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死過的人才知道死其實并不痛苦,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夏玄感受到的是平靜和解脫,什麼大仇未報,什麼壯志未酬,這些念頭全然沒有,也沒有惋惜和遺憾,有的隻是終于不用繼續承受強定魂魄所導緻的非人痛苦以及安全将黃七送走的了無遺憾。
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話是有道理的,由于事發之日他尚在襁褓之中,對父母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故此生死關頭他最放不下的并不是父母大仇未報,而是這些年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黃七。
他并不糊塗,自然知道黃七是真的喜歡自己,奈何黃七乃是異類化人,礙于人倫綱常,他無法接受黃七,但對于這樣一個朝夕相伴且喜歡自己的女人,他自認為必須在臨死之前給與妥善安置。
夏玄隻當自己已經死了,因為他沒有了任何的知覺,唯一能夠感受到的隻有虛無缥缈的死寂和沉靜,這種感覺雖然不是很好,卻也不是很壞,實則這種感覺并不好,隻不過與之前強定魂魄的痛苦相比,這種感覺還是挺舒服的。
不過很快夏玄就開始不舒服了,因為他隐約感覺到了細微的疼痛,雖然疼痛并不劇烈,卻令他多有恐懼,因為先前強定魂魄時的疼痛遠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類似的感覺打死他也不願再承受第二次,他唯恐此時出現的絲絲痛意會逐漸加重,并最終變成強定魂魄時的千刀萬剮和五内俱焚。
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沒過多久夏玄便察覺到疼痛在逐漸加劇,他此時并不知道疼痛來自何處,隻能隐約感知到疼痛正在緩慢加劇。
不知過了多久,夏玄終于确定疼痛來自兇腹,奈何他此時并不清醒,意識很是含混,膽戰心驚的等了許久,确定疼痛加劇到一定程度便沒有繼續增強,這才如釋重負,随即再度陷入了深度昏迷。
昏迷的同時夏玄便産生了幻覺,并不是那種單一且明确的幻覺,而是毫無頭緒,雜亂無章的意識碎片,時而感覺眼前出現了一片無限放大的樹葉,時而又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把錘頭。
亂七八糟的幻覺持續了許久,夏玄始終未能自幻覺中清醒過來,直到最後心力交瘁方才徹底失去了意識。
又過了許久,夏玄隐約感覺到難受的感覺有所消減,實則他此時并不清醒,亦不知道為何難受會有所消減,他也不敢苛求難受會繼續消減,隻求保持現在的這種他可以耐受的程度便心滿意足。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難受的感覺竟然一直在緩慢消減,雖然隻是萬去其一的那種消減,卻真真切切的在消減。
當難受消減到一定程度,夏玄的意識開始逐漸蘇醒,最先感受到的是些許冷意和一陣涼風。
感受到了冷意和涼風,夏玄随即找到了自己難受消減的原因,那就是周圍的冷意和不時吹來的涼風。
想到此處,夏玄的意識随即又清醒了幾分,他隐約記得自己已經死了,死人怎麼還會有感覺?
此前的感覺隻是無意識的感覺,但這個念頭卻是有意識的了,這也意味着他的意識越來越清醒。
唯恐自己再度失去清醒,夏玄立刻嘗試控制自己的手腳,奈何意念送出,手腳卻全然不聽使喚,也不知道是因為意念太弱,還是身上的傷勢太過嚴重。
眼見手腳不聽使喚,夏玄便退而求其次,用盡全身力氣,幾次嘗試,終于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瞬間,他便看到了搖曳的樹葉和天上的月亮。
來不及細想思考,夏玄便再度陷入了昏迷,彷如剛剛燃起的油燈再度耗幹了燈油。
陷入昏迷的同時,幻覺再度出現,依舊雜亂無章,依舊斷斷續續,不過就在幻覺頻繁變換的間隙,夏玄想到自己此時很可能正在發燒,之所以懷疑自己正在發燒是因為他小時候也曾高燒不退,他隐約記得那種感覺與此時很是相似,而他之所以會感覺痛苦有所消減,乃是因為夜間的氣溫正在降低,而且山中還刮起了涼風。
不知過了多久,夏玄再度醒來,可能此番昏迷的時間并不長,他睜開眼睛之後看到的還是搖曳的樹葉和天上的月亮。
雖然睜開了眼睛,夏玄的意識卻不曾完全清醒,仍然處于茫然狀态,他甚至忘記了此前發生過什麼,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也不知道是不是強定魂魄留下了後遺症,夏玄此時連睜眼都感覺眼皮刺痛錐心,不過他卻強忍着沒有再閉上眼睛,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一旦閉上眼睛很可能會立刻昏死過去,而勉強睜着眼睛則有助于恢複清醒。
