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河風急雲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開興元年二月的南京路上,依舊是一片銀裝素裹,連日的大雪掩蓋了戰争留下的硝煙和瘡痍,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裡,隻剩下幾處破敗的烏堡殘垣還孤零零的戳在那兒,平添蕭瑟。
“過了颍水,再往西走十裡,就是鈞州地界了。直娘賊,都給俺打起精神來,此去均州,需得趕在蒙古人作出反應前探清城内虛實,沒有俺的吩咐,不得擅自行動!”
發号施令的,是一個身披黑甲、虎背熊腰的大漢。
大漢約三十來歲,黝黑粗犷的五官剛毅分明,被他扯着缰繩一拉,座下戰馬希律律噴出一股水汽兒,嘶鳴着在河岸邊站直。在他身後還跟着二三十騎,皆是清一色的黑甲斥探,此刻一騎一馬分散排開,警惕的觀察着河對岸的一舉一動。
一連數日跋涉,衆人的臉上都挂滿了疲憊,眼看目的地将近,騎隊中卻适時地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都統,兄弟們這幾日不斷接到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無一不言三峰山之敗況,照此下去,均州城怕是也守不住了!”
“誰說不是呢,那忠孝軍算是精銳吧,可結果呢,三峰山一敗,整整十五萬大軍,竟被蒙古人殺大敗。要俺說,那主将完顔合達十足一個草包,仗打的不行,逃起來倒是跑的飛快,也真是可憐了俺們這些漢人,白白做了替死鬼!”
“呸,他大金國打了敗仗,憑什麼要俺們漢人的命去填…實在不行,俺們也降了……”
身後的抱怨聲漸起,一直默不作聲的大漢忍不住罵道:“直娘賊,都給俺閉上鳥嘴。這天下大事,也是你等潑才可以指手畫腳的,誰再敢胡亂嚼舌,俺定不輕饒!”
衆騎被罵的默不作聲,大漢頓了頓,方才歎道:“非是俺們漢人輕賤,隻是宋國南遷,留下的卻是中原北地千萬漢兒,若是連俺們這些當軍的都苟且貪生,還有誰來守土衛家?你們又可知蒙古治下的河朔諸州,早已到了百姓掘草根過活,官兵靠煮弩而食的地步?蒙古,降不得……”
以大漢在軍隊的威望,絕無可能編些瞎話騙人,一時間,騎隊裡氣氛異常凝重,就在大家咬緊了牙關準備繼續趕路時,騎隊中傳出一聲喊。
“河邊躺着一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話音未落的工夫,隊伍左翼已經唿哨一聲,竄出一名斥探,拍馬奔至河邊。那斥探身形敏捷,馬術更是超乎尋常,僅催馬上前一晃,便一把從雪地裡撈起個人影。
待到歸隊,衆騎才瞧見那斥候馬背上馱着個短發寸頭,服飾怪異的青年。此人在雪地裡不知躺了多久,直凍得雙眼緊閉,臉色烏青。
“還有口氣,是活的。隻是這身打扮,不像是當地的土人,莫不是蒙古人,或是南人?”
“呸,南人偏安,又豈能到俺們這苦寒地方來?要俺說,這厮準是蒙古探子,幹脆一箭殺了!”
青年人的古怪模樣,在探騎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那領頭的大漢示意衆人禁聲,道:“先給口酒,将他喚醒!”
“嗳。”
探騎聞言,忙從鞍上解下酒壺,湊到青年人嘴邊喂了一小口。
烈酒辛辣,入喉的刹那仿佛火燒似的,青年人被猛地嗆醒,旋即趴在馬上幹嘔起來。
一連嘔了半天,這人的臉上這才顯出些皿色,隻見他一臉茫然的看着四周,“咦,我不是在家睡覺嗎?怎麼跑這兒來了,你們是誰……”
沒等青年人把話說完,衆騎臉色已然大變,“錯不了,是燕地口音!”
那喊聲剛落,周圍的探騎已經本能的舉起手裡的長弓。轉眼間,十多支寒光閃閃的箭頭,齊刷刷對準了茫然無措的青年人。
“靠,什麼狀況,暈了……”
見勢不對,青年怪叫一聲,又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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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裡他穿越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那裡的人身披古代的戰甲,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把趙振吓得不輕。
以至于連趙振都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曆史演義看多了,搞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話說回來,現實生活中的趙振,比起同齡人要老成許多,平日裡絕對沒有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同樣,他這種老成也體現在性格上,受單親家庭和過早踏入社會的影響,趙振的性格較之常人多了幾分謹慎,甚至是多疑。
也正是這種謹慎小心的性格,使得趙振在大學畢業後,并沒有像周圍同窗一樣紛紛投身創業大潮,而是以面試第二的成績考進了當地的政務機關,如無意外,他這輩子注定要在仕途上奮鬥。
可老天就偏偏在這時候開起了玩笑!
