經沒必要冒險。
“富貴之極嗎?隻不過是表象罷了。現在鄭家的富貴好比建在沙灘上的樓閣,輕輕一推恐怕就會塌陷。”鄭芝豹皺了皺眉頭,歎道,
“整個大明都知道,我鄭家是海盜出身,能夠跻身官場本就是異類。朝廷内憂外患無暇顧及東南,這才給了我鄭家做大的機會。可是鄭家要想保住這份富貴卻必須得小心經營。所以,我哥哥送了大木去南京國子監,并拜在東林黨黨魁錢謙益門下。
大木比較争氣,竟然立下戰功當上了巡撫,連帶着我兩個哥哥也都封了伯爵。但那有如何?現在我鄭家的根基都要不保了。
齊國公陳越封藩舟山,打下了東番島。現在東番島以北的航線已經完全被齊國公控制,東番島的艦隊時刻威脅着我鄭家的海上勢力。
陳越是抗清的英雄無敵的猛将,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實力我鄭家都無法與之抗衡。若是這樣下去,我鄭家的海外勢力将會逐漸為齊國公的東番勢力蠶食,用不了幾年恐怕就會丢掉整個海貿利益。
沒有了海貿帶來的龐大利潤,我鄭家就會成為無本之源,很快便會沒落下去,富貴也不過昙花一現罷了。
論打仗,我鄭家不是齊國公的對手,我哥哥雖然是福建總兵,可福建的軍隊卻也不完全是我鄭家的私兵。
所以要想擊敗齊國公重新掌控東南掌控海貿,靠着武力根本不行,唯有想法在朝堂上擊敗齊國公,而輔助一個藩王繼位便是我鄭家最好的良機。經過一番考察之後,我哥哥以為唐王英明神武,當是一代英主,遂決定全力把唐王推上皇帝寶座。”
英明神武?不過是看唐王勢單力孤好掌控罷了,方明夏在心裡撇了撇嘴,心卻是放了下來。既然鄭家視陳越為大敵,那就和自己是天然的盟友,自己的計策便可由鄭家負責實施下去。
“鄭總兵的選擇在下佩服的很,齊國公陳越實乃你我雙方的大敵。既然如此,在下有一個計策,可以陷陳越于萬劫不複之地,頃刻間便可報你我雙方之仇。”
方明夏把嘴巴湊在鄭芝豹耳朵邊輕輕說了起來,鄭芝豹眼睛越瞪越大,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在臉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