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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章好猛的辛棄疾!

  安美芹不怕死。

  祖父安贊歸正之時,曾率五百人至萬人軍陣中擒拿叛将,這一件事安美芹一直很在意,每每想起此事的時候他甚至會生出錯覺。

  恍然做夢。

  所以安美芹不怕死,他從不覺得死亡可怕。

  可怕的是死得沒有意義。

  但安美芹第一次發現,世間有人比自己還不怕死,哪怕死的沒有一絲意義。

  來刺殺自己的有四人。

  一用刀,一用槍,兩用劍。

  皆是死士。

  這一點,安美芹其實早就意料到了——徐骁率大軍從資州境界返回昌州城時,彙整了一兩千潰兵,期間絕對有蜀中死士潛伏。

  這些死士在昌州伺機要殺的人不多。

  李汝魚、徐骁、卓宗棠。

  僅三人。

  想殺李汝魚的人很多,從當初的臨安夕照山,到最近的聖人廟和襄陽,但李汝魚沒死。

  反而是想殺李汝魚的人全死了。

  徐骁和卓宗棠不一樣。

  這兩人皆是地道大涼人,又不武道高手,若是稍有不慎,真有可能赴秦玉京的前轍。

  安美芹和田順一般,極其欣賞徐骁和卓宗棠。

  甚至一度認為,隻要給徐骁和卓宗棠時間和空間,這兩人将來的兵道成就,絕對不會比西線戰場上出現的那些異人名将差。

  這兩人,都有戰而成王的潛質。

  尤其徐骁。

  如果能從瘸腿、大敗給李平陽的挫折裡走出來,涅槃重生的話,将來很有可能又是一位風流不輸、狄相公、嶽平川之輩的兵道奇才。

  更在鎮北軍虞棄文之上。

  所以安美芹此來昌州,不僅僅親自告訴李汝魚去刺殺蜀中名将,還想引出這些死士。

  曾經的大涼同知樞密院事,如今的樞密院直學士出現在昌州,還是一位武道不彰的儒将,更沒有森嚴防衛,蜀中死士隻要不傻,都知道怎麼選擇。

  所以安美芹進入這處宅院後,淺斟漫飲,其實在等。

  等死士出現。

  安美芹不懼,就算有死士,哪怕是一劍穿心秦玉京後帶傷離去的劍客來刺殺自己,安美芹也不覺得自己會重蹈秦玉京的覆轍。

  世人隻知我安美芹祖蔭累官而至樞密院副相,僅知我是儒雅讀書人,勉強算儒将,卻不知道若非有驚雷,我安美芹之槍不輸嶽平川,我安美芹之劍不輸王越!

  安美芹執劍,笑看死士。

  “某不殺無名之人,爾等皆為死士,不說正邪,但說立場,各為其主耳,死士盡死之責,當得壯士之稱,壯士者,不應無名而死。”

  這是何等的風度,不負相公氣量!

  然而霸氣側漏。

  在安美芹看來,這幾位死士已是他劍下亡魂。

  現身在明的四位死士皆非常人,聞言無不被安美芹的名士風流折服,縱然彼此為敵,也不妨礙四人對這位儒将的欽佩。

  用刀的漢子歸刀在鞘,腳下不丁不八,渾身氣息内斂,卻難掩犀利刀意,“在下唐鐵衣,唐門的唐,鐵騎的鐵,衣甲之衣。”

  安美芹點頭,“好名。”

  又問道:“是蜀中那個唐門?”