随着時間的推移,夏玄首先想到的是應該确認自己是死是活,由于手腳不能移動,他便嘗試咬自己的嘴唇,奈何意念太弱,任憑他如何努力,卻連張嘴都不能夠。
就在此時,夏玄突然想到不用咬嘴唇,因為自己此時渾身上下彷如散架一般的疼痛,既然能夠感覺到疼痛,就說明自己還活着。
确定自己還活着,夏玄便開始回憶之前發生過什麼,這個過程令他無比痛苦,因為他始終想不起之前發生過什麼,甚至連大概的輪廓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像睡的太久,一時之間無法回神。
由于一直睜着眼睛,夏玄便看清了上方搖曳的并不是樹葉,而是草葉,之所以确定是草葉一是因為這些草葉離地并不高,二是因為草葉有着強烈的蒿草氣味。
能夠聞到氣味兒,說明嗅覺正在恢複,蒿草的氣味則說明自己此時正仰面躺在蒿草叢中。
不過直到此時,他仍然想不起之前發生過什麼,屢次嘗試無果,夏玄最終隻能無奈放棄,轉而垂下眼皮,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由于說話之人語速太快,他便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隻知道有兩個人在說話。
實則二人說話的語速并不快,隻是因為他神志不清,反應遲鈍,直待二人停止交談,飛掠離去,夏玄這才反應過來,這兩個人貌似正在尋找什麼東西,而且言語之中多有疑惑和無奈。
夏玄急于理清頭緒,便強忍頭痛努力回憶,奈何越是努力回憶,越是想不起之前發生的事情,這種感覺與睡懵了很是相似,隻不過程度要更加嚴重,仿佛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就在夏玄無奈歎氣,想要放棄回憶之際,歎氣引發的肺髒劇痛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與此同時陡然恢複了清醒,昏迷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瞬間全部出現在了腦海裡。
恢複清醒之後,夏玄首先感到了疑惑,因為他清楚的記得施展土遁瞬移時用了反遁之法,所謂反遁就是以自己為根将對方瞬移送走,施法的原理有些像抛甩重物時由于重物太重,不但未能将重物抛出,反倒将自己甩出去有些類似,他之所以如此作法,乃是因為自己的靈氣和本命真元盡數枯竭,若是土遁兩人勢必導緻瞬移的距離大大縮短,無法保證黃七能夠逃出敵人的包圍圈,而且自己心脈受損,他也不希望黃七徒勞救治。
如果土遁起效,黃七應該已經被自己送到了百裡之外才對,而自己此時竟然還活着,那就說明黃七并沒有獨自逃生,而是又調頭跑了回來,帶走了自己的屍體并複活了自己。
想到此處,夏玄越發疑惑,因為黃七即便沒有受傷,也不是姜召等人的對手,并不具備救走自己的能力,難不成是姜召等人走後,黃七又回來了?不太可能,因為姜召等人對自己極為忌憚,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哪怕他已經死了,姜召等人也不會給他留下全屍,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自己死後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夏玄剛剛死裡逃生,心力交瘁,元氣微弱,承受不住如此耗費心神的推敲,無奈之下隻能暫且擱置,改為凝神内窺,感知自己的傷勢。
靜心感知之下,很快發現自己的傷勢并未痊愈,隻是沒有再度惡化,五髒六腑受損依舊嚴重,心髒每次跳動都會劇痛錐心,由此可見受傷的心髒也不曾痊愈,呼吸也很不順暢,隻能緩慢換氣,這便說明肺髒也隻是勉強能用。
确定了自己的現狀,夏玄心中随即生出了強烈的不祥,自己先前受傷太過嚴重,而黃七的鮮皿雖然可以延長壽命,卻并無療傷效果,故此黃七想要救活自己就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将内丹送給自己。
想到此處,夏玄急忙凝神内窺,也不知道是内丹已經消散還是無法被感知,他并未自胃髒找到内丹,不過心脈卻被一股詭異的先天元氣護住,亦是這股先天元氣在維持着自己心髒的跳動。
這一刻夏玄隻感覺頭皮發麻,如遭雷擊,他猜的沒錯,黃七果然用她的内丹救活了自己。
當年在談及螭蛟内丹時,他曾問過黃七她有沒有内丹,黃七給與了肯定回答,随後他又提出讓黃七将内丹吐出來讓自己看一眼,他記得很清楚,黃七當日回答的是一旦失去内丹,她就再也不能幻化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