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軍……”
王渥是第一個喊出聲的,其實在完顔思烈剛點名武仙時,他的心裡便已經暗道了一聲不好。
那武仙是何等的老辣,完顔思烈在他跟前,就跟個剛剛會說話的孩童一般,玩弄心計,又豈能鬥得過對方。
果然,就在王渥剛喊出聲的時候,完顔思烈的臉也徹底的變了,既然對方敢公開和他叫闆,那麼二人之間也似乎沒有了回旋的餘地,既然如此,他也懶得在維持那淡淡的情緒了,隻見完顔思烈此刻冷冷一笑道。
“老将軍莫不是聽錯了某說的話,某才是這聯軍的主帥,義軍聞聯軍英名,前來投奔,自然是投奔某這個主帥的……至于某剛才雖說,隻是希望老将局能夠替某出城,将那趙振迎進城裡,屆時,某自然另有任用……”
話說到這個份上,完顔思烈對武仙已經開始不客氣了,實在是對方的手伸的太長,已然觸及了他的底線。
這底線倒不是對方公開叫闆這麼簡單,而是武仙實打實想要借此機會,吸納城外那支投奔而來的義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除了城外兩千餘騎軍外,義軍在密縣還有數千勢力,這麼一綜合,幾乎快趕上對方一成的兵力。
畢竟這時候,大家号稱十萬二十萬大軍,其中還參雜了大量途中征用的簽軍民役,抛去了這些水分後,自己手上真正能夠上陣厮殺的可戰之兵,也不過三五萬之數,而那武仙雖然多于自己,卻也遠遠不到十萬。
再者這三五萬人當中,人員混雜,士兵戰力層次不齊,除了少數精銳外,大多隻是烏合之衆。比之蒙古人,都要差上一截。
如此一綜合比較起來,完顔思烈突然發現,原本還令他有些不屑義軍,居然還是一股不弱的力量。這力量,也許用在自己身上,不一定能夠勝過那武仙,但若真的被對方據為己用,那到時候,對方是鐵定穩壓自己一頭了。
想到這裡,完顔思烈心中越發的不願意,就沖着不讓武仙得逞,他也要将那義軍,收入自己帳下。
聽到完顔思烈的聲音铿锵有力,整個人更是激動的都站了起來,一副據理力争,寸步不讓的樣子,武仙忽然笑了起來。
“罷了,既然大将軍堅持,那某就不奪人所好了……咳咳,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某就先回去養病了……”
突兀了,面對完顔思烈要人,武仙竟然連堅持都沒有堅持,隻見他對完顔思烈拱了拱手,這便顫顫巍巍的埋着步子,走出了大堂。
随着他的走出,整個大堂之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存有了坐觀兩虎相争的心思,所以早就卯足了進,伸長脖子,就等着好戲的開始。
可令他們萬不能夠接受的是,之前還棋高一着的武仙,卻不知為何,突然啞火了,竟然幹脆認輸,掉頭走人。這裡面,究竟有何貓膩。
衆人為此不解,當然,最感到郁悶的,還是那憤然而起,鬥志昂揚的完顔思烈了。
此刻的他,就感覺鼓足了全身力氣,打出了一拳,結果卻一下子落了個空,那種憋悶的感覺,讓他難過的想要吐皿。
入娘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老東西剛剛還要争奪義軍,為何眼下又突然放棄了,難道說,是因為我發火了,所以他選了退避?
完顔思烈的心裡如是安慰着,但很快,就連他都覺得這種事太過荒謬,在他看來,這樣枭雄,便是連皇帝的調令都敢不放在眼裡,又豈能給自己做出什麼讓步。
可是,那又該如何解釋對方的話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下方的王渥卻是興奮的幾乎要跳起腳來,也不怪他如此的失态,實在是眼前的變故一波三折,就連他也怎麼都想不到,還好最終是老天爺眷顧自己,一切都變得柳暗花明了。
想着,他也不管武仙為何會如此動作了,他忙就趁熱打鐵的問道:“大将軍,那現在趙振和他的義軍該如何處置?”
“這還用問,某說過的話,豈能有收回來的道理……罷了,等今日吃過午食,某便親自去一趟吧!”
心中不滿那王渥,到了此刻,還幫着外人說話,完顔思烈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便揮手,将他打發了下去。
反觀此刻的王渥,卻像是沒看到完顔思烈的不滿似得,就見他眉開眼笑道:“大将軍英明!”
等到說完,這王渥才退出了大堂,同時對着院門外,那武仙離去的背影打量了一眼,臉上才若有所思起來。
再說那武仙,顫顫巍巍的晃身邁出了府衙大院,他那前腳剛剛邁出院門,整個人原本佝偻下去的腰,此刻就筆直挺拔了起來,同時,快步疾走間,也不見絲毫蹒跚之态,仿佛那一瞬間,就變了一個人似得。
“大人今日回來的,比前日還早些!”
