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4章 家家戶戶都有?
第1444章 家家戶戶都有?
“疫病?”胡老把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着那冒着白汽的深褐色肥堆,“你聞聞這味兒!酸、熱、透!這叫‘熟’了!裡頭蟲卵病害,早被這熱乎氣兒燒死了!”
他彎腰抓起一把剛翻上來的腐殖質,黑乎乎、油亮亮,幾乎看不出原形,隻散發着一種泥土被深翻後的、濃郁的生命氣息,“瞧見沒?這才叫肥!跟爛泥似的,勁兒足着呢!撒到田裡,莊稼能竄一截子高!比你們那稀湯寡水潑糞強百倍!”
他走到一個封着泥頂的肥坑旁,用糞叉柄敲了敲糊得嚴實的泥殼:“這坑,封泥前得灌足了水,踩瓷實。$白@馬D書D院#?{ $~.首?^\發#??裡頭憋着氣兒發熱,漚上兩三個月,開春就是頂好的底肥。”
又指向那些敞口翻動的,“這些是追肥用的,隔十天半月就得翻一次,透透氣,讓裡頭的草啊糞啊爛得勻乎。糞尿、草料、爛葉、灰渣,三份草料一份糞尿,一層層鋪,不能亂堆!水要澆透,但不能澇!學問大着呢!”
他唾沫橫飛地講着配比、水分、翻堆的火候。3狐\?[戀§文}學?? ]?免£÷.費?{閱|讀?a<嶺南官員們聽得雲裡霧裡,卻不得不掏出随身的紙筆,忍着刺鼻的氣味,拼命記錄那些“三份草料一份糞尿”、“翻堆見白汽”、“泥封要嚴實”的粗粝口訣。看着胡老把式手中那捧黑得發亮、毫無穢物形狀的“熟肥”,再想想嶺南田頭稀湯寡水的糞污,一種荒謬又沉重的認知砸在心頭:這令人掩鼻的污穢之地,難道就是北境糧食高産的秘密武器?
帶着一身洗不掉的漚肥氣味,官員們又被領進村裡。他們被安排暫住在幾戶騰空的村民家中。陳老大人住的是一戶姓張的農家。院子幹淨,青磚墁地。引路的北境漢子推開一間廂房的門:“陳大人,您歇這兒。”
屋子不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櫃。吸引陳老大人的,是牆角一個用青磚砌成的、半人高的方形小隔間,隔間有門。他疑惑地推開門。
裡面竟是一個小小的獨立空間!地面鋪着打磨光滑的青石闆,微微向一個方向傾斜。石闆最低處,嵌着一個碗口大的圓孔,圓孔下連接着一段粗陶燒制的管子,斜斜地通向屋外。
靠牆固定着一個木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個厚實的木馬桶圈,馬桶圈下口正對着那個圓孔。¢w′o,d!e*s¨h^u-c′h¢e.n`g?._c?o?m′旁邊牆上挂着一個木柄葫蘆瓢,瓢旁邊固定着一個小小的陶水缸,缸裡有半缸清水。
“這是……?”陳老大人徹底懵了。這擺設,既不像嶺南的恭桶,也不像北境常見的旱廁。
“茅房。”引路的漢子語氣平常,仿佛在介紹一張桌子,“解手就坐這圈上。解完了,舀一瓢水,對着孔沖下去就成。水帶着穢物順管子流到屋後的大糞池裡,跟漚肥場的料混一塊兒漚肥。屋裡頭沒味兒。”
他推開小屋另一側牆上的一扇小木窗:“通風的。用完把窗戶開條縫兒。”又指了指角落一個瓦盆,裡面裝着些白色的粉末,“那是石灰粉,隔幾天往孔裡撒一把,防蟲防臭。”
陳老大人怔怔地看着這個小小的、潔淨得不可思議的空間。沒有他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惡臭,沒有嗡嗡亂飛的蠅蟲,沒有污穢橫流的地面。隻有青石闆的涼意和淡淡的石灰水氣味。他想起嶺南家中那個設在屋後的茅坑,蚊蠅滋生,蛆蟲蠕動,每次進去都需屏息,夏日更是惡臭熏天,污水滲入地下,連井水都帶着異味。而這裡……
他猛地轉身,幾乎是沖出了小屋,在院子裡四處張望。果然,家家戶戶的屋角或院後,都伸出一截粗陶管,斜斜地指向村後那片被圈起來的、更大的漚肥場方向。整個村子,空氣中隻有柴火氣、飯菜香和淡淡的泥土草木氣息,竟無一絲一毫污穢的臭味!
“這……這管子……家家都有?”陳老大人聲音發顫,指着那些陶管問引路漢子。
“季村長定的規矩。”漢子點頭,“蓋新房,必須帶這‘衛生屋’。舊房也慢慢改。管子通到村後的大化糞池,池子分幾格,輪流漚肥。漚好的肥,再送去漚肥場精漚。肥力足着呢!村裡幹淨,沒病沒災,肥也沒糟蹋!”
陳老大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闆直沖天靈蓋!北境這地方,竟把最污穢不堪的人畜便溺,也納入了那套“曬、說、數、譜、動”的冰冷鍊條裡!從家家戶戶這潔淨的“衛生屋”,到村後分格的化糞池,再到漚肥場那熱氣騰騰的深坑……
每一步都計算得清清楚楚,每一份污穢都被榨取出最大的價值,最終化作田裡沉甸甸的稻穗!這不僅是幹淨,這是把“污穢”本身,都變成了支撐那九百斤金山的、冰冷而高效的一環!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間廂房,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那個小小的“衛生屋”。青石地面光潔,陶管沉默地指向屋外。沒有臭味,沒有蠅蟲。這極緻的潔淨背後,是北境人對待萬物——包括污穢——那種近乎冷酷的務實和物盡其用的算計。
他枯坐良久,直到暮色沉沉。終于,他緩緩起身,走到桌邊,鋪開一張紙。沒有寫那些漚肥的配比,也沒有畫那“衛生屋”的結構圖。他用顫抖的筆,在紙的頂端,用力寫下五個字:污穢亦是力!
墨迹淋漓,力透紙背。寫完這五個字,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倒。窗外,北境深秋的星子冷冷地亮了起來。
那小小的“衛生屋”在昏暗的光線裡,像一個沉默的、冰冷的圖騰,宣告着嶺南那套建立在污穢與疾病之上的、粗放而落後的生存方式,已然崩塌。取經的路,竟是從這最不堪的糞土和陶管開始。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一趟北境之行,竟是如此不虛此行。
單單這幾天,他就從中受益良多,隻覺得兇口激動的很。
若是嶺南也是如此,他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