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羊城到湛城也就一天半時間，到了湛城後他們又換乘班車去了洪縣，再坐拖拉機到了上棠村。

　　京市的三月還是寒涼的，湛城的三月卻仿佛入夏，烈日當頭，又曬又熱。

　　三人剛下拖拉機，宋子奕就看見一個小女孩拖着一捆柴正艱難的前行。

　　小女孩很黑很瘦，個子小小的，但從面容動作來看，應該有五六歲的年紀。

　　這麼小的孩子，在這麼烈的日頭下，拖着一大捆和年紀不符的柴艱難前行，看得人心疼又心酸。

　　宋子奕快步上前，拎起小女孩拖着的柴，小女孩感覺到手裡的重力一輕，回過身，瞧見自己的柴被一個穿着軍裝的大哥哥拎在手裡，先是一愣，随即問：“你要我的柴嗎？那你要給錢的，一毛錢就行了。”

　　宋子奕掂了掂手裡的柴，“這麼大一捆，隻要一毛錢？”

　　小女孩眼珠轉了轉，馬上說：“我說錯了，五毛錢。”

　　宋子奕覺得好笑，沒再逗她，“我不要柴，你家住哪裡？我幫你拿回去。”

　　小女孩有點失望，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就算柴沒賣掉，但有這個大哥哥幫她把柴拿回去，她就能輕松一些，一會就有力氣再去撿一捆柴，等過兩天讓牛叔拉去賣，等攢夠五塊錢，就能送媽媽去治病了。

　　“謝謝大哥哥，我家就住那邊。”小女孩指了個方向，在村子的邊緣處，離他們還有兩百米左右，一個不大不小的草棚子。

　　“你就住那？”宋子奕驚訝，那小的草棚子，和當年爸媽在黑省時住的牛棚子一樣。

　　小女孩點頭，“嗯，我和媽媽住。”

　　宋子奕問：“你們家在村裡沒房子嗎？”

　　小女孩像小大人一樣歎了口氣，“原本是有的，現在沒有了。”

　　這時馬伯民和薛遠走了過來，得知宋子奕要幫這個小女孩送柴回去，兩人就說一起去。

　　馬伯民在村子裡長大，對這裡的情況自然熟悉，見小女孩要去那邊的草棚，就說：“以前好像沒有這個草棚，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小女孩剛要說，突然哎呦一聲，擡起腳将咯到腳底的石子扒拉掉，顯然很疼，女孩的小臉都皺了起來，不過她很堅強，沒有哭，自己摸了幾下就好了。

　　宋子奕他們才發現，小女孩沒穿鞋，一直光着腳，身上的衣裳也明顯短了一截，還有多處補丁，可見家境有多差。

　　小女孩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我是馬家的呀。”

　　馬伯民笑着說，“這村子裡大半都姓馬，你爸媽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說，“我沒爸，我爸在我沒出生時就死了，我媽叫馬小梅。”

　　馬伯民整個人僵住，如遭雷擊。

　　他直愣愣盯着小女孩看，小女孩的臉有點髒，看不出本來樣貌，但她的眼睛，和小梅的眼睛很像。

　　她是小梅的孩子，她說她爸死了，那——

　　“你幾歲？”馬伯民顫着聲問。

　　小女孩說：“我六歲呀，大叔你怎麼了？”

　　馬伯民盯着小女孩，眼睛一下就紅了，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宋子奕反應過來，忙問，“馬叔，這是你女兒？”

　　馬伯民也不知道，但他感覺，這就是他的女兒。

　　這時有村民路過，見到馬伯民，跟見到鬼一樣，“哎呦我天，我眼睛沒花吧？你是伯民？你是伯民對嗎？”

　　馬伯民抹去淚，扭頭看向村民，強擠出一絲笑，“四叔，是我。”

　　“哎呦我天，伯民你沒死啊！你真的沒死啊！我的天呐，你還活着啊。”

　　馬四叔感歎完，看到站在馬伯民身邊的小女孩，忙說，“紅英，你媽說的沒錯，你爸真的沒死，你們娘倆算是熬出頭了，還愣着幹嘛？快去告訴你媽呀，快去呀！”

　　馬紅英傻傻地站着，看看馬四叔，又看看眼前的馬伯民。

　　她爸？

　　她突然有爸爸了？

　　馬四叔扭頭就往村裡走，“我得去告訴隊長，馬伯民這小子回來。”

　　馬伯民從馬四叔嘴裡已經得到印證，這女孩就是他的女兒，是他和小梅的女兒。

　　眼淚又忍不住湧出來。

　　哪怕中槍時他都沒落過一滴淚的男人，卻在女兒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淚流滿面。

　　“你真是我爸？”

　　馬紅英問。

　　馬伯民擦掉眼淚，用力點頭，“是，如果你是馬小梅的女兒，那你就是我馬伯民的女兒。”

　　馬紅英看着馬伯民，又問，“那你有錢嗎？”

　　馬伯民點頭，“我有錢，你要錢嗎？”

　　馬紅英搖頭，“我不要錢，是媽媽生病了，你能帶媽媽去治病嗎？”

　　馬伯民面色一變，“你媽媽病了？她在哪裡？你快帶我去。”

　　馬紅英帶着他們來到草棚前，她跑了進去，“媽媽，咱們有錢治病了，媽媽。”

　　馬伯民不敢置信，他的女兒，他的妻子，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宋子奕和薛遠對視一眼，也不理解，明明馬叔在村裡還有親人，每個月還有津貼寄回來，為什麼嬸子和小妹妹會過得這麼慘。

　　馬伯民鑽進草棚，瞧見草棚裡的環境，又瞧見躺在幹草堆上的女人，頓時心如刀割。

　　在他的記憶中，小梅是很愛幹淨很愛美的女人，她喜歡笑，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說話做事都很麻利，仿佛有使不完的勁。

　　可眼前的女人，憔悴的不成樣子，幹黃枯瘦，半點沒有從前馬小梅的模樣。

　　他無法想象，他的小梅，他的女兒，究竟遭遇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爸爸，媽媽叫不醒，媽媽身上好燙，爸爸你快點送媽媽去醫院好不好？”馬紅英哭了起來。

　　她真的好怕。

　　她不怕餓肚子，不怕被人罵沒爹的孩子，不怕被人扔泥塊，可她怕失去媽媽。

　　宋子奕對薛遠說，“快，去喊住那個拖拉機。”

　　薛遠會意，立即轉身沖了出去，那拖拉機已經啟動了，正準備離開，好在薛遠及時趕到，把人喊住了。

　　很快，宋子奕抱着高燒昏迷的馬小梅出了草棚，馬伯民牽着馬紅英跟在身後，他們迅速上了拖拉機，趕往衛生院。

　　醫生檢查完馬小梅的狀況，把馬伯民一陣痛罵，說馬小梅長期營養不良，加上之前生産時難産，身體虧虛的嚴重，一直都沒養好，落下了病根，本就十分孱弱，病得這麼重還拖到現在才來治，再晚就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