州府大門外的街道上,此刻正站列着一對對兵馬,這些兵馬都是進府衙議事的那些将領的親兵,其中有一支兵馬,規模最大,人數也是最多。見武仙的身影剛一走出,那隊兵馬領頭一個将官便已經快步牽馬走了上來。
帶到翻身上馬後,武仙才微微一笑,道:“區區一個黃口小兒,又有什麼可說的,還不如早些回營,看将士們操練。”
說着,武仙扭頭,又朝着身後的府衙看了眼,才冷笑着離去。
也許在這之前,武仙還對完顔思烈有所忌憚,認為對方隻是年輕氣盛,但還有些統帥之才,可是剛才那一番話下來,在他心裡,對方早已經和庸才二字畫上了等号。
畢竟直到現在,那完顔思烈都還沒有認清,城外那支義軍絕非他能夠掌控。
他武仙雖然沒有見與義軍接觸過,但通過王渥的描述,也能知道對方的統領,定也是個不願屈于人下的枭雄之輩,這樣的人,隻能用其勢,卻不能的完全掌控。
就連武仙他自己,都覺得招攬這樣一個人,利弊難以判斷,也隻有他,才自付敢用那趙振。
但誰知道,現在完顔思烈卻又拼了命要去争取,對方想法,無非是想用這樣一支力量,來牽制自己,但這一切,又豈能如他所願。
眼見對方的重新要回了燙手山芋,武仙自然是懶得再去掙,他索性就随了對方心意,打道回營。
因為他幾乎可以判定,随着這支義軍的入駐,到時候,聯軍内部隻怕會變得更難控制,到那時,任由完顔思烈那個黃毛小兒焦頭爛額,他正好繼續停兵不前,保存實力。
開封城,守下來如何,被攻破又如何。
說歸到底,也是那完顔家的,大不了,到時候再重新歸降蒙古,繼續做自己草頭王。
-------
一轉眼就到了中午,此刻劇烈趙振剛到汝州城時,已經過去了小半日的時間。
經過一個上午的努力,州城南郊,一處模樣簡陋的營盤,已經被搭建的初具規模。
在這時候,歇下來的士兵們,一小半留下來生活造飯,剩餘的,喂馬的喂馬,放哨的放哨。
雖說在郏城外一戰,趙振的隊伍中傷亡了數百人,但好在擊潰了敵軍,收繳了近千匹戰馬,如此一來一去之下,也剛剛好平了趙振的損失。
說句不好聽的,這年頭,馬比人命值錢。
雖說那些騎兵都是精銳,但從後期招募的士兵當中精挑細選,上戰場上操練出來,可是戰馬卻是沒了一匹就少一匹。
畢竟現在整個河南諸路州府,否找不到一處養馬育馬的場地,除非送蒙古軍中收繳,否則,戰死的戰馬根本得不到補充,這樣一來,便無形中制約的騎軍的規模。
這才是趙振心中一直憂慮的,畢竟,随着數場戰役下來,趙振越發感覺到騎兵對平原作戰的重要性。失去了戰馬的士兵,就如同搏擊之中,斷了雙腿的勇士,任憑他身上肌肉如何發達,多數時候也隻能處在被動挨打的地步。
也正是這個發現,才讓趙振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究竟如何才能彌補他們與蒙古軍之間的差距,難道,就沒有什麼,可以替代或者克制騎兵的了嗎?
思索着,趙振的腦海中剛剛理出一丁點思路,結果又一陣沉沉的歎息給打斷了。
他扭過頭去,結果就看到歎氣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旁邊埋頭燒過的唐牛兒。
對方此刻正坐在地上,忙的哼哧哼哧,那背影,倒是有幾分狗熊的樣子。與此同時,旁邊的程毅也聽到了唐牛兒發出的噪音,他笑道:“唐牛,你在這哼哼唧唧琢磨什麼呢,你看你,鍋都快燒穿了,也不知道加水……”
“啊?”
被吳剛拿手一指,唐牛兒才慌忙反應過來,他剛才隻顧埋頭加柴,全然忘了鍋裡還是空空入夜,瞧着那爆爆的鍋底,已然燒的通紅,再這麼燒下去,怕是真的就該燒漏底了。
如夢初醒的他,趕忙就抄起了旁邊的水盆,對着着大鍋一澆而下。
那本就燒的通紅的鍋底,哪裡能一下子澆這麼涼的涼水,頓時,就聽到轟得的一聲,那鍋裡猛然爆出一團白色的煙氣,熏得他捂着眼眼睛直叫喚。
這一幕,看的趙振和程毅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說這唐牛兒是好。
等到那臉上的熱氣都散了去,唐牛兒這才撐着倆紅腫的眼珠子,瞪得趙振道:“大人,也不是俺說你,既然來了汝州,咱就進去吧,你卻……你卻又讓那勞什子将軍出來接你,那人家能幹麼?”
聽到唐牛兒說完,趙振這才恍然大悟,“難不成,你剛才在那悶了半天,是在悶這件事?”
“那不然呢?”
