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竟殘破到了如此程度……昔年,俺遂尚帥往京兆府任時,曾途徑郏城,那時城裡的人口是何等的稠密,百姓又是何等富庶……在俺看來,那時候的京兆商州,才像是荒蠻地一樣……如今一瞧,卻又是恰恰相反了!”
負手立在縣衙跟前,這座縣衙還是前朝時修砌的,建築所用得木料都是當時一等一的楠木,雖說如此,但曆經了百年的風吹雨蝕,那些沒來得及修繕的地方,也開始漏風漏雨,搖搖欲墜。
可即便如此,這棟百年“危房”在遍地殘破不堪的郏城縣裡,那也是唯一的豪宅了。
這一切自然看的王渥神色肅然,就連身後同行的李汾一衆,這時候也都沉着臉,一言不發。随着一路走來,郏城的殘破景象無不讓他們為之心驚,以至連最初入城時的倦意,也都跟着不見了。
在這樣一座處處都透着荒敗氣息的城池裡,就算是他們,也無法睡得安心啊。
“不瞞員外郎,比起周遭的幾處村落,郏城的百姓,至少還能有口吃食……有些地方,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這還是俺親眼所見……所以說,汝州是真的經不起戰火了……”
姬汝作臉上的落寞,到沒有半點參假,尤其當說道易子而食那四個字時,他的臉色,更是因為回憶起某些事情,而變得愈發難看。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些幼小的殘骸,被燒烤啃食,而散落在火堆旁的情形,以及屍骸旁,那一個個因為恐懼,而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饑民。
姬汝作無法想象,是何等的饑餓,讓這些蓬頭垢面的可憐蟲,搖身一變,成了同類相食的怪物。
雖說這些人的結果,是被姬汝作以皿腥手段處死了,可是那一幕幕滲人的場景,仍然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魇,時時刻刻出現在姬汝作的腦海中。
聽着姬汝作略帶顫抖的叙述,書生氣最終的李汾,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拔出了佩劍,怒道:“畜生、一幫畜生。竟然連孩子都吃,簡直是有違天倫,這與禽獸又有何異!”
“呸,俺看啊,怕是禽獸都比那些人好,俺還沒聽說過吃草的馬兒,餓極了去咬同類的……這些人,當時見一個殺一個……”
站在李汾左右的護衛們聽了,這時候也都忿忿不平的出了聲兒,這一切都被王渥聽在耳中,他雖然也氣憤有人會做出同類相殘,此等人神共憤之事,但還有一個更為嚴峻的實事,正擺在他眼前。
那就是人口!
戰禍、屠殺、饑荒等連鎖反應,最直接導緻的,就是汝州,甚至于整個河南,整個南京路的人口銳減。
十二年前,宣宗南渡,遷都汴京,也就是今日的南京城。那時候整個河南的人口,足足千萬,那是什麼概念,這千萬人中,隻要有十分之一能夠披甲上陣,那都是百萬大軍,足以左右一朝一國之興衰。
可以說,那時候的金國,在與蒙古作戰時,是完全有底氣的,否則也不會在交兵蒙古的同時,又同時與西夏和宋國開戰,如此以一國之力,力扛三國的壯舉,今日回想起來,都令人馳往。
可過去畢竟是過去了,今日的河南,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集天下龍氣所在中州了。此一來,單單從将郏城的遭遇,便可見一斑。
“防禦說的,俺自然是明白,否則,大将軍也不會派俺前來……如今汝州受戰火最深,諸多縣鄉已經空無一人,将軍正愁帳下無人,才讓俺來代為招安……此番,密縣那股義軍若能投效,将軍必将如虎添翼,攻克鄭州……到那時,莫說是解圍開封了,就算大敗速不台,擊退蒙古兵也并無不可。”
到後來,王渥的話,不但是對姬汝作說得,那口氣,更像是對他李汾,還有他自己所說。
畢竟都走到了這一步,為了最大限度的提高勝率,王渥是一絲一毫的可能都不能放棄,但凡擺在眼前的,隻是一點點機會,他也要賭下去,想到這兒,他又悄悄的轉過頭,望着遠處,城門的方向,暗暗出神。
無論如何,這次來的義軍,可别叫他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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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重如漆,鄭州大營,永珹所在的營帳中雖點了數隻牛油蠟燭,卻仍然顯得晦暗。這正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眼見得這一夜就要過去,但是永珹的臉上,此刻卻沒有半點睡意。
他已經在這營帳中,已經守候整整一夜了。
同樣沒有睡的,還有他所部營盤的各級将士,此刻,就見到一隊隊的傳騎,摸着漆黑的夜色,飛也似的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
轅門處,一匹接着一匹,不斷飛馳的而過的人馬,單是一夜過來,便足有百數。照此看來,這永珹,幾乎是将自己帳中,能夠派出的探馬,這一夜,全都派了出去。
直到刺探完畢後,每一隊歸營的探騎,又都趕在永珹所在的大堂當中,當面回禀軍情。
這些探騎,都是他在回鄭州後,連夜下令派往各處的,其中,有派往州城各處,負責聯絡暗點的,也有派往遠在數十裡外密縣的,而做這一切的目的,則是讓永珹盡快掌握,鄭州城目前此前的局勢。
畢竟他已經察覺到,許多時候,馬伯堅總是有意無意的将他調離鄭州中心,似乎在處處提防着他,所以他必須趕在對方之前,盡快動手。
随着這些歸隊的探騎,将每一道消息帶回,永珹的臉色便會沉上一分,
因為從探騎們反饋的信息可以看出,一切都像是他所料想的那樣,馬伯堅似乎與密縣的義軍達成了某種協議,竟然在密縣陷落後的幾日,隻是派軍在沿線的幾處鎮子上駐紮防守,卻是連一點點反攻的意思都沒有。
不但如此,令永珹更感到一絲絲心驚肉跳的是,馬伯堅這幾日,正有條不紊的從各處縣城抽調兵馬,調入鄭州。雖說每次調遣的不過數百人規模,但是随着轄下幾座城池的駐兵連續調離,鄭州本地的駐軍部隊人數,也從原先的五千,陡增到了小一萬。
那馬伯堅究竟是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