  旋即又哂笑,“是或者不是唐門人,你都不會告訴我罷。”

  畢竟江山大勢争奪完之後,這些江湖勢力也可能會面對被朝廷洗牌的壓力,所以沒人在獻身軍伍後,還會說出師承。

  那漢子卻爽朗的笑道:“偏支,不算唐門人。”

  用槍的漢子雙手持槍,槍尖斜指相向,槍尾挑于肋下,左腳探出半步,沾地而不落,右腿微屈,亦大聲道:“雷放。”

  安美芹微微颔首,“用槍的雷姓人……”

  雷放卻磊落的笑,“安相公不用擔心,在下不是廣西槍王雷霆的後人。”

  将心比心。

  安美芹作為一代相公——曾經的副相公也是相公,對自己等死士毫無看低,反而極為尊敬,終究是出身江湖的漢子,不會做那小人之舉。

  當然,刺殺依然要刺殺。

  隻不過此刻的刺殺變成了明殺,安相公的武道修為更在秦玉京之上,自己等人剛進入院子解決掉那幾個親衛兵,就已被安相公發現。

  朝堂、沙場乃至于江湖,刺殺之事,曆來不算無恥,隻能說不算光明正大而已。

  刺客本就是一門職業。

  用劍的是兩位青年,面目有些相似,看樣子不是親兄弟也是堂兄弟關系,兩人振劍,其中一人笑道:“在下楊山,這位是胞弟楊水。”

  頓了一下,“我兄弟二人出身青城。”

  青城那麼大,鬼知道這二人出自青城哪個道觀,又或者就是那個名揚天下的青城劍派,是以他坦言說出來,其實并無影響。

  安美芹長劍斜指,“已敗行蹤,幾位還是一起上罷。”

  唐鐵衣大笑一聲,“如此,請安相公赴死!”

  作勢欲出。

  然而未見刀光,先見驚龍。

  唐鐵衣不過是佯攻,真正出手的是手持長槍的雷放,雖說不是廣西雷霆槍後人,然而一槍刺出,槍尖之上卻乍現雷霆電光,劈啪作響。

  槍出如龍。

  橫貫夜色後,長槍直指安美芹左兇,這一槍其實很簡單,簡單得任何一個用槍的人都會這麼一招,雙手持槍直刺便是。

  安美芹本是用槍高手,焉能不懂這簡單的一槍後面有什麼貓膩。

  這一槍刺出,自己向左向右,都在長槍橫掃之下,若是後退,隻怕用劍的楊家兄弟已在後面等待,若是向上,則是用刀的唐鐵衣。

  不論唐鐵衣是不是蜀中唐門的人,安美芹依然提防着這一點。

  安美芹向前。

  馬上提槍為名将,馬下按劍是遊俠。

  安美芹從沒覺得自己劍道有多高,他知道自己不是頂尖拔萃的那類人,但也知道自己擅長什麼,是以先前戰事不利被降職,安美芹并不怨天尤人。

  隻怪自己兵道才華不夠。

  但提槍沖鋒陷陣持劍江湖厮殺,安美芹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任何一位名将。

  微微側身。

  雷放的長槍便擦着安美芹的兇口掠過,肌膚之間甚至能感受到槍尖的寒氣,亦能感受到雷霆劈啪電擊到身上的酥麻感。

  形如槍王雷霆。

  但無神髓。

  雷放縱然不是廣西雷霆槍的後人,也應該有關聯。

  不過安美芹有些詫然。

  說起用槍之人,廣西槍王雷霆是這近百年來繞不開泰山北鬥,天下用槍者才共十鬥,那麼槍王雷霆獨占七鬥。

  這是兵神嶽精忠的原話。

  雷霆以江湖用槍之人置身嶽精忠麾下,戰功彪炳,本應該和嶽家、韓家一樣成為富貴世家,但收複半壁江山之後,這位槍王拒絕了大涼當朝君王的封賞,選擇了退隐。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直到數十年前,适時還沒世襲罔替的嶽平川遊曆天下,手中長槍并無風雷生,但已有槍道宗師之魂魄,又數年,嶽平川世襲罔替,其後的瀾滄江一戰,兵部舊人徐曉岚為嶽平川争得戰機後,嶽平川持槍殺入北蠻鐵騎軍陣之中。