唐牛兒有些委屈,怎麼說,他都是為了趙振擔心,燒鍋時分了神,這才被水汽燙到。可對方倒好,整個就沒事人似的,現在待這大夥駐紮在城南郊外,一日兩日倒城撐過去,可是時間一長,等營中沒幹糧了,到時候,對方難不成還要帶着大夥兒灰溜溜回去?
說着,唐牛兒又斜了眼旁邊的程毅,希望他能勸勸趙振,讓對方的别在鑽牛角尖了,等先進城,拿足了好處,到時候,有什麼不能退讓的呢?
至于程毅原本心中也有所顧慮,現在看唐牛兒都開口了,他遂也道:“将軍,俺也覺得你條件是有些過來,那完顔思烈,無論如何都是聯軍統帥,若是他現在出城接你,那其他各路将帥又會如何看他……這般情況下,他便是有心接納你,怕也不便開口了吧!”
“照這麼說的話,你們都認為那完顔思烈不會出城了?”
若隻是唐牛兒一人說的話,趙振也許還不會解釋,現在連程毅都開口,他遂也嘿嘿一笑,張口道:“這樣如何,咱們一起做一個賭,就賭那完顔思烈會不會出城,來這裡接我。若是我輸了,你二人今日起,俸銀翻倍,若是你們輸了,老程啊,你可要将你們的槍法傳授給我!”
“嘿,俺這槍法,若是将軍想學,俺隻管交便是,何須做甚麼賭注呢!”
對于趙振提出學習自己的槍法,程毅不禁搖頭一笑,覺得對方弄出賭注這麼一茬,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了。他開口就表示要教與趙振,卻又被唐牛兒在一旁插科打诨道:“哎,大人,俺的斧子也很是厲害,俺免費教你,你學不學……”
“就這麼說罷,既然是打賭,總得有點彩頭才有意思!”
回絕了程毅的好意,趙振此刻卻是信心滿滿,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
說實在的,趙振現在手下衆将,無論是吳剛還是程毅等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敵軍軍陣中來去,更是如入無人之境。
這一點,趙振早就羨慕的不行,自從上一次在郏城作戰後,趙振就已經意識到,自身本領與現在地位的嚴重不匹配,這也同樣促使着他,等到有了機會,一定要學好一聲行伍本領防身。
畢竟随着日後戰事越來越多,不是所有時候,都有人貼身保護在趙振身邊,他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所以綜合考慮之下,趙振還是選擇的衆将之中,最為厲害的程毅。對方帶兵多年,一直不顯山不露水,但每一次出手,都讓趙振歎為觀止。
至于一旁的唐牛兒,這貨的鋼斧雖然厲害,但首先趙振要這個力氣才行,那唐牛兒天神大力,異于常人,兩柄加在一起,近百斤重的花紋鋼斧,被他拿在手中能舞的虎虎生風,可趙振哪能有這個力氣呢,所以對方剛一開口,趙振則就将其無視了。
見趙振堅持,要以打賭的形式,程毅也隻好點頭同意。同樣,他也從趙振的口氣當中,聽出了對方對這賭約的志在必得,這一發現,讓程毅好奇的同時,心底對趙振更是升起了許多期待。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趙振身上看到奇迹的發生了,而這一回,同樣的奇迹,會不會再一次出現呢。
不過程毅的想法似乎是出現的早了些,因為就在這個時候,衆人從生活造飯,到午後操練,再到整個日頭都快落山,營地外面都沒有任何人前來。
唯一出現的動靜,無非就是其他營盤的人士兵,操練從這附近經過時所發出的。
誰讓那完顔思烈有令,除了他的人馬,其餘各路士兵都隻能在城外安營呢,所以光是的城郊南面,周圍的營盤便不下六七座。
很顯然,那些營盤當中的駐紮的士兵,也對突然到來趙振等人頗感好奇,以至于後面操練的時候,都要繞着從衆人營盤外面走過,想要探一探來人的究竟。
結果,這些動靜都被程毅和唐牛兒等人誤以為是完顔思烈過來,如此期盼了整一個下午,也失望了整整一個下午。
終于等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轅門外,唐牛兒百無聊賴的打了哈欠,“回去吧,這天都黑了,那完顔思烈就算是來,也不會選擇這黑燈瞎火的時候……唉,大人怕是要輸了,俺算算看啊,俺一個月俸銀是五十貫,一年就是六百貫,嘿嘿,那雙倍,豈不是一千兩百貫,哈,俺要發财了……”
“得了吧,到時候還不是記在将軍的賬簿上,你看你何時領過俸銀的?”
忍不住給唐牛兒潑了一罐冷水,程毅眼中卻滿是焦急,在他心中,趙振幾乎是不可錯的,可如今的情形,分明就是對方賭輸了,難道說,奇迹不會在發生了?
看着太陽漸漸落下山頭,終于,程毅轉過了身去,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正準備回去向趙振彙報。
可也就在他剛剛背過身去的時候,後方,隐約可辨的馬蹄聲,一下就驚得的程毅身子顫了起來,他趕忙扭過頭去,緊接着,就瞧見遠處,一隊快馬,正從州城方向飛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