待到趙振再次醒來的時候,等着他的,不是房間裡雪白的天花闆和柔軟的被窩,而是結結實實的兩個大耳刮子。
“啪啪!”
下手的人似是沒有留半分力氣,兩聲脆響後,趙振左右兩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疼的他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還是冰天雪地,還是那一群模樣古怪的騎兵,一切并沒有因為自己的醒來改變,直到這時,趙振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幕根本就不是夢。
難不成,自己真的穿越了?
思緒所及,趙振幾乎是脫口道:“這是什麼地方?”
“賊鳥厮,還敢裝傻。老實交代,你喬裝到此是何目的?是不是你們四大王派來的?此地是許州,不是你等耀武揚威的三峰山,俺們昌武軍雖不似忠孝軍重甲鐵馬,卻也是個頂個的好漢,想要渡過颍水,先問問俺手裡的鞭子答不答應!”
見這個“蒙古細作”,非但不老實交代混迹到此地的動機和意圖,反而一個勁的裝傻充愣。距離最近的探騎勃然大怒,抓過馬鞭對着趙振就是劈頭蓋臉一陣打。
“啪……”
手指粗細的鞭梢抽打在趙振的背上,即使隔了兩層衣服,也疼的他差點叫出了聲兒。
至此,趙振真是欲哭無淚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承認自己是蒙古人,可眼前這些人怎麼就像一口咬定似的,還能不能好好溝通了?不過話說回來,對方口中提到的蒙古四大王到底是誰?
忠孝軍、昌武軍這些軍隊番号,乍一聽還真有幾分耳熟,至于三峰山麼……
突然,一個不可思議想法在腦中浮現,趙振心中一動,忙求證般喊道:“且慢動手,敢問好漢,今夕是何年?”
探騎正要繼續,卻被那膚色黝黑的大漢攔了下來,隻見大漢稍有興緻打量着趙振,“告知你也無妨,現今是大金守緒皇帝開興元年,再往南四百裡的宋國,應該是紹定五年!”
開興元年、紹定五年……那不就是公元1232年…………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持續了百餘年的宋金之戰,随着蒙古的強勢崛起,已步入到最後階段。金國,那個曾經并吞遼國,南下欺宋的龐大帝國,在三峰山賠光了最後一支精銳後,已是奄奄一息。
也正是這一年,淮水對岸,背負靖康之恥百年的南宋朝廷,終于鼓足皿性,結盟蒙古,出兵滅金。
但端平入洛的失敗,卻讓蒙古看清了宋軍的軟弱和無能。一心想要收複中原河山的宋人,怕是連做夢都不曾想到,就在金國滅亡的第二年,再無掣肘的蒙古竟公然撕毀了條約,對宋宣戰。
自此,長達半個世紀的南侵,緩緩拉開了序幕……
一段段觸目驚心的記憶湧出,與眼前的世界漸漸重疊,趙振隻覺得自己花了二十多年樹立起的三觀,在這一刻全都崩塌了。
“日!我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八百年前……老天爺,你确定不是玩我?”
趙振很想吐槽,但眼前的處境卻由不得他肆意妄為,從剛才的談話中,他已經判斷出這撥人多半是許州當地的守軍,而此刻的河南,或者說是南京路,正處于淪陷的邊緣,難怪這夥人一提到自己是蒙古人,便一副喊打喊殺的樣子。
避免衆人再次誤解,趙振忙沖着大漢解釋道:“不瞞将軍!小人乃燕京大興人氏,族中父老皆是漢兒。祖上更官至監察禦史,隻可惜傳到太公時家道中落,加上燕地戰亂,這才一路流亡到鈞州,小人與那蒙古絕無半點關系!”
趙振口中的燕京,自古便是胡漢雜居之地,漢兒說胡語、穿胡服,已是再尋常不過,如此倒也能解釋他格格不入的古怪口音。
聽他這般解釋,大漢的臉上露出一絲恍然,“如此說來,衙内倒是名門之後,恕俺們眼拙,差點沖撞的貴人。某家程毅,還未請教衙内高姓?”
這個名叫程毅的大漢,說話語氣倒是親切,但趙振卻明白,對方顯然不會單憑自己三兩句話就打消顧慮,此番是旁敲側擊想試探自己呢!
“破落之人,當不得貴人二字,将軍若有用得到趙振的地方,隻管吩咐便是。”學着古人的說話方式,趙振朝程毅拱了拱手,琢磨着等下該找什麼借口開溜。
不想,程毅卻先一步發難道:“如此,倒真有件事需要衙内幫忙。衙内從前線而來,想必對均州的形勢多有了解,此次還請衙内為俺們引路,等回到許州,程某必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