  槍出如龍而生風雷。

  世人才知雷霆其實一直在開封,本是家傳的槍法,卻傳給了嶽平川。

  嶽家本就用槍。

  又得槍王雷霆之槍術,這才造就了一馬平川而無敵的嶽平川。

  而安美芹還知道一件事。

  雷霆其實是有後人的,他有一位曾外孫,就在燕雲十六州,直到鎮北軍内亂,這人才被嶽單委以重用,坐鎮儒州——據諜報,雷霆的這位曾外孫姓張。

  單名繡字。

  關于這件事,據說涉及到嶽平川和蘇蘇,雷霆那位嫡系獨孫女似乎喜歡嶽平川,曾用了一些卑鄙手段想害死蘇蘇,最後嶽平川遷怒于她。

  于是這位女子便遠嫁儒州,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直到鎮北軍内亂,才讓獨子張繡持祖傳長槍找到嶽單,成為又一代槍王。

  按說,槍王雷霆的槍法不應該出現在蜀中。

  雷放哪裡來的?

  不過并不重要,大浪淘盡豪傑,無論雷放是否是雷霆後人,他如今是蜀中死士,而自己卻是大涼之臣,立場不同,唯分生死耳。

  側身,安美芹順手一劍遞出。

  很快的劍。

  如流星一般劃過夜空,出劍之時劍在手上,出劍之後,劍已在雷放咽喉前。

  然而不見皿腥。

  铿锵一聲,安美芹的長劍倒彈而起。

  如一道流星,被彈向半空夜色裡,消失不見。

  來如流星,去亦如流星。

  為雷放擋住這一劍的不是楊家兄弟,而是持刀的唐鐵衣,他屈腿彎腰站在雷放身旁,一手按刀——刀依然在鞘。

  仿佛不曾出刀一般。

  安美芹略有動容,來不及說話,一左一右,各有劍光炸裂。

  左面一劍,秀氣飄飄如山。

  右面一劍,迤逦蕭蕭如水。

  青城有秀山,有綠水。

  楊家兄弟的劍,就是青城的山與水,劍意森然中蘊含山水大勢。

  山高水厚。

  兩道劍光,如搬來了青城大山,如搬來了山前厚水,劍光傾瀉間,山下萬物,無物不折腰,水前萬物,無物不俯首。

  安美芹手中已無劍。

  危急之中,安美芹嘿的一聲,頓足。

  頓足如頓槍。

  楊山的劍如山一般覆壓,楊水的劍如水一般席卷,但都在電光石火間落空,眼前,已經沒有了安美芹的身影。

  兩人暗道一聲不好,同時撤劍回身。

  轟的一聲。

  兩人剛撤劍,便有漫天泥土濺起,碎石飛舞如箭,隐隐然響起霹靂弦驚之聲。

  每一塊碎石,都是一枚羽箭!

  漫天箭雨。

  激射!

  鋪天蓋地如暴雨梨花。

  楊家兄弟根本來不及多想,手中長劍舞起劍花,噼裡啪啦聲中,兩人節節敗退——被蘊含巨大力量的碎石擊打得不斷後退。

  就連不遠處的唐鐵衣和雷放也遭受到碎石之箭的潑淋。

  塵埃落定。

  四人呈錐形将安美芹圍住,心頭沉重至極。

  蜀中那邊的線報,說安美芹少時是練武之人,直到祖蔭入仕之後,才由武轉文,但此刻展露出來的武道境界,哪像練了一半就棄武從文的儒将。

  安美芹所立之處,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方圓近十米。

  足有人深!

  先前為躲楊家兄弟的山水之劍,安美芹頓足之後,整個身影都沒入地面,旋即又以絕對的力量,震碎地面以碎石為箭。

  勇猛至極。

  安美芹面色淡然,略有慚愧,一腳頓地而起深坑,不弱當年——當年自己追叛将義端歸來,口渴難耐,一槍頓地而湧泉。

  不曾想被這幾個死士将自己逼迫至此。

  看着按刀的唐鐵衣,笑問道:“蜀中刀鬼老鐵是你什麼人?”

