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嬌心頭一動。
轉過眼眸,見水菱已經滿臉慌張,眼裡都是淚,她安撫兩句,才問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水菱勉強忍住了,抽抽搭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今兒一早,三個水丫頭照舊去街上買菜。
雖說崔家老太太讓她們的一應吃喝跟著公中走,但這三個丫頭偏不肯,說是買菜也花不了幾個錢,她們才不願跟著崔家,免得往後說不清。
早晨菜市口裡熱鬧新鮮,三個水丫頭正是年少愛玩的時候,一邊採買一邊說笑玩鬧,倒也快活。
按照慣例,她們會從菜市口的西門進,然後從另外一條小道出來,再沿著一條穿城而過的河邊走回來,便是崔家偏門了。
可當他們在河邊玩耍時,水蕙卻不小心撞到了正在趕車的人。
那人一個不穩,馬受了驚,差點失控。
水菱顯然也被嚇著了,說到這兒,哭個不停:「我看得真真的,那馬車又高又大,那馬兒也有足足四匹之多,哪裡會受驚失控的……分明就是故意想拿了水蕙去撒氣,水蕙才多大,我要替她,那馬車裡的主人偏不肯,叫我回來找家裡說話的過去相談。」
說著,她自覺給家裡添了大麻煩,哭得更是傷心後悔。
盛嬌清明的眼眸沉了沉,沉默片刻:「馬車的主人有給你說地址嗎?」
「她給了我這個。」
水菱遞上了一隻疊好的紙條。
輕輕展開,裡頭隻寫了短短一行字——醉香閣,天字房。
「不妨事。」她又重新疊了回去,輕笑道,「我去去就來,桃香,你帶著水菱水芹兩個在家裡不要走動。」
「娘子,這是……」
「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能是有人想見我一面罷了。」
「可這是醉香閣,這、這是……」桃香羞憤至極,臉都滾燙,「這是青樓啊。」
讓一個女子進青樓會面,其中惡意有多深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盛嬌卻不以為意:「青樓也沒什麼,況且這青天白日的,我總不可能是去尋歡作樂吧?不妨事的。」
想她一個暗芳娘子,隻能在暗處替那些個婦人瞧一瞧難以啟齒的毛病,本就是那些人眼中低賤的存在,又何必在意那麼多所謂的名聲呢?
青衣兜帽,簡約的一身,她便出門了。
醉香閣,乃淮州城裡最大的銷金窟。
即便這個時辰還沒正式開門,但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香紅艷柳,已經足夠叫人挪不開眼的了。
剛進門,她就被攔住了。
老鴇笑嘻嘻:「這位娘子,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若是想要來尋家裡的爺們,還是晚點再來吧。」
盛嬌也不生氣,從袖兜裡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勞煩媽媽,天字房的客人想要見我一面,煩請媽媽領個路。」
老鴇掂了掂銀子,頓時喜笑顏開:「原來是曹公子的客人呀,您不早點說,讓我白白做了個睜眼瞎,也罷也罷!娘子是個爽快人,請隨我來吧。」
天字房,是醉香閣裡最好的包間,沒有之一。
推門而入,才見一處寬敞的玄關,上頭懸挂著輕紗綢布,皆是雅緻清艷的粉白色,隱隱約約聽見裡頭絲竹之聲不斷,甚是悅耳。
老鴇笑道:「就在裡頭了,娘子請。」
盛嬌這才摘掉了兜帽,隨意的掛在手腕上,從那層層疊疊的簾幔間穿過,一直走到了正在喝酒賞樂的男子面前。
樂曲不斷,眼前正在跳舞的女子,一個個玲瓏婀娜,美貌清麗,這麼看去果然是極好的享受。
那男子坐在榻上,面前的食案上擺著美酒佳肴。
他一身深紫華服,看著低調,那袖口衣擺處卻是要好幾個綉娘一起趕工,半個月才能得一段的雲綉。
就這樣隨意的點綴在不起眼的地方,權當做個消遣。
盛嬌一眼看見了坐在角落裡的水蕙。
那丫頭顯然是嚇壞了。
目光與盛嬌撞在一處,頓時眼淚嘩嘩流,一張嘴都癟成了鴨子,好在她還曉得不能立馬衝過來,隻用眼神求救。
盛嬌沖著她點點頭,給了個溫軟柔和的笑容,以示安慰。
笑容還掛在嘴邊,那男子忽然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奇怪,進了門不先跟我問安,反倒是顧著這個小丫頭。」
盛嬌緩緩道:「你也一樣,大婚在即,你卻身著男子裝扮,跑來這偏遠的淮州城逛青樓。曹小姐,當真是好興緻。」
那男子眼睛騰地一下亮了,一改方才的醉意朦朧,兩眼明亮銳利,頓時坐正了身子。
她不是別人,正是魏衍之即將大婚、即將成為下一任景王妃的曹櫻菀。
英國公家的嫡次女,與她一樣,也是京都裡赫赫有名的貴女之一。
這樣的女子方能配得上景王。
「有趣,自從你離了京都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有趣的人了,坐吧。我跟那些個酸腐執拗又死腦子的人不一樣,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喏,你瞧,你的小丫頭我也給你照顧得很好。」
曹櫻菀大大咧咧地笑了,還倒了一盞酒遞給盛嬌。
盛嬌徐徐在她身側坐下,接過酒,一飲而盡。
「痛快。」她笑得更開心了,「別介意,我隻是快大婚了,正好也經過淮州,所以過來瞧瞧你。」
盛嬌:「幾年不見,你說胡話的本事也見長。」
經過淮州?
這話也就騙騙不知情的外人。
曹櫻菀斜著眼睛看她,忽兒笑了起來:「我撿了你不要的破爛,還不許我說兩句痛快痛快?」
聞言,盛嬌神色肅穆:「也就是這不是京都,否則你有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麼些年沒見了,你怎麼反而變得唯唯諾諾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本來就不是了。」盛嬌緩緩道,「京都再無盛家,景王妃也換了人來做,再說過去什麼的,豈不可笑。」
語畢,她撩起眼皮,「到底是舊友重聚,我好歹也要盡一盡地主之誼。我如今戴罪之身,屈身在這淮州城,以千金一科做個營生的手段,專管婦人的穢事兒,坊間稱我為暗芳娘子。」
曹櫻菀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