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宰相肚裡能撐船。
一封來自數千裡之外的急奏,經過八百裡加急日夜兼程從安西送到了神都,如今在幾位政事堂宰相手中傳了一遍,最後又回到了武後的禦案之上。
宰相們看完急奏以後,反應不一,表情各異,有人閉目做沉思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太虛,有人搖頭晃腦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聲音發出……
雖然他們都有不同的反應,都在做出一副絞盡腦汁殚精竭慮苦思冥想的模樣,不過,卻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淡定,異常的淡定,不愧是混迹官場多年,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練就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氣度。
婁師德的急報内容可謂是石破天驚,對于眼前的大唐來說,那就是雪上加霜,在新鮮的傷口上面再擦一把鹽巴。
突厥人大肆寇邊,馬踏北疆,一連擊破北疆數城,将大唐的軀體上面狠狠地插了幾刀。而此時,吐蕃人也不讓默啜專美于前,集結重兵對安西虎視眈眈,欲咬下這塊肥肉。
所謂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安西的旁邊可不僅僅隻有吐蕃人,還有一個西突厥十姓存在。他們的可汗斛瑟羅也派人給婁師德送了一封信,言稱今年大草原水草不豐,牛羊繁衍不興……
總之,就是一個意思,我們西突厥十姓缺少食物,難以度過寒冷的冬季,請大唐支援一下。俺們也知道大唐家大業大人口也多,大家都不容易,因此要求不高,把糧食給個兩百石就差不多了。
對于西突厥十姓的無恥行徑,宰相們心中早就在罵娘了:“斛瑟羅,你特奶奶的能再無恥一些嗎?水草不豐,六畜不興旺,造成過冬的食物不夠吃?
你們突厥人什麼時候過冬的食物夠吃了?就是給你們一千萬石糧食,轉眼間就能給折騰一空,明年照樣不夠吃。
你們為什麼就不能學學婁師德種地呢?不種地的遊牧民族,一年到頭就指望老天爺的臉色過日子,哪有豐衣足食的可能?”
宰相們心中雖不忿,但卻也無可奈何,突厥也好,吐蕃也罷,他們就是那個德行。有吃的就甩開腮幫子猛吃,沒有吃的就去搶,至于搶誰?自然是喜歡種地、家有餘糧的唐人。
内史韋方質、門下侍郎韋思謙、左仆射王方慶、中書侍郎岑長倩,這四位都是老奸巨猾之輩,一個個都打定主意裝啞巴,隻要武後不問,就絕不開口。
政事堂如今有五位宰相,除了這四位“老賊”,還有一個新晉的武承嗣。
武承嗣在嶺南煙瘴之地流放多年,前幾年才被武後給赦免回來,一路飛速往上竄,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就爬上了宰相位置,混進了政事堂,擠進一群“老賊”的行列。
不過,他雖然進了政事堂,有了議政的權利,卻因為道行太淺,并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根本就不被幾個“老賊”看在眼中。
“老賊”們淡定又淡定,武承嗣可沒有這份涵養。一個默啜入侵,就讓他挨了姑母幾個大嘴巴子,還讓武三思撿了便宜,得以挂帥出征,而且,很可能還将白撿一個不世之功。
如今,這吐蕃和西突厥又來湊熱鬧,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特奶奶的,也太不把我武承嗣……是不把我姑母看在眼裡了!
殺!必須派大軍前去大殺特殺,最好把這些王八蛋全都給殺光,省得時不時地來惡心一下。
“咳咳……”一激動,武承嗣未曾開口先咳嗽上了,還帶着喘的,讓人看着鬧心又揪心,好半天才平息些許,迫不及待地道:“天後,吐蕃、突厥,蠻夷耳,不識教化,竟敢冒犯天顔。
臣,咳咳,臣以為應派大軍出安西,以讨不臣,将這些蠻夷殺光殺絕,以絕後患。”
武承嗣言罷,武成殿中頓時寂靜無聲,就連人們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韋方質等人乜了武承嗣一眼,在心中給他豎起大拇指,紛紛贊歎:“牛人,真正的牛人啊!把蠻夷殺光殺絕?古往今來,多少牛人都沒有做到,就連漢武傾國之力也未能做到,而今卻在武承嗣口中說出,真是讓人佩服又感慨萬千。
不過,蠻夷是好殺的?如今北疆千瘡百孔,多少生民流離失所,雲州危在旦夕,已經夠讓大唐朝堂焦頭爛額了。還要在安西再度開戰?大唐如今的國力可比不了太宗當年,拿什麼去兩面開戰?”
想到這裡,内史韋方質上前一步,沖武後拱手奏道:“武相年輕有為,志向淩雲,氣吞如虎,頗有前漢衛霍之風,老臣為天後賀!為大唐賀!
老臣以為,武相既有此志,當可拜武相為帥,前去安西,統領各路兵馬,定能将西突厥和吐蕃之流斬盡殺絕,為我大唐永絕後患。”
韋方質一開口,韋思謙、王方慶和岑長倩紛紛附和,一緻贊歎讓武承嗣領兵出安西,去征讨西突厥和吐蕃。
“廢物!”武後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又狠狠地瞪了武承嗣一眼,方才眼神一轉,臉色也緩和了許多,朝韋方質等人道:“諸位都是政事堂的宰相,都是我朝元老之臣,如今北疆多難,西邊又不太平,正是國事艱難之時,諸位當為國分憂,多做籌謀。”
武後雖然還沒有登基稱帝,但在臣子的眼裡,同樣是金口玉言。如今,武後既然開口了,韋方質等人自然再也無法裝聾作啞。
中書侍郎岑長倩道:“天後,北疆默啜大舉來犯,與我朝一戰在所難免,臣以為實不宜再于安西之地大興刀兵,應分而處之。
臣以為當以北疆為重點,集結重兵與默啜決戰,奪回失地,揚我國威。
而安西之地可取守勢,婁師德久在安西,可堪大任,天後可拜其為安西都護,總統安西四鎮兵馬,與吐蕃人對峙,不求破敵,但求守住城池即可。待到大雪封路之時,吐蕃人自然回撤,安西之危自解。
而西突厥十姓,亦有控弦之士十餘萬,臣以為斛瑟羅尚未決心與大唐為敵,不如遣一使者安撫其心,并賜予其錢糧,此一路當可自退,不足為患。”
岑長倩之策實為老成謀國之道,先瓦解其聯盟,分而化之,總體就是:決戰默啜,拖死吐蕃,安撫西突厥。
此老成謀國之策,除了懵懵懂懂的武承嗣,其他三位宰相紛紛附議,就連武後也連連颔首,心中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