  如果自己沒有看錯,先前唐鐵衣為雷放擋的那一劍,用的就是拔刀術,拔刀術這種毫無秘訣可言的武道,天下遊俠兒練的也有那麼幾人。

  但真正大成者,隻有蜀中刀鬼老鐵。

  可硬撼嶽平川。

  唐鐵衣面色凝重,搖頭:“我隻是個唐門不承認的偏支寒門出身的普通人,以前在蜀中見過刀鬼老鐵拔刀,于是私下裡苦練而已,算不得什麼本事。”

  安美芹點頭,“挺好。”

  隻是見過老鐵拔刀,就練出了拔刀術,可想而知付出了多少努力。

  至少拔刀十萬甚至百萬次。

  安美芹忽然蹙眉,忍不住回首看向州衙方向。

  眸子裡映照出一片白虹,憑空滋生于天地之間,凝聚而成一把巨大長劍,懸于天穹而貫秋月,劍意傲然狂肆,旋即洶湧烏雲遮秋月,電光霹靂在天穹之上胡亂炸裂。

  安美芹心中一驚。

  還有人對李汝魚出手?!

  說時遲那時快,在安美芹回首的刹那,楊山猛然出劍,快如閃電又重如山嶽。

  安美芹眉頭一挑。

  側身,腰間劍鞘為劍,順勢遞出。

  本不作成功之念,不料劍鞘卻暢然無阻的穿入楊山的小腹,安美芹一怔一詫之間,便見楊山棄劍,猛張雙手抱住自己,旋即又用雙腳鉗住自己雙腿。

  如一座牢籠将自己困縛其中。

  遭了!

  安美芹見過不怕死的,他自己就不怕死,但沒見過如此不怕死的。

  他已經猜到了楊山的用意。

  楊山欲用他的死,來為楊水、唐鐵衣和雷放三人制造必殺的機會,而且被他如願以償,自己确實被牢牢桎梏住,無法躲避。

  這就是死士。

  大涼不缺這樣的死士,蜀中也不缺。

  人間,總有壯士為着某一個願望、某一個理想願意慷慨赴死,顯然此刻院子裡的四人,都是願意用生命去呵護、追求理想的壯士。

  這就是英雄。

  刹那之間,長槍如龍,長劍如水,更有長刀出鞘的清脆聲。

  劍光、槍影、長刀齊聚。

  必殺安美芹。

  安美芹已是必死……

  被楊山束縛住,再要躲開或者硬撼這三人,尋常人根本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等死。

  但唐鐵衣等人的心卻沉到了海底。

  這本是以楊山用性命換來的機會,若是換做其他人,比如君子旗、周江東之流,都必死,但現在面對的是安美芹。

  狂風驟起。

  一片灼眼青光!

  青色的光華驟然升騰而起,将整個天地之間都映照成青幽色,已看不見安美芹,隻能看見那一片青光,和那片青光裡炸裂起來的缭繞電光。

  以及,在那一片青光裡渾身缭繞電光而仰首的一頭青犀。

  青犀起身。

  龐大的身軀高達百米,青光熠熠覆蓋其身,雙角頂天,如兩柄巨大的彎刀,無懼天穹落下的驚雷,仰首對天咆哮,聲如天雷,壓過了天穹悶雷聲。

  此刻的青犀,便是這方天地絕對的存在,宛若一尊獸王,竟不輸先前的那一柄清光之劍。

  天地之間,有人站青犀之上,雙角之間。

  衣袂飄飄。

  負手而立。

  人間顯異人。

  大涼安美芹,本是異人辛棄疾,萬人陣中擒叛将的大宋歸正人辛棄疾。

  大宋辛棄疾。

  亦是辛青兕!

  天穹那些胡亂炸裂的驚雷,終于找到了可劈之人,一道赤白驚雷落下,橫貫天地,又渺小如線,強勢無匹的切割天地。

  将整個世界一分為二。

  青犀之上的安美芹,哂笑一聲,雲淡風輕的伸出手,就這麼将天穹落下的那一道赤白驚雷摘到手裡,反手以驚雷為劍,劈向接蹤而至落下的驚雷。

  以驚雷破驚雷。

  好猛的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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