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會曾說完話,屋内的官員們紛紛回禮。
屋子裡一時靜寂,衆人心頭浮起股慷慨之情。文死谏,本就是三綱五常,也是他們該做之事。
幾個人也不再說别的,一路走出院子,紛紛上馬往登聞檢院而去。
恐怕路上被人阻攔,柳會曾走得很急。他們這般大動幹戈前去敲鼓,肯定會被注意到,他們就要在那之前,先将合疏遞上去。
幾人動身早,街面上人也不多,眼看衙署就在不遠處,于是按規矩下馬步行。
不知什麼時候,細如牛毛的雨絲落下來,打濕了衆人身上綠色的官袍,八雙快靴一同前行,踏過青石闆上的積水。
走在最前面的柳會曾,面容肅穆,一雙眼睛盯着登聞檢院的大門,今日隻要讓他走進去,他必然要等到官家傳召。
“柳會曾就在那裡。”
馬蹄聲傳來,緊接着有人喊叫。
柳會曾下意識停下腳步轉頭去看,隻見一個官員帶着幾個衙差翻身下馬。柳會曾見到這陣仗皺起眉頭,沒有任何猶豫,加快腳步向登聞檢院沖去。
那些人顯然早就察覺了他的意圖,衙差跳下馬背,圍上去抓捕,跟着柳會曾一同前來的官員見狀忙停下來阻攔。
“柳會曾,本官奉命帶你回大理寺問話……”
大理寺官員大聲喊叫,柳會曾卻充耳不聞,隻要他先進登聞檢院,那些事可以先不必理會,哪怕他将合疏遞上去,再被押入大牢,還有身後那些官員替他彈劾夏孟憲。
“快走,快走。”
身後的人催促着。
眼見阻攔奏效,卻沒想到又有一隊人迎面而來,領頭的依舊是大理寺官員,他手持文書帶着衙差氣勢洶洶沖向柳會曾。
柳會曾無路可躲,不得不迎面撞上那些人,他緊緊地捂住懷中的合疏,試圖掙脫衙差的束縛,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登聞檢院大門。
“柳大人快走。”
楊三立和幾個官員奮力上前解救柳會曾。
“柳會曾,拒捍追捕罪加一等,你可要想好了。”
大理寺官員大聲喊着,柳會曾臉上卻沒有半點懼意。
衆人纏鬥之下,驚動了登聞檢院,從衙署中走出一個文吏和衙差,前來查看情形。
柳會曾面露激動,大聲喊起來:“秘書省著作佐郎柳會曾,敲鼓遞訴狀……我等有大冤屈……”
登聞檢院的文吏看向柳會曾,隻見他身體被幾個衙差按住,卻還在奮力掙紮,衣冠散亂,官服甚至都被抓破。
旁邊的楊三立也好不到哪裡去,被衙差一腳踹在腿上,一個踉跄摔在那裡。
平日裡言談舉止頗有風儀的官員,眼下卻狼狽不堪,沒有了半點的體面。
柳會曾額頭青筋暴起,努力地發出聲音:“秘書省著作佐郎柳會曾等人狀告夏孟憲,先去……登聞鼓院……三日沒有回應……今日再到……登聞檢院鳴冤……直訴官家……請官家……為下官等人做主……”
柳會曾聲音越來越小,幾個衙差死死地按住他的頭,想要他就地跪下……他卻依舊立在那裡,用盡全力抗争。
明明登聞檢院近在咫尺卻已經寸步難行。
柳會曾一行人,都沒有放棄,終于有人從中掙脫出來,來到柳會曾身邊試圖幫忙。
柳會曾官服早就被撕扯的淩亂不堪,但他依舊仔細護着那本合疏,眼看着他已經無法脫身,他拼盡最後的力氣将合疏遞給那官員:“薛義,你将合疏拿過去,隻要你進大門,登聞檢院必定不敢隐瞞。”
送往登聞檢院的文書,必須要呈給官家禦覽,他們能指望的就隻有這個。
“快去。”
柳會曾推了一把,那薛義得了合疏忙往前跑去。
被拉扯住的官員,緊緊盯着薛義的身影,一雙雙通紅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皿來。
薛義繞過了大理寺的追捕,卻讓衆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登聞檢院門口停住了腳步。
柳會曾見到這種情形,眼睛頓時暗淡下去,已然意識到了什麼。
薛義神情漸漸變得驚慌,他不敢去看柳會曾等人,顫聲道:“柳大人……還是前往大理寺……你想借登聞檢院鬧事……國法難容,我雖與你有同窗之誼,卻不能助纣為孽。”
“這……合疏……我本就不想具名,其餘官員也是受你蒙蔽,”薛義說着拿出合疏,“這些荒唐之言不能出現在人前……”
“你要做什麼?”柳會曾睜大了眼睛,盯着那合疏,“你不願意去敲鼓,就将合疏還給我……”
薛義攥住紙張,忽然用力,那寫滿了字的合疏立即被扯開,然後他當着柳會曾的面,将紙箋徹底撕碎。
柳會曾如遭重擊,一雙眼睛緊盯着薛義,整個人好似一下子沒有了任何力氣。
衙差之中忽然有人亮出一柄匕首,趁着柳會曾失神,狠狠地刺向柳會曾心窩。
“小心。”
離柳會曾最近的楊三立看到這一幕,情急之下,他用力将頭撞在身邊的衙差身上,然後撲向柳會曾。
鮮皿從匕首上淌下。
楊三立死死地攥住那柄匕首,匕首尖已經沒入柳會曾皮肉中,露在外面的部分割破了楊三立的手掌。
握着匕首的衙差見沒能害死柳會曾,偷偷松開了手,然後大叫道:“殺人了,他們要殺人……拿下他,拿下他……”
這聲喊叫過後,登聞檢院門口的兵卒和差役都向柳會曾沖來。
看着湧過來的官差,柳會曾忽然笑起來,方才任憑他如何叫喊,那些人就似沒聽到般站在一旁,等到合疏被撕掉,他被誣陷之後,那些人就毫不猶豫地來捉拿他。
柳會曾越笑聲音越大,俨然癫狂了般,當他整個人被壓在地上時,他的笑聲才收起,臉上滿是悲憤。
“三遞訴狀于鼓院,皆被污吏擲溝渠,”柳會曾仰起頭,“斷谏路如斬泾渭,塞民聲社稷傾覆,既然合疏沒了……那今日我就以一命寫皿書。”
柳會曾說完突然揚起手,楊三立方才握住的匕首,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掌心,他用盡力氣狠狠地向自己脖